月夜小路

抬頭一望，月亮的臉龐越發清晰，紋路中再也藏不住的笑意隨著光芒溢出。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起了貪念！在那個月夜下，那條小路上。

8歲那年，有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一輪素月懸掛在天空中，沒有一片云兒伴它左右。前方小路上泛著灰藍灰藍的光，兩邊高過我個頭的灌木，黑森森的，怪冷清，像極了被母親丟在外婆家的我。

突然，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小鐵門敞開著，皎潔的月光從院墻上跨了進去，半邊依偎著白墻，半邊躺在地板上，它跨不過去的院墻根處長出大大一片黑影。黑影里停著一輛帶著小籃筐和輔輪的粉色小單車，與堂屋門側對著。堂屋的房門也敞開著，透出一方黃色的燈光。暖黃色的精靈們蹦向車身、籃筐、車腳、鋼條，到處亮閃著，也跳到我眼里來，點亮我心底那個吹滅許久的愿望。

這不就是三年前我夢寐以求的那輛小單車嗎？從懂事起，一直羨慕其他小朋友有自己的單車，而我連車把都沒摸過。我曾向外婆要過小單車，她說，等你媽媽回來，或許就有了。可我從幼兒園等到了小學，也沒能見到媽媽幾面。

黑影中的它，很閃耀，似乎在向我招手。甭管它那多余的輔輪，騎上它，遛遍街頭巷尾、村里野外，月亮和風也只能追著我跑；騎上它，我可以很久不要糖吃；騎上它，我再也不用走很久很久的路到渡口，盼望著媽媽的身影出現。借那黑影掩護，拿下它，這是最佳時機！院子里、屋內寂靜無聲，估計他們睡著忘了關門；電視的聲音也沒有，可能他們出去串門還沒回來……趁著蒙蒙月色，跨過門檻，輕輕走兩步，兩只手一伸，一只握住車把，一只抓住車杠，再悄悄退出到門口，坐上去，右腳用力往前一蹬，左腳再搭上來，車輪子轉動起來，起飛了……幾秒后的快樂像一顆糖融入身上的每個細胞，甜甜的；也化在月光下的臺階上，盈盈的。

萬一有人突然從里面沖出來，抓住我怎么辦？我的小心臟“撲通撲通”地越跳越快。內心預演了幾種應對場景后，我估摸著應該沒問題，決定行動！我側過肩膀，大腿微微往上抬，即將邁出去的瞬間，那束從房門透出來的暖黃光，依貼在月光和黑影之間，似一顆麥芽糖，在我心中融化開了。那輛車的小主人，或許也跟三年前的我一樣，是一個渴望單車的小女孩。也許此刻，她正躺在剛剛歸來的母親懷里，期盼已久的懷抱讓她早早入了夢，夢里她正“咿呀咿呀”地踩著單車，向媽媽的方向出發。

月光越發陰冷，腳下的陰影、墻角的黑影也越發暗沉，它們彌散開來，恍若要吞沒我似的。我不由得打了個激靈。我怎能在惝恍的月色中迷失自己，走向那塊黑影？我怎能奪了自己曾經最渴望的那顆糖？

額頭濕濕的，松開緊握的拳頭一拭，細密的汗珠在掌中隱隱泛著瑩白的光。我的肩膀、手臂、腳乃至全身，都泛著晶瑩的光。是它！遙不可及的月亮，用她那雙柔軟的手把我抱著，像母親把一個即將行差踏錯的孩子抱在懷里一樣。

月亮，你也在等星星和云朵的到來嗎？抬頭一望，月亮的臉龐越發清晰，紋路中再也藏不住的笑意隨著光芒溢出。

好，那我也陪你一起等！

于是，我抱著一身月光，沿著小路，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