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優勢及其實踐
——與西方政黨制度的多維度比較

賈德忠,孫潤南

政黨是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力量[1]3,它是一端架在社會,另一端架在國家的橋梁[2]42。政黨的“橋梁喻”在一定程度上概述了政黨連接國家與社會這一極為重要的功能。作為一種政治組織,政黨在不同的國家、社會環境下呈現出不同的組織形態,但這是不是意味著聯結國家與社會的“橋梁”之間完全無法對話呢?答案是否定的,實際上,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相關論述就已經從新與舊比較的角度[3]回應了這個問題。要說明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獨特優勢及實踐內涵不應該自說自話,而應該立足中西國際比較的視野,在保證研究對象彼此具有同質性的前提下(自變量不變),進一步分析研究對象所具有的異質性基礎(條件變量不同)[4]52。將當前涌現出來的關于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話語體系”,置于相同維度下進行比較分析才具有合理性,而不是以中國特色簡單概括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獨特意義,形成自我解釋的自說自話。雖然各個國家有不同的人文風貌,但是“橋梁”的核心作用卻是中西方政黨都具備的一致性基礎。因此,本研究回歸政黨“橋梁喻”,從最為基礎的政黨與政黨、政黨與社會、政黨與政權(國家)三重關系進行比較分析,在挖掘同質性的基礎上尋找異質性,進而對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比較優勢及其實踐模式作出學理闡釋。

一、政黨與政黨關系:突破以執政為唯一目的政黨關系

政黨與政黨之間的關系,可以理解為一個行動者(Agency)圍繞權力交換(1)交換的意思是,只有參與該形式結構才能獲得控制該結構的可能。參見米歇爾·克羅齊耶、埃哈爾·費埃德伯格:《行動者與系統:集體行動的政治學》,張月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64頁。進行的博弈過程。基于這一博弈過程,政黨比較研究可以分成由微觀組織本體差異到宏觀互動行為差異之間的三重關系,即政黨本體比較、行動者(政黨)與權力關系(政黨關系)的制度建構以及政黨之間博弈類型的比較。

1.政黨組織的本體比較:對“國家”形態的價值超越

在對政黨制度進行比較分析之前,應首先對政黨制度中最小的單元——政黨,作一個本體性的探討。中西政黨制度能夠進行比較的前提,就在于中國的政黨和西方國家的政黨都具備一個同質性基礎——無論處于政黨類型學劃分的哪個象限,從本體上來說,中西方政黨都是一個政治組織。現實中,政黨既被視為一種政治組織實體,也被視為團體(group)[5]6,甚至是固化的物體[6]xv。

關于政黨的本體(組織)研究,一直是政黨政治研究的中心議題。中西方政黨的比較研究可以在政治組織這個基礎意義進行。但是,不同政黨比較的異質性基礎到底如何判斷?也就是如何使用“求異法”比較政黨,成為區分政黨類型的方法論基礎。無論以政治光譜、階級還是以其他方式區分政黨的類別(2)關于政黨類別的七種分類方法,參見周淑真:《政黨政治學》,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7-28頁。,都是在某種限定要素的范圍內通過區分與比較政黨的異質性來完成的。按照伯克(Burke)對于政黨的原初定義,“政黨是人們通過共同努力以促進國家利益,并根據一致認同的某種特定原則而結成的一種團體”[7]317。因此,政黨組織之間通常比較的是“限定要素”或者是“政黨的異質性”(其實可以理解為伯克對于政黨的“某種特定原則”)之間的差異。這一“某種特定原則”可以視為政黨理念、政治信條或意識形態。這一“某種特定原則”的差異是標示政黨異質性的基礎,也是劃分政黨類型的重要標準。當然,這些特定原則內涵深遠,體現了政黨對于世界的認識及價值觀念,在實踐中體現為政黨的執政理念、政治意識等。

要注意的是,這一異質性基礎在一定的條件下會發生改變。如果從歷時性角度進行比較分析,應該考慮政黨的自我“特定原則”是否已經發生改變,從共時性角度比較分析,則只需要比較不同政黨“特定原則”的區別即可。

