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知識外交意指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在建立和加強國際關系中所起的作用,以及國際關系對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產生的影響。知識外交理論體系的提出,為推進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從國際國內來看,高等教育正在努力踐行知識外交的理念,并以自身力量促進全球復雜問題的解決,推動世界向繁榮穩定、可持續發展的未來轉變。如泛非大學、德國約旦大學等都是知識外交推進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的新型探索和實踐。我國應充分重視知識外交對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的理念價值與實踐意義,并更新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理念,創新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道路,重塑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格局,共同應對日益復雜和充滿挑戰的全球發展局勢。
關鍵詞:知識外交;高等教育國際化;文化外交;軟實力
現代高等教育的發展是一個不斷走向開放和國際化的過程,教育國際化和教育服務出口成為高等教育領域在國家和超國家層面的主導趨勢。當前,國際經濟社會的巨大變革導致高等教育國際化步入搖擺期[1],高等教育國際化正在逐步喪失發展動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陷入嚴重困境之中[2]。因此,如何更好地推進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致力于在不同國家、國際組織、私營單位、學術團體間建立多層次的合作機制,以摒棄偏見、尋求共識的真誠交流和對話,共同尋找應對全球挑戰的解決方案,既是世界各國政府與大學的歷史使命,也是我國高等教育的時代擔當。作為一個新的政策工具,知識外交(knowledge diplomacy)旨在用于解釋和指導國際高等教育活動與國際關系之間相互推進這一過程,是文化外交、科學外交、軟實力等作用于高等教育國際化的進一步拓展和理論更新。基于此,本文擬對知識外交的概念加以梳理,并以具體實例探討行動中的知識外交及其面臨的挑戰。最后,思考如何更好發揮知識外交對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的促進作用。
一、知識外交的理論框架
(一)何謂知識外交?
隨著知識經濟的發展,知識作為一種資產被用于國家間雙邊或多邊合作,成為影響外交的重要因素,知識外交也被逐漸視為公共外交的一部分。2015年,加拿大學者簡·奈特(Jane Knight)將知識外交引入高等教育領域,并對其進行界定。奈特認為知識外交是一個雙向過程,它指的是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research and innovation ,IHERI)在建立和加強國際關系中所起的作用,以及國際關系對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產生的影響。[3] 其主要特征包括:專注于高等教育、科研和創新,參與者和合作伙伴的多樣性,尊重不同的動因、需求并且注重發揮各方資源和優勢,強調協商、合作及互惠互利,共同應對全球難題,以及重視和強化雙邊或多邊的國際關系。[4]互惠互利和雙向交流對于深入理解知識外交至關重要,同時也是知識外交實踐的基礎。相對而言,知識外交是一個內涵比較復雜的概念,主要包括以下五個維度的內容。
一是意圖、目的和機理。知識外交的意圖、目的和機理表現為多個方面,包括建立并加強國家之間的關系、應對全球挑戰、促進世界和平繁榮發展等。這些目標的實現有賴于不同參與者和合作伙伴之間的相互協作,以實現自身和共同的利益需求。當然,在應對全球挑戰的過程中,雖然不同國家、不同部門及不同合作伙伴存在共同的利益基礎,但多元參與主體之間的利益分歧、需求差異及其可能帶來的緊張關系也尤為值得重視。
二是行動者與合作伙伴。在知識外交活動中,大學、學院等不同類型的高等教育機構是主要參與者。除此之外,其他不同類型的行動者和合作伙伴,如政府部門及與教育、科技、創新等相關的組織機構,與國際高等教育、研究和創新相關的政府間組織及非政府組織,研究中心、智囊團、卓越中心、創新中心、基金會及私營部門和跨國機構等也是重要的利益攸關方,在知識外交過程中扮演著不同角色。
