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汪曾祺，讀一碗人間煙火

散文類型千千萬，我獨愛有滋有味的散文，尤其鐘情于作家汪曾祺寫的美食散文。遙想那冒油的咸蛋、鮮腴的牛肝菌、清新的芥菜，啊！下一刻立馬就要淹沒在幸福的海洋里了。現在，就讓我們翻開汪曾祺的美食散文，讀一碗人間煙火！

1香氣縈繞的標題

打開美食散文集的目錄，恍惚中有種置身于飯店的錯覺。與其說是目錄，倒不如說是一本經過作家本人精挑細選的菜譜。

你看，《豆汁兒》《豆腐》《干絲》《蘿卜》《馬鈴薯》《手把肉》《栗子》《面茶》……這些簡單直白的標題們似乎不屑于“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而是大大方方地敞開胸懷，吶喊出自己的名號。雖然簡單，卻也與美食散文的腔調相吻合：扎扎實實抓住讀者的胃。不過，其中也有許多帶有典雅風味的標題，比如：《食豆飲水齋閑筆》《煙賦》《魚我所欲也》《菌小譜》等，讓人初看就能知道，這不單是一篇好吃的文章，其中還藏著玄機呢！而《宋朝人的吃喝》《吃食和文學》《咸菜和文化》這類標題，直接地將“吃”和各種歷史文化聯系起來，一眼掃去，便懂得這一系列文章除了能撫慰饑腸，更能帶來精神大餐。

這些散文標題無一例外都是談論吃喝，彌漫著獨有的香氣，誰看了不會被吸引？

2刻畫美食的“組合拳”

回憶起閱讀汪曾祺美食散文的感受，如果用一個字來概括，那就是“饞”。明明寫的都是些日常吃食，可一到他的筆下，偏偏都變得誘人無比。

他是這樣寫鱖魚的：“鱖魚刺少，肉厚。蒜瓣肉。肉細，嫩，鮮。清蒸、干燒、糖醋、做松鼠魚，皆妙。汆湯，湯白如牛乳，濃而不膩，遠勝雞湯鴨湯。我在淮安曾多次吃過‘干炸花魚’。二尺多長的鱖魚入大鍋滾油干炸，蘸椒鹽，吃了令人咋舌。至今思之，只能如張岱所說：“酒醉飯飽，慚愧慚愧！”

幾個短句，就囊括了鱖魚的肉質特點、做法、作者的飲食體驗和回憶，言簡而意豐。作者沒有具體寫肉是如何“厚”“細”“嫩”“鮮”的，仿佛千言萬語在此刻已經不重要了，鱖魚肉的這些特點是客觀的，無需證明的。寫到自己曾經品嘗的經歷，也是簡單幾筆帶過，卻增添了文段的信服度，儼然在說：“瞧，我是吃過這等美味的，沒蒙您。”此外，讀到這段，感官體驗是極為豐富的，除了味覺，還有雪白魚湯帶來的視覺，干炸花魚引發的嗅覺等體驗。

由于青年時期在昆明的求學和工作經歷，汪曾祺還寫過不少當地食物，比如“餌塊”：“不大一會，餌塊燒得透了，內層綿軟，表面微起薄殼，即用竹片從搪瓷缸中刮出芝麻醬、花生醬、甜面醬、潑了油的辣椒面，依次涂在餌塊的一面，對折起來，狀如老式木梳，交給顧客。兩手捏著，邊吃邊走，咸、甜、香、辣，并入饑腸。四十余年，不忘此味。”

這是一個充滿動態的過程，從流暢連貫的描寫中，我們能“目睹”餌塊燒熟后刷上調料，熱騰騰地送至顧客手中，然后下肚的全過程。讀者的關注點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轉變，起初是關注餌塊的制作狀態，然后是顧客的味覺感受，最后又被作者的感慨帶回。同時，我們閱讀美食散文時對某種食物的記憶點大多來自于修飾詞，“綿軟”“薄”“咸”“甜”“香”“辣”等一系列精準的用詞，無不立體地呈現出餌塊的美妙滋味。我初讀這篇文章時還在念初中，后來到了昆明上大學，第一次品嘗餌塊，驀地想起了這段話，味道果然和想象中類似，也從側面印證了汪老描繪食物時的嚴謹。

如此看來，這些語段都利用了多重巧妙的寫作手法，打出一套套精彩的“組合拳”，牢牢地抓住了每位讀者的味蕾。

3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

文學史課本上的汪曾祺，是成果豐碩的中國當代小說家、散文家、戲劇家。在讀過他的散文后，沒有人敢否認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活家”。這在他的美食散文里體現頗多，字里行間流淌的幽默語句，口語化表達和可愛的美食點評都構成了這位“生活家”的語言特色——真誠。

例如，《端午的鴨蛋》中，他寫道：“我對異鄉人稱道高郵鴨蛋，是不大高興的，好像我們那窮地方就出鴨蛋似的。”不加遮掩地寫出了自己不快，卻讓我們看見了一個真實又熱愛故鄉的作家形象。除此之外，在閱讀途中，我們還能聽見汪老那一聲聲毫不吝惜的感嘆，例如：“謝謝你，波斯菊！”“北京現在還能吃到烤肉，但都改成由服務員代烤了端上來，那就沒勁了。”“山西人真能吃醋！”原來文章還能這么寫，在不影響內容表達的前提下，偶爾穿插幾句風趣的大白話，竟能成就一番風味。再往深處思索，我們還能發現這份真誠背后藏著的是無盡的真情，寫的對象雖是平常食物，但每樣食物之中卻承載著作者本人熱愛生活的心態、為人處世的哲學以及對往事故人的懷念。

我想，正是這份樸實無華的真誠，才能讓人在閱讀中不自覺地卸下心防，成功地被美食和作者的生活態度“擊中”，從而冒出對生活無窮無盡的向往。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汪曾祺筆下的食物故事跨越時間，超越地域，以一篇篇美食散文的形式呈現在人們面前。此刻，請讓我們舉杯歡慶，慶祝這些溫暖可口的文字依然存在，慶祝這碗悠長的人間煙火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