政黨的執政理念、政策偏好等都可能因為現實條件的變化而變化,但是政黨的最高理想和最終目標,卻是很難因外在條件而改變的,因而也可視為政黨的最本質區別。相較于世界其他政黨,中國共產黨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其最高理想和最終目標對于“國家”形態的價值超越。對于西方政黨來說,獲得執政地位、實踐政黨綱領與理念、持續保持執政地位基本是最終目標。當然,這一最終目標也經歷了強烈的意識形態取向向實用主義取向的轉變。例如,深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德國社會民主黨也提出了建立人類理想的人道社會的理想,但其實踐活動依然局限在國家的框架內。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其最高理想和最終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當實現共產主義之后取代國家的是人類共同體,在這個意義上國家和政黨是會消亡的(3)“隨著階級的消失,國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74頁。“消滅階級,消滅國家權力,消滅黨,全人類都要走這一條路的,問題只是時間和條件。”參見《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68頁。。因此,執政這一行為對于西方政黨來說是其目的,但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則是實現其最高目標的必然手段。由此可見,對于“國家”形態的價值超越,是中國共產黨和西方政黨最本質的區別,從政黨組織的本體論角度而言,這也是兩者的真正差異。

2.政黨與政黨關系的制度構建:和而不同的穩定結構超越“合法反對”的不穩定變化結構

從行動者(政黨)與權力關系(政黨關系)的制度建構角度而言,政黨組織與整個政黨結構之間的“交換”或者互動,是進行政黨制度比較研究的重要切入點。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呈現的是以“和而不同”為特征的制度穩定變遷,而西方政黨制度呈現的則是以“合法反對”為特征的不穩定制度變遷。

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以“和而不同”傳承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價值,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下,中國最大限度地實現了政治公平正義和社會安定團結,實現了價值多元與政治一元的有效統一。各民主黨派在與這一基本政治制度的互動過程中,都呈現了結構大致不變的運轉邏輯。這一運轉邏輯是基于中國近代歷史和現代國家建構的歷史過程逐漸穩定下來的。這一維度的過程追蹤必然涉及對政黨組織形成階段的考察,否則組織的作用及其在當前的張力都難以理解[8]xix。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中的政黨關系,歷經中國近代到現代的變遷,在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長期合作中逐步形成,并伴隨著“統一戰線”方略的完善而不斷外延,這種長期合作也奠定了協商建國和民主建政的基石。1948年4月,中國共產黨發布了召開新的政治協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的“五一口號”,各民主黨派積極響應號召,踴躍參與協商建國。可以說,政黨與政黨制度的互動關系在新中國(政權)成立之前就已經初步實踐,甚至提前嵌入中國政治制度的肌體中,形成了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八個民主黨派作為參政黨的“執政—參政”政黨結構。伴隨著現代中國的政治建設,中國發展出了以共產黨領導和四項基本原則為基礎的,以“長期共存、互相監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為合作方針的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中國共產黨與八個民主黨派在組織上保持著和而不同的狀態,但在政黨關系上實現了長期穩定的合作局面。

西方政治制度實現穩定的前提是對政治斗爭的性質達成共識。足以節制黨派斗爭強度的前提條件,是民主政府所要求的關鍵條件[9]60,而這一條件的基礎共識就是對政權進行“和平博弈”,即政治分歧必須控制在不能導致政治系統解體的限度內。一些學者將這種有條件的反對視為西方政黨制度設計的核心,即“合法反對”原則[10]4-5。在“合法反對”原則的基礎上,反對黨的行為邏輯以及政黨互斗得到了認可。可見,西方政黨制度鼓勵了政黨之間的博弈。

從西方政黨制度起源來看,其政黨關系確實以沖突和對抗作為主題。從英國鄉村黨和宮廷黨到光榮革命的圓顱黨與保皇黨以及后來的托利黨與輝格黨,都體現出鮮明的權力對抗特征;美國建國初期聯邦黨人與反聯邦黨人對于國家建制產生了激烈的理念沖突;法國大革命時期不同黨派發生了激烈的政治斗爭。因此,在西方國家建設與發展的早期,政黨并不被視為積極的政治力量,相反被視為可能導致社會與國家分裂的政治宗派,并由此遭到政治學家的鄙視與反對[11]。因此,從西方政黨源流來看,政黨關系本身就有著沖突的基調,這使得西方政黨制度對于政黨關系的塑造并不固定,呈現一個“變”的邏輯。現實中,政黨關系都會因為每一次選舉、政府更迭、政黨改選、政治變遷及戰爭爆發而發生變化,即使富有合作成效的政黨同盟也可能在下一個選舉周期瓦解(4)要說明的是,在這種情況下,西方政黨制度規則內依然會有例外,德國的聯盟黨就是由基督教民主聯盟和基督教社會聯盟兩個姊妹黨在全國立法機構中結成的一個“政黨”。。可見,中西政黨制度中政黨關系的“不變”與“變”的結構邏輯塑造了不同的行動邏輯。