三是原則與價值觀。原則和價值觀是外交政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知識外交同樣如此。知識外交的發生機制是通過多邊協商和利益互惠,而不是通過自上而下、競爭激烈的“贏家通吃”方式來應對人類面對的緊迫問題。因此,合作共享、互惠互利是指導知識外交實踐的基本原則和價值觀。當然,互惠互利并不意味著所有參與方都能在知識外交的過程中獲得同等利益。事實上,由于參與者所帶來資源、所付出努力及所做貢獻的不同,各方在知識外交中所獲取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四是方法與路徑。知識外交中的合作關系主要表現為橫向協作,在這一關系類型中,多元行動者之間不可避免存在利益分歧、期望差異及潛在沖突。這需要依靠談判、對話和溝通等常見的外交方式消除分歧,尋求利益共識。因此,知識外交的方法和路徑主要表現為協作、談判和對話,以確保目標實現,并使所有參與者都能獲益。
五是活動與工具。通常而言,與國際關系和外交相關的活動主要包括聯合會議、峰會、聯盟等,這些同樣適用于知識外交。但由于知識外交強調國際高等教育、研究和創新與國際關系之間相互推進的過程,因此,知識外交還包含了其他形式的活動,比如,獎學金項目、學生交流和學者交流項目、國際聯合大學、學位課程等,這些活動對于國際之間建立友好伙伴關系、實現利益共贏也尤為重要。
(二)知識外交和相關概念之間的異同
在國際關系領域,文化外交、科學外交、軟實力等都是常見的術語,這些術語與知識外交既有聯系,也有不同。
1.知識外交與文化外交
20世紀20年代,英、法、美等西方國家率先將文化作為外交手段,對外輸出文化、思想與價值觀。[6] 此后,文化外交一直是國際關系領域內的一個流行術語,主要表現在藝術、音樂、戲劇、文學、電影、媒體和建筑以及體育領域的國際交流、展覽和其他類型文化交流活動。[7] 文化外交的目標主要通過對外文化交往,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為國家整體利益和外交服務。[8] 當高等教育與文化外交聯系在一起,并在國際關系中發揮作用時,常見的表現方式是高校利用學科和人才優勢,促進師生交流、學術交流、語言學習,以及推動舉辦國際賽事和其他類型的文化活動等。然而,隨著高等教育國際化進程的不斷深入,今天的國際高等教育活動超越了傳統的學術交流和文化項目。與此同時,國際合作項目、國際間大學、多國專家網絡、全球人才流動項目、卓越中心、國際教育集群以及世界范圍內的高等教育改革與政策設計等成為國際高等教育活動的新圖景。傳統意義上看,這些新圖景并不屬于文化外交的范疇。相較而言,知識外交的范疇更廣一些。
2.知識外交與科學外交
科學外交的具體實踐由來已久,但國際關系學界對于科學外交的學術討論卻只存在了十多年。[9] 在理論上,科學外交是指通過國家間的科學合作獲取科學知識、構建和強化國家間關系、應對共同挑戰的一種外交政策工具。科學外交主要有兩種形式,一是以科學為載體,具體表現為政府推動的國家間科學主體的交流與合作;二是以政治、經濟、氣候、環境、衛生等領域的外交進程為載體,科學在這些領域的外交進程中或在其中某個環節發揮主體性或關鍵性作用。[10] 美國是系統將“科學”應用于外交政策的主要國家之一。[11] 眾多與科學相關的項目、機構、基金會被美國用作科學外交的執行工具,如美國科學促進會、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杰斐遜科學基金等。通常而言,科學外交主要關注的是硬科學,側重于科學、技術及創新,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了與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相關的重要議題。例如,移民與難民、民主衰落及人權倡議等問題往往不是科學外交所關注的。而知識外交是一個更具包容性的概念,適用于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及人文學科等領域內的諸多議題,以及這些議題在維護和改善國際關系中的作用。
3.知識外交與軟實力
自約瑟夫·奈(Joseph Nye)在1990年提出軟實力(soft power)這個概念以來,軟實力及其理念便逐漸輻射到國內外學術界、政界、商界和媒體等諸多領域并引發持續關注。約瑟夫·奈指出,軟實力是一種通過讓別人去做你想做的事而獲得期望結果的能力,是一種通過吸引而非強迫來達到期望目標的能力。[12] 進一步看,軟實力可被理解為通過吸引力和說服力,而非高壓政治、軍事力量或者經濟制裁(這些通常被理解為硬實力)去影響他國并維護國家利益的能力。國際高等教育的政治角色與軟實力這一概念緊密相連,高等教育國際化通過傳播知識的創新對世界產生影響,是一種軟實力的體現。[13] 當前,高等教育國際化也成為世界大國打造全球教育中心,提升國家軟實力的關鍵抓手。[14] 不過,從動因上來看,知識外交強調共同應對問題、在合作共贏的前提下強調自我實現和利他,而軟實力則強調自我實現,以及強勢文明或政治制度對其他文明的影響力和控制力。在策略上,知識外交常用的方式是溝通、交流、妥協、互利合作、互相支持,而軟實力則表現為優勢吸引和引領,并且通常以資金支持或宣傳的形式體現。知識外交和軟實力的價值觀也有不同,前者強調互學互鑒、互利共贏,后者強調控制、權威主義、競爭。最后,知識外交理論指導下的國際交流合作成果常常是雙邊或多邊合作機制的成果,而軟實力理論指導下的國際交流合作成果則多為單邊機制產出的成果(見表2)。
二、行動中的知識外交: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的域外探索和實踐
新的世界格局和高等教育發展態勢下,如何確保高等教育國際化在可持續發展目標下得到高質量發展,為其尋求共同的理念遵循、價值定位與路徑依托已成為普遍議題。[15] 從國際國內來看,高等教育正在努力踐行知識外交的理念,并以自身力量促進全球復雜問題的解決,推動世界向繁榮穩定、可持續發展的未來轉變。
(一)泛非大學(Pan African University)
泛非大學成立于2013年,是非洲聯盟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倡議建立的一所大學。確切地說,泛非大學是一項多邊知識外交倡議,該倡議由非洲聯盟53個成員國發起,由非洲開發銀行、非洲東道國、世界銀行和國際合作伙伴共同資助。泛非大學是一所在非洲大陸擁有多個校區的大學,由五個研究機構組成,分別位于非洲大陸西部、北部、東部、中部和南部地區的一流大學,每個研究機構都專注于非洲聯盟教育部長會議確定的非洲進步戰略領域。其中包括位于肯尼亞喬莫肯雅塔農業科技大學(Kenyatta University of Agriculture and Technology)的基礎科學、技術與創新研究所,位于尼日利亞伊巴丹大學(University of Ibadan)的生命與地球科學研究院,位于喀麥隆雅溫得第二大學(University of Yaoundé II)的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院,位于阿爾及利亞特萊姆森阿布貝克爾大學(Abou Bakr University of Tlemcen)的水與能源科學研究院,以及位于南非開普敦科技大學(Cape Peninsul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的空間科學研究院。
伙伴關系和協作是推動泛非大學發展的關鍵力量。在泛非大學辦學過程中,除了非洲聯盟、非洲開發銀行、非洲東道國等主要推動者以外,還包括卓越中心、基金會和研究中心等區域組織及其他國際高等教育力量的支持。例如,德國對阿爾及利亞特萊姆森阿布貝克爾大學的水與能源科學研究所進行支持,瑞典參與支持喀麥隆雅溫得第二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所的建設,印度和日本參與支持尼日利亞伊巴丹大學的生命與地球科學研究所,中國支持建設肯尼亞喬莫肯雅塔農業科技大學的基礎科學、技術與創新研究所。[16] 這些合作伙伴關系的形成是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在建立和加強國際關系中發揮作用的重要體現,同時良好國際關系形成和發展又進一步促進了國際高等教育合作、科研與創新。當然,像泛非大學這樣龐大而雄心勃勃的項目,多元行動者和伙伴之間的優先發展事項可能是不盡相同的。面對沖突,主要國家行為體之間通過談判、協商和妥協等方式加以應對,這些是外交關系中使用的基本模式,在知識外交中同樣必不可少。
在人才培養與課程設置方面,泛非大學的一個關鍵特征和目標是,建立超越民族差異的統一非洲身份。為了實現該目標,學生必須參加兩門通識教育課程:非洲通史、性別與人權。 此外,接受資助的畢業生需要留在非洲工作,以確保新人才繼續致力于非洲發展,為打造政治團結和擁有強大文化認同、共享價值觀和道德觀的非洲大陸做貢獻。除了為來自不同國家、地區的學生提供課程外,泛非大學還確立了關鍵研究領域,研究人員受益于他們所在地區及主要國際合作伙伴的支持,致力于為非洲大陸面臨的主要社會問題提供解決方案。總的來說,泛非大學是高等教育通過知識外交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典型案例。的確,面對不可逆轉的全球化趨勢,既不能繼續在“真空”中“辦大學”,“也不能簡單局限于地方或國家的范圍,成功的大學必須在世界舞臺上占有一席之地”。[17] 泛非大學正是這樣的大學,其通過國際高等教育、科研和創新來培育更多的高質量人才,增強非洲大陸的競爭實力和經濟增長力。正如非洲開發銀行副總裁薩巴稱所言:“泛非大學的建立釋放著一種強烈信號,表明我們在改變非洲中發揮重要作用。”[18]
(二)國際聯合大學——德國約旦大學
國際聯合大學(International Joint University)通常由兩國或多國政府共同創建和管理,是一個基于聯合學術項目和創新項目、學者和學生交流以及與當地工業、政府和非政府組織形成伙伴關系的新型機構。作為知識外交的典型表現形式,國際聯合大學旨在通過積極拓展國際高等教育、科研和創新共同改善和維護國家之間的關系,應對共同挑戰和難題,并實現互惠互利、合作共贏。