3.政黨之間的博弈類型:以非零和博弈超越黨派間的惡性競爭

中西政黨之間的異質性塑造并強化了政黨之間的博弈類型。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下的政黨關系處于非零和博弈狀態,而西方政黨制度下的政黨關系則表現出零和博弈特征,陷入了惡性競爭的困境。

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下政黨之間的互動是非零和博弈,即任何一個政黨的所得不以其他政黨的所失作為條件。當然,非零和博弈并不一定等于正和博弈即雙贏或者多贏的狀態,也有可能形成負和博弈即雙輸或者多輸的狀態。非零和博弈狀態所具有的雙贏或者多贏的可能性,使政黨之間的本質關系并不一定是斗爭狀態,從而為政黨之間的合作提供了前提。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所具有的“和而不同”的行動邏輯,保證了各個政黨和無黨派人士能夠緊密團結起來,向著共同目標而奮斗,有效避免了一黨缺乏監督或者多黨輪流坐莊、惡性競爭的弊端[3]。

西方政黨制度下政黨之間的零和博弈關系,導致任何一個政黨議會席位的增加必然意味著其他政黨議會席位的減少,政黨與政黨之間的關系在本質上就是一種相互競爭。雖然這并不意味競爭體制下的政黨政治必然導致治理失效或者政治衰敗,但是零和博弈下的政黨關系是以壯大自身、消耗他人作為前提的,在這種博弈關系下,如果出現絕對多數政黨或者穩定的多數政黨聯盟,他們則可以通過所掌握的政府行政權力壟斷政治資源,利用占據議會多數席位的優勢牢牢控制議會立法權,并建立行政權與立法權協同機制[12],進而實現對權力的長期壟斷。如果大選并沒有產生一個絕對多數政黨,或者有多個政黨進入議會并且力量相似,則各政黨可能陷入徹底的零和博弈甚至政黨交易的黑箱。從博弈論的角度來看,任何一個政黨在零和博弈的過程中都會從各自的利益出發,最終可能達成納什均衡(Nash Equilibrium),產生最小獲勝聯盟(MWC)。這是現實政黨交易妥協的結果,無論對于政黨而言還是對于整個政治系統而言,都不是最好的結果[13]32-33。

政黨本質決定行動邏輯,組織歷史孕育政黨關系。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中“領導”與“合作”的非零和博弈關系,與西方政黨制度中“多元”與“競爭”的零和博弈關系形成了鮮明對比[14]。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下政黨之間不是“相競相軋”,而是“相增相長”,突破了以執政為目的、以競爭為手段的政黨政治模式,形成了在多黨合作基礎上的復合形式、立體結構的關系格局[15]。

二、政黨與社會關系:通過有效整合社會實現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

“橋梁喻”的政黨特質,實際上體現了政黨的雙重性格,尤其是政黨這個“橋梁”是通過兩個不同的結構方式聯結了國家和社會。從本質來說,政黨與社會的聯結方式是一種“授權—代表”的結構。

1.從代表到授權:以廣泛持久代表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超越階段性代表民意

自政黨產生,“代表”這一功能就一直伴其左右,而“授權”功能的產生則相對落后,中西方政黨都經歷了先“代表”后“授權”的過程。

在政黨誕生的最初政治實踐中,英國國王召集騎士和自由民的“代表”在樞密院召開會議,最初的目的不過是更有效地維持王室的統治,但隨著政治實踐的拓展,這種會談討論與協商形式成為現代議會政治的源頭,并且這些代表組織漸漸演變為政黨前身。英國的政治傳統后來傳到了美洲大陸,“沒有代表的征稅即暴政”成為美國獨立戰爭的口號,而隨著法國大革命爆發,代表又成為各個政治派別所要求的“人權”中的一項。代表開始意指民眾代表,這正是代表在今天西方制度中的體現方式[16]5。相比之下,中國共產黨的代表功能則經歷了一個相對短暫的歷史過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并沒有成為全面執掌政權的執政黨,但隨著瓦窯堡會議的召開及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提出,中國共產黨開始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本階級的先鋒隊,更應該是本民族的先鋒隊,并通過統一戰線與代表中間階級的民主黨派開始了合作協商的政治實踐[17]9。由此可見,在現代中國的國家建構還沒有完成時,中國共產黨的代表功能就已經發揮作用。

“代表”在第一次被系統性討論的時候就有了基本共識,言語和行為被認為發自其本身的個人就是自然人,被認為代表他人的言語與行為就是擬人或虛擬人[18]123。當前的人民代表多數以自然人作為對象,導致在討論“代表”的時候政黨這一虛擬人被忘卻了,但實際上每一個自然人代表背后都有著政黨這一擬人的代表存在。隨著現代政治的發展,僅有“代表”并不能完成政黨聯結社會的功效,因為無論要達成何種社會契約,除非整個社會的每個個體全部參與,否則都需要社會對代表進行“授權”,進而才能賦予代表權威(合法性)。社會可以進行授權的方式有兩種:一是選舉,二是基于歷史承認[19]50。

在政黨與社會關系上,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與西方政黨制度有著本質不同。雖然任何類型的中西方政黨,都承擔著“代表”的功效,但在社會關系的“授權—代表”結構上,西方政黨制度是基于選舉的授權型代表,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是基于歷史承認的授權代表。兩種授權型在理論上無所謂優劣,但在實踐中卻呈現出鮮明的實質性差異。其一,時間限度差異。西方政黨制度中的每一個政黨都面臨選舉周期的時間限度,從而大大消耗了國家治理成本,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并不存在這一問題。其二,授權量化差異。基于選舉的授權可以根據投票結果進行量化,但無法準確反映政黨與社會聯結契合度;而基于歷史承認的授權使政黨與社會聯結更具有傳統性,具有天然的契合度。

政黨與社會之間通過授權實現了相互聯結,但實際上授權者和代表者是分離的,這是一種不在場的政制[20]5。兩種授權方式都需要政黨加深與社會的聯系,進而得到更大程度的授權。中國新型政黨制度通過歷史的授權,實現了長久、廣泛地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超越了通過選舉授權、階段性代表選民的西方政黨制度,從而有效解決了民意的選擇性回應和間接性回應的深層問題。

2.如何代表:以持續性的民意吸納超越階段性的民意代表

政黨制度和政黨作為連接“代表—授權”的重要制度結構與政治行為體,面對社會變遷和民眾的政治偏好的改變必須不斷地調整其“代表”功能,進而通過加深與社會的聯系,獲得更大程度的授權。在這一過程中,西方政黨制度體現了“更替”的邏輯,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則體現了“吸納”的邏輯。

基于選舉授權的西方政黨制度面對社會發展與民眾偏好改變,體現了“更替”的邏輯。在選舉過程中,西方政黨首要的任務是推動選民形成政策偏好,然后“通過極度簡化選民的各種選項,把他們組織起來”[21]13。在早期的議會理論中,選民偏好被認為是外生性且固定不變的。政黨則是回應性,通過策略性地選擇政治綱領,使得自己的政治訴求最大化,以吸引最大多數的選民[22]243-267。政黨會向中間選民的立場匯聚,并采取溫和的中間路線,這種逐漸中間化是一種使選票最大化的策略[23]881-898。但是,這種選票最大化策略面對選民政策偏好的分布和關注重點發生重大變化時,往往不能迅速調整政策,無法匹配選民偏好變化,從而給其他政黨留下巨大的政策空間。在這種情況下,選民會在政黨政治中尋找新的委托和代理人,導致選舉結果表現較大的波動,進而出現新政黨的崛起或者舊政黨推出新的代理人。因此,面對社會的變化,西方政黨制度體現的是組織層面和代理人層面的雙重“更替”的邏輯。