德國約旦大學(the German Jordanian University)是最早的國際聯合大學之一,成立于2005年,由約旦哈希姆王國高等教育和科學研究部(Ministry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Scientific Research)與德意志聯邦共和國聯邦教育和研究部(Federal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d Research)共同創建和資助,校址位于約旦安曼市(Amman)。借鑒德國的高等教育和應用研究模式,德國約旦大學注重知識的創新和應用,致力于在促進約旦與歐洲尤其是德國之間的聯系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具體而言,德國約旦大學的目標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共同創建學術項目以滿足約旦的人力資源需求,在兩國之間建立學術界和工業界之間的伙伴關系并打造高科技研究集群,以及強化兩國之間的共識和信任等。
在德國學術界及其行業合作伙伴的大力支持下,德國約旦大學與在約旦及鄰近中東國家的行業伙伴之間建立了緊密的合作關系。在研究和創新方面,德國約旦大學重點聚焦于工業設計、建筑保護、公共利益和價值、移民和難民等領域,以應對德國、約旦及周邊國家在經濟社會發展中面臨的共同難題。學生流動和交流也是德國約旦大學的重要事項,自2006年以來,在兩國政府的共同努力之下,每年有超過100名的學生在兩國之間交流學習。[19] 德國政府為德國約旦大學的本科生提供獎學金,支持其繼續在德國攻讀研究生。德國高校的本科生也可以在德國約旦大學進行短期學習,從而更好地了解約旦文化。經過多年發展,德國約旦大學不斷拓展國際高等教育、研究和創新活動,通過深化人文交流與合作,推動文明互鑒,不僅強化了約旦與德國及周邊國家之間的聯系,而且創造了一個包容開放的學術世界,成為高等教育通過知識外交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典型例證。
三、知識外交面臨的局限性及挑戰
在知識外交的理論引導下,高等教育及其合作伙伴通過合作、協商和利益互惠,而非自上而下、競爭激烈的“贏家通吃”方式改善國際關系,從而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出貢獻。知識外交對于引領國際高等教育合作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和現實意義。然而,知識外交并不是解決國際關系問題的“靈丹妙藥”。作為一個新興術語和政策工具,知識外交的理論體系仍需不斷完善,在實際運用中也面臨多重挑戰。
首先,知識具有權力屬性,在使用知識外交框架的過程中,知識可能被視作權力工具以鞏固本國利益和主導地位。近代以來,不少人認為知識是客觀的,知識就是知識,與權力沒有關系。但事實上,知識與權力緊密聯系在一起,知識是權力意志的體現。正如尼采所說:“知識的敘述常常表現為話語權,話語權則通常掌握在當權者的手中,所以權力掌握著知識,知識再現權力。”[20]無獨有偶,福柯也認為,知識和權力之間存在某種密切關系,知識中包含著權力,權力滲透于知識中。[21]因此,當知識被視為權力和支配地位的來源時,知識外交便會帶來風險,比如復制甚至加劇現有的結構性不平等、導致一國內部及國家之間力量失衡等。更為令人擔憂的是,在知識外交實踐中,一些占據知識主導優勢的國家及其高等教育機構可能會以隱蔽的方式單方面輸出價值觀,最后演變為高等教育跨國競爭的此消彼長、零和博弈,背離知識外交的理念初衷。
其次,知識外交無法脫離政治因素而獨立運行,在實踐中容易受到政治的影響和制約。從奈特對知識外交的界定來看,知識外交是一個雙向過程,不僅包括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在建立和加強國際關系中所起的作用,也包括國際關系對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產生的影響。對于前者,人們都認可當代國際高等教育活動不再是傳統意義上成功者和失敗者的博弈。相反,它關注的是建立在合作國高等教育各自優勢基礎上的相互交流,并期望通過國際高等教育合作改善、鞏固和加強合作國家之間的關系。而對于后者,即“國際關系對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產生的影響”,更為需要重視。因為這種影響可能會因國際政治間的“黑天鵝效應”而發生劇烈變化,使得知識外交流于形式甚至終止。此外,作為外交活動的拓展和補充,知識外交一方面有其自身獨特的運行方式,另一方面又遵循傳統外交活動的普遍準則。在外交活動中,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利益,首要保護的也是自己的國家利益,這是既成事實。同樣,在知識外交引領的國際高等教育活動中,國家外交部門和教育行政部門也會出于保護自己國家的利益,在開展合作中僅盯著實現一己或一國的利益關切,從而削弱知識外交對共同利益的真正價值和貢獻。