基于歷史承認授權的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在社會變化中則體現了“吸納”的行動邏輯。首先,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本身就承認社會的多樣性,中國共產黨與八個民主黨派各有側重地聯系和代表不同的社會群體,并在其中發展黨員,制度上服務社會各階層、各界別的人民,尊重差異性,體現了制度的包容性。其次,因為政黨制度的相對穩定性,中國共產黨和民主黨派之間不需要因為競爭而攝入彼此的活動范圍,保持了各個黨派的差異性。再次,隨著社會利益群體的多元化,不同的利益群體之間會產生利益競爭、利益摩擦、利益沖突甚至利益對抗,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可以將對抗性因素控制在政治體制內部,形成黨派交流。最后,即使新的利益群體出現,包容多樣性的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也能夠使該群體的利益得到代表和表達,黨領導下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中無黨派的界別也為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運行提供了足夠的彈性。因此,面對社會的變化,中國新型政黨制度體現出鮮明的“吸納”邏輯。

3.多元社會組織:以社會整合超越社會聚合

將社會與政黨之間的“代表—授權”結構放入整個政治過程來看,這一結構為代議制提供了運行基礎。政黨本身是不完全民主的產物,雖然堅持人民主權原則,但現實政治無法實現全體社會成員對公共事務的直接管理。為了降低主權者與其少數代理人之間的交易成本,彌合人民主權與治權之間的鴻溝,政黨就成為人民與其代表之間的關系紐帶,發揮著聯結政權(治權)與社會(人民主權)的作用。但是,集體行動有限性與個人理性追求無限性之間的矛盾使社會秩序處于沖突之中,政黨通過綜合協調各種利益,將沖突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并使之秩序化。因此,從這個角度講而言,各個政黨制度都有一個隱含的功能:使多元構成一體,即有效維系現代國家的內在一體性[24]8。

面對多元與差異的現代社會,中西方政黨制度在利益表達與整合方面體現了不同的邏輯,西方政黨制度則體現了聚合(Aggregative)邏輯(多元聚合一體),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則體現了整合(Integrative)邏輯(一體整合多元)(5)關于聚合和整合的兩種路徑理論來源,參見馬奇、奧爾森:《重新發現制度——政治的組織基礎》,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版,第118-143頁。。西方政黨制度“聚合”社會,將社會秩序建立在理性和交換的基礎上,把人民視為公民個體的集合,人民的意志通過政治競選與理性選民之間的交易來實現。“聚合”的方式,強調對人民當下的利益即時回應,把公共政策和資源分配的結果視為政治的首要成果。因此,西方政黨制度著重強調效率、偏好和原初稟賦,以多數至上原則處理問題。但是,由于階級屬性和利益分歧,這一分配過程往往產生激烈的沖突,使西方各國面臨社會撕裂的問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整合”社會,將社會秩序建立在歷史、責任和理智的基礎上,對于人民的理解向前延伸至歷史、向后延伸到未來,將中國共產黨和人民的利益統一起來,將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的利益協調起來,使各階層、各黨派、各民族、各團體的利益得到充分整合,在共同社會價值下探求普遍性福祉,體現出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總之,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將共同目標和彼此信任的政治進步視為首要成果,其過程更強調權利平等與審慎協商,將多數原則納入權利和制度規范的框架之中。

三、政黨與政權關系:實現政黨意志與人民意志的有機統一

“政黨并不是現代政府的附屬物,它們處于現代政府的中心,并扮演著決定性和創造性的角色。”[25]44政黨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就是對于國家政權的分配與資源的再分配。這實際上涉及三個過程:一是政黨制度與國家制度構建,即政黨與國家關系的時間性問題;二是國家政權如何分配,即政黨對于國家權力的獲得;三是國家資源如何分配,即政黨如何對國家治理與政黨偏好進行調和。

1.政黨與現代國家制度構建:現代國家創建者的身份差異

在討論國家權力分配之前,需要討論一個非常重要的時間性問題,即“政黨—政權”關系塑造的時間先后問題。西方政黨制度確立的途徑是“法—國(政府)—黨”的順序。即先制定憲法或者憲法性質的文件,基于此構建國家的基本政治秩序,之后根據競爭性選舉產生議會與政府,政府和議會執掌政權,議會及選舉制度產生了不同的政黨,并且在“更替”的邏輯下,政黨消亡,重組構成了今日西方政黨制度的常態。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與政權之間確立的時間線是“黨—國(政府)—法”,即先產生革命黨,通過打破舊國家體系,在政治協商的基礎上,成立國家并頒布憲法性文件。需要強調的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創建的新中國,與西方政黨有著根本的不同,中國共產黨不僅是政治秩序理性化進程的引領者,還是現代國家甚至現代民族的締造者。

這種時間性的邏輯,使得政黨與政權之間的關系有著根本性的區別,回應了政黨本質性的差異,即能否對“國家”實現超越。西方政黨制度在現有政權制度內活動,成為社會控制公權力的組成部分,政黨之間內生的差異構成了對公權力的限制,成為有限政府的組成部分。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塑造了新的政權體系,政府保障公權力的規范運行,中國共產黨則在更高的維度實現了全面領導。在時間性的邏輯下,中西方政黨與公權力之間的互動形塑了兩種政黨制度,西方政黨制度下的政治發展過程體現了“黨執國家”到“黨制國家”的流變,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下的政治發展過程則呈現了“黨建國家”到“黨治國家”的發展取向。

2.國家政權的獲得:制度化程序化規范化構建政黨與政權關系

西方政黨經歷了“干部型政黨—群眾性政黨—全方位政黨—卡特爾政黨”的流變,從國家與社會的關系來看,西方政黨日漸形成了與國家合謀、與社會疏遠的特征,日益從依靠社會執掌政權的“黨執國家”模式,流變為國家代理人的“黨制國家”模式,即利用國家資源保證政黨生存,通過制度化的手段汲取并壟斷國家資源。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政黨依賴國家資源獲取政權,利用國家資源穩固執政地位的政治僵化局面。

相比之下,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則展現出充沛的政治活力。中國共產黨自建立之日起,就積極投身于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偉大實踐中,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的面貌。中國共產黨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建立新中國,建立社會主義制度,實施改革開放,開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取得了偉大的建設成就,形成“黨建國家”的模式。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中國共產黨領導是當代中國政治制度的核心要素和根本特征[26]5,堅持黨的全面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取得勝利的根本保證,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黨全面提升領導能力,積極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領導中國走上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之路,形成了政黨主導的“黨治國家”模式,以此實現政黨功能的塑造來主導中國現代化的進程,其內涵彰顯了“政黨中心主義”的顯著功能價值[27]。

雖然對于掌握政權的政黨都稱為執政黨,但“執政”的含義卻是不同的,西方政黨制度的“黨制國家”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黨治國家”就是鮮明對比,也從本質上體現了黨的執政和黨的領導之間的區別[28]157-158。

西方政黨與政權的關系可以更普遍地理解為政黨執政,即通過選舉把政黨領袖及成員輸入政權機構,通過執掌立法機構(議會、國會)和行政機構(內閣、政府)將本黨綱領通過政策、議案的方式上升為法律。執政黨試圖通過選舉或者其他方式控制議會絕對多數,保證立法機構與行政機構的協同機制,非執政黨則盡力擴大其在議會中的席位,通過立法議程制衡執政黨的行政權力,擴大本黨影響力。因此,執政黨獲取了立法機構的絕對多數,實際上就掌控了治權,通過行政與立法的聯動機制,完成對政權的直接執行。

在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下,中國共產黨與政權的關系更應該理解為政黨領導。這種領導,是一種全面領導,即執政黨深度融入政府體系,形成了黨政一體的復合型治理結構[29]。 中國共產黨通過黨的領導體系,以黨委和黨組制度以及黨管干部的原則進行全面領導。在全國人大和地方各級人大,政黨成員則以人大代表而非政黨代表的身份進行活動。從這個角度來說,政黨是通過領導的方式間接執行政權。而八個民主黨派作為參政黨,在全國人大和地方各級人大同樣也不以黨派作為其活動的標簽,而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參加政權。這種“執政—參政”模式也是中國共產黨在政黨與政權關系中“通過制度化、程序化、規范化的安排集中各種意見和建議,推動決策科學化民主化”的舉措[3]。

3.政黨偏好的調和:避免西方政黨以黨派利益優先國家利益的偏好

兩種政黨制度不僅塑造了不同的政黨與政權之間的關系,也塑造了不同的國家資源再分配價值取向。西方政黨制度在國家資源的再分配過程中的運行主要體現為不同政黨在國家政權層面上的交鋒,這種交鋒主要發生的立法機構,這就使議會黨團成為政黨在議會中的最高權力機構。每個政黨對于立法議案都基于其自身的偏好與國家利益之間距離大小進行價值判斷,以及對于下一次“授權”過程的預期判斷作出決定。由于政黨成員在議會中是政黨代表而非人民代表,這使其在國家資源分配過程中始終秉持政黨利益至上的原則。