最后,知識外交自身的復雜性,實踐效果有待進一步檢驗。從學術角度而言,知識外交首先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具有國際性、多學科性、多部門性及綜合性的特點。在行動者上,既涉及國家行為體、次國家行為體以及國際行為體,同時也涉及高等教育機構、研究中心、智囊團、創新中心、基金會及私營部門等非國家行為體。多個行為主體在地位、實力、資源、貢獻等方面存在不同程度的差異,并且他們各自的視角、立場、優先戰略目標也不盡相同。因此,如何平衡國家利益、部門利益及共同利益將會成為知識外交面臨的一項挑戰。此外,作為一個外交領域和一種外交政策工具,知識外交對政策制定者來說,還面臨著是否被優先采納及其他有待解決的問題。換言之,國家政府是否會優先選擇將知識外交作為解決國際關系問題的一種政策工具?知識外交如何在多個國家行為體和非國家行為體之間尋求各方易于接受的利益平衡點?在民族主義高漲的形勢下,知識外交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落實到雙邊或多邊的高等教育國際化行動中?政治和知識分屬兩個不同的專業領域,應當如何平衡兩者之間的利益關系?又該如何衡量知識外交的貢獻和影響?這些既是有待進一步探索和檢驗的問題,同時也是知識外交在實踐中面臨的困境和挑戰。
四、知識外交理念下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的行動建議
(一)更新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理念
高等教育國際化的核心是十分明確的,其初衷也很純粹,就是合作、交流、互惠互利,其特征之一就是永遠都和各國、各地區的歷史文化緊密相連。[22] 面對錯綜復雜的國際社會發展背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教育進行重新審視,將教育和知識視為全球共同利益,并呼吁21世紀的教育要致力于向“全球共同利益”轉變。[23] 這要求世界各國進一步強化交流與溝通,尤其是教育層面的對話、交流與合作,以此反哺并促進國際關系對國際高等教育、科研與創新產生的影響,從而共同應對全球挑戰、實現互利互惠。在這一形勢下,我國需要更新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理念,拓展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理論,從“在地”與“國際”“全球”與“本土”“民族”與“人類”等多重關系視角審視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一方面,我國的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需要樹立全球化思維和世界主義觀念。尤其是在人類命運共同體引領下,高等教育應致力于開展國際教育合作,通過加強人文交流、學生交流和學者交流等方式,促進世界多元文化的碰觸、理解和認同。在交流互鑒中共同發展,以尊重文化和群體的差異性為內在要求,建立以全球共同利益和社會正義為基礎的高等教育未來展望文化,從而助力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畢竟,高等教育已經成為人類共同利益的事業,世界各國高校需要緊密合作來服務全球現實問題并引領人類社會發展。[24] 另一方面,我國的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還應兼顧民族性的價值理念。作為溝通中外文化與知識界的橋梁,大學應重視本土文化與民族特色,平衡好世界與本土、占領科技制高點的競爭與應對人類共同挑戰的合作、建構中國話語體系與促進不同文明間的對話之間的關系。[25]
(二)創新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道路
當今世界面臨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政治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文化多樣化和社會信息化潮流不可逆轉,各國間的聯系和依存日益加深,但也面臨諸多共性問題和挑戰。[26]知識外交理論成型的一個重要背景是人類所共同面對的全球化困局,借助知識外交推動國際高等教育、科研和創新活動的開展,有助于跳出陳舊思維,以新的理念和方式促進人才、知識、價值觀、創新、技術和文化的跨國(境)流動,并利用知識解決全球挑戰及不平等問題。的確,在知識作為一種資產并被用于國家間雙邊合作的形勢下,高等教育更應該為推動知識外交打頭陣,將知識外交付諸實踐,并通過加強國際關系來應對全球挑戰和機遇,縮小國際之間的“知識鴻溝”與“教育鴻溝”。鑒于知識外交涉及諸多行動者和合作伙伴,我國高等教育應積極與多元行動者之間建立良好合作伙伴關系,在知識外交的價值引領下參與到國際事務當中,并積極創新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道路。首先,推進國際交流,主動融入全球創新合作網絡,創新合作形式。應加強與世界一流大學開展高水平合作辦學、聯合培養,積極參加國際學術聯盟、國際教育展、國際學術會議和國際教育團體組織的各類活動,加快培養大批具有國際視野和競爭力的國際化人才。其次,完善頂層設計,構建基于多元主體參與和治理的國際化發展模式。長期以來,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實行政府主導的漸進型發展模式。新時期,我國政府需要實現角色轉變,逐步走出由政府主導的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窠臼,從直接行政管理轉為間接的制度管理,從具體項目的組織實施轉變為政策完善與法規建設。[27] 最后,明確價值取向,探索獨立自主的國際化發展之路。歷史地看,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無論是在合作對象還是在合作模式上都長期面臨過于依賴“中心國家”的優質教育資源和學術標準的挑戰,缺乏獨立自主性。在知識外交理念的引領下,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需要扎根于本土文化與學術傳統,探索獨立自主的發展道路。
(三)重塑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格局
2011年9月,《中國的和平發展》白皮書發表,其中首次提出“命運共同體”的概念,為多元文明之間的交流融合提供了方向和遵循。2016年7月,教育部印發《推進共建“一帶一路”教育行動》,翻開了中國教育對外開放的新篇章。“一帶一路”教育行動旨在通過多個國家主體間不同層次的教育合作,聚力構建“一帶一路”教育共同體,以推動和加強沿線國家之間的關系,協助解決全球挑戰,促進世界和平與繁榮。“一帶一路”教育行動涉及多個行動者與合作伙伴,如“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政府主體、教育行政部門、高等學校、職業院校、中小學校、企業、民間非營利組織及跨國機構等。在合作過程中,各方秉承“共商、共建、共享、互學互鑒、互惠互利”等原則與價值觀,推動沿線國家教育融通、民心相通,直面共同問題、勇擔共同責任。“一帶一路”倡議及由此推動的跨境高等教育合作是重要的知識外交實踐,其超越了以強調“控制、權威主義和競爭”為價值觀的“軟實力”理論范式,轉向“互學互鑒、互知互信、互利共贏”,并在溝通、交流、協商、合作、互相支持中共同打造利益共同體、命運共同體和責任共同體,這是增進國際社會共同福祉、促進文明進步的根本要義。我國高等教育積極融入“一帶一路”建設,既是主動承擔公共責任的重要體現,也是踐行知識外交理念、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必由之路。面對后疫情時代的風險挑戰與未來教育發展的全新要求,我國應持續推進“一帶一路”教育共同體建設,堅持多元網絡的合作方式,既要持續拓展與西方高校的交流合作機制和內容,又要加快與沿線國家和地區尤其是周邊國家的合作布局。[28]
當然,也要認識到,知識外交有其局限性并面臨多重挑戰。在推動知識外交的過程中,需要堅守和捍衛知識外交的基本價值觀,包括注重國家主權平等、和而不同,強調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等。在此基礎上,努力尋找國家行為體之間的利益平衡點,共同應對日益復雜和充滿挑戰的全球發展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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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第紅)
收稿日期:2023-06-14
作者簡介:李鵬虎,深圳大學教育學部副主任、長聘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深圳/518060)
*本文系深圳大學人文社科振興計劃青年項目“高校在關鍵技術領域突破中的有組織科研機制研究”(編號WKZX0314)的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