但在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下,政黨在參與國家資源分配過程中不存在政黨利益與國家利益沖突的問題。中國共產黨是由工人階級先進分子組成的代表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的政黨組織,人民代表大會是由全國各族人民選舉的代表組成的國家權力機關,兩者都代表著人民的利益和意志。中國共產黨在人大中組織黨組,使黨的政策、主張經過法定程序轉化為憲法和法律。但是黨員身份與人大代表并不存在本質沖突,尤其在人大運轉中,中國共產黨黨員是以人大代表的身份履職,體現的是人民的利益和意志。民主黨派在人大中并無組織機構,黨派成員以人民代表的身份參加人大,并按照自己的意志投票表決,履行代表職責;與此同時,他們也表達了其所屬黨派和所聯系群眾的意見,實際上發揮了雙重身份的作用。

政黨與政權體系的關系是一個復雜的政治過程。在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鏈接下,中國共產黨及各民主黨派與人大、政府、政協及其他政治機構、社會組織之間相互嵌入。在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運轉過程中,作為執政黨的中國共產黨和作為參政黨的各民主黨派都直接參加和參與國家政權機構、參與國家事務的管理及決策、政策、法令的制定和實施;而中國共產黨在執政過程中,與各民主黨派就國家事務、政策進行政治協商,甚至包括黨和國家領導人人選的推選;執政黨與參政黨奉行互相監督的原則,其中最主要的是參政黨對執政黨、國家機構及各級官員的民主監督。

從政黨與政權關系的角度能夠更加清晰地看到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運行過程。各民主黨派通過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參與人民民主,通過政治協商來發揮協商治理的作用;通過連接人大議案、政協提案、社情民意等方式參與國家治理、區域治理和社會治理,發揮民主監督的作用。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在推動國家治理方面進行有效溝通、平等協商和討論,從而聚集各方意見和智慧,促進相互理解和認同,最后達成政治共識,依照法定程序和依法治國的步驟形成決策并付諸實施,由此執政黨意志和人民意志在這里得到有機的統一。

相比于西方政黨制度,中國新型政黨制度 “新就新在它通過制度化、程序化、規范化的安排集中各種意見和建議、推動決策科學化民主化,有效避免了舊式政黨制度囿于黨派利益、階級利益、區域和集團利益決策施政導致社會撕裂的弊端”[3]。

當今西方主流的政治理論將政黨制度的價值劃分刻畫在“熊彼特—達爾路線”當中,主要強調現代民主(代議制)的本質是競爭性和程序性的(6)民主方法就是那種為作出政治決定而實行的制度安排。在這種安排中,某些人通過爭取人民選票取得作出決定的權力。參見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吳良健譯,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395-396頁。,基于選舉制度的政治參與和基于制度化反對黨的“合法反對”成為民主理論的“最低綱領”,選舉和反對黨的存在成為刻畫政黨制度的兩個關鍵條件[30]17。這一刻畫,實際上成了區分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與西方政黨制度的價值判斷的刻板前提。要厘清中西政黨制度的區別,就應該把理想政治狀態所暗含的“同質性”條件作為前提,把實際政治過程中所存在的“異質性”作為差異,對兩種政黨制度進行多維度的比較研究。

研究表明,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作為一種嶄新的政黨政治模式,在政黨關系上創造了一種領導與合作相結合的政黨關系,在政黨與社會關系上創造了一種始終代表廣大人民最根本利益的政黨制度模式,在政黨與政權關系上創造了一種執政與參政相統一的執政方式。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不僅符合當代中國實際,而且符合中華民族一貫倡導的天下為公、兼容并蓄、求同存異等優秀傳統文化的內在精神,是對人類政治文明的重大貢獻。

事實證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作為我國一項基本政治制度,是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和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的偉大政治創造,是從中國土壤中生長出來的新型政黨制度,其鮮明的中國特色、中國氣派,為世界政黨制度發展提供了有益借鑒,是一種“新的政黨政治模式”[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