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組織管理過程的基本屬性行政化入手,依托結構功能主義與組織行為學觀點,以個體行動作為邏輯起點,對我國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實踐樣態加以剖判并進行類型學建構,歸納其在宏觀、中觀和微觀層面的3類建設路徑,由此判辨各路徑在建設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再結合“制度-利益-觀念”概念性框架對其進行消解,進而探索高校高水平運動隊未來的行動方略。研究認為,我國高校高水平運動隊主要呈現出“層層加碼”“水平比碼”“主體擇碼”3類建設路徑,且分別存在制度環境的行政力量產生鎖入效應、高校職能部門間利益分配的非帕累托改變、行政官員對多重建設目標的選擇偏頗問題,而這可從制度的規范引導、利益的有效激勵和觀念的柔性約束3個方面對其進行改善。
關" 鍵" 詞:高校高水平運動隊;行政型體育組織;結構功能主義;組織行為學
中圖分類號:G807.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24)01-0118-07
Logical identification and action plan of construction path for
high-level sports teams in universities
——An investigation based on administrative sports organizations
ZHOU Lijun,FENG Yihan
(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College of Education,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58,China)
Abstract: Starting from the administrative nature of basic attributes in the course of organizational management, relying on the perspectives of structural functionalism and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using individual actions as a logical starting point,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ractical patterns of high-level sports teams in Chinese universities and then conducts typological construction. It summarizes three types of construction paths embedded at the macro, meso, and micro levels, and thus identifies the problems existing in each path during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Then, combined with the conceptual framework of \"system-interest-concept\", it is deconstructed to explore the future action plan for high-level sports teams in universities in the future. Research suggests that there are three main types of construction paths in high-level sports teams in universities such as \"layer by layer code addition\", \"horizontal code comparison\", and \"subject code selection\", and also represents the following problems such as the lock-in effect of administrative forces in their respective institutional environments, non Pareto changes in the distribution of interests among functional departments of universities, and biased choices of multiple construction goals by administrative officials, which can be improved from three aspects including normative guidance of the system, effective incentives for interests, and flexible constraints of ideas.
Keywords: the high-level sports teams in universities;administrative sports organizations;structural functionalism;organizational behavior
從“體教結合”到“體教融合”,我國大學體育的時代使命已經進入到以青少年健康促進與體育后備人才培養為復合目標指向的新發展階段。2020年4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三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深化體教融合促進青少年健康發展的意見》(下文簡稱《意見》),直指青少年體育事業改革的關鍵核心;2020年8月國家體育總局與教育部聯合印發《意見》,強調加強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現代化建設與可持續發展,把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視為我國青少年體育事業勃發的載體。為落實《意見》要求,2021年9月兩部門再次聯合印發《關于進一步完善和規范高校高水平運動隊考試招生工作的指導意見》,對進一步完善和規范高校高水平運動隊考試招生工作提出明確的改革要求。這一系列政策的出臺,謀長遠發展、做頂層設計,凸顯出“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這一復合命題的重要性。迄今為止,我國一些高等院校對高水平運動隊建設進行先導式探索,已獲得一些理論成果與實踐經驗,如“學校辦隊”的清華模式[1]、“運動隊辦學校”的南體模式[2]、“省隊校辦”的南工大模式[3]等,但當前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在培育與建設過程中仍然存在著執行虛化、變形與不到位等問題。因此,如何矯正我國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中出現的偏差并優化其結果已成為一個重要論題。基于此,本研究參考行政管理語境,從復合視角考察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的認識邏輯,對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實踐樣態進行分析,繼而基于“制度-利益-觀念”概念性框架探索其未來行動方略。
1" 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的組織屬性與建設路徑
1.1" 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的組織屬性
任何一項體育事務都需要特定的組織形態來承載。作為承載體育事務的基本單位,不同存續前提與權力來源決定體育組織的屬性。從行政學角度看,若體育組織具有行政化屬性,前提是其屬官僚科層制[4]。從合法性角度看,具有典型行政管理職能的體育職能部門為行政型體育組織[5]。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在建設過程中滿足上述兩點特征:一方面,組織成員(教練、領隊等)為行政機構人員,機構中各角色職能劃分明確,具有科層制非人格化特征;另一方面,由于組織的權力來源為行政權,此權責結構下的決策特點為權威集中,具有自上而下的垂直領導特征。綜上所述,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可被視為行政型體育組織。
1.2" 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的邏輯辨識
對于社會現象的考察可被化歸成個體行動和社會結構的關系問題,并且兩者都可以作為研究論域中探討社會現象的邏輯起點[6]。依托結構功能主義來理解,前者是立足于微觀視角以具有行動能力的行動者為基點的分析范式,后者是根植于宏觀視角以背景規則編織的客觀結構為基點的分析范式。就指涉對象而言,作為行政型體育組織的高校高水平運動隊既是由學生運動員、教練員、領隊等行動者進行分工和協調合作而成的且具有基本結構形態的群體組織,同樣也屬于高等院校環境與競技體育體系的一個子系統。依研究問題而論,由于多重制度邏輯對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的具體操作方式和過程會產生作用[7],其建設路徑則可以被理解為受外部環境、組織之間以及組織內部持續結構化影響的過程。在此形勢中,作為言說對象的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本身就具有結構化特征,自然不可作為研究問題的邏輯起點,故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的邏輯起點可被確定為個體行動。組織行為學強調在管理與決策過程中,行政部門主管人員往往決定組織培育與發展的主要方向及方式[8]。作為行政型體育組織的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其建設路徑的邏輯起點可以被理解為組織中主管人員的行政化理性選擇,表現形式則為相關組織行為主體間權力與利益的博弈。
1.3" 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的3種路徑
從行政管理角度看,行政型組織研究主要存在3條認識進路:壓力型體制、錦標賽晉升與注意力分配,三者分別對應宏觀制度環境[9]、中觀組織部門[10]與微觀個體選擇[11]的分析層次。循此思路,就高校高水平運動隊而言,基于壓力型體制視角的建設路徑是宏觀外部環境對其培育與發展產生影響的過程,基于錦標賽晉升視角的建設路徑是系統環境內中觀組織間關系對其培育與發展產生影響的過程,基于注意力分配視角的建設路徑指的是其內部微觀個體選擇對其培育與發展產生影響的過程。需要指出的是,以上3個維度的提煉是基于分析的必要,但在現實中并非截然分開。
1)基于壓力型體制視角的“層層加碼”型。
壓力型體制是指在科層制結構中,上層領導通過行政命令作為刺激源,利用制度環境給下級“加壓加溫”的管理策略[12],這是由于具有制度化特征的行政組織其行為活動主要受制度環境的宰制[13-14]。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無論是立足于高等院校校園突出其教育主體,還是依附于體育職能部門的“牽線搭橋”彰顯其競賽本位,二者都處在嚴厲式管理鏈之中,主動或被動地卷入目標傳導效率最大化的實踐取向。受壓力型體制影響,行政型體育組織在制定發展目標時會突出指標性特征,在對發展目標進行分配后處于管理鏈上層的職能部門會對其量化分解,再層層下派至管理鏈的下層組織及個人。特別是在發展周期中若存在焦點事件或重要考核,管理鏈中各層級主管人員還需簽訂責任書作為一種負向激勵措施,即通過“末位淘汰”“一票否決”等手段用以進行淘汰式考核[15-16]。在此形勢中,壓力型體制隨之導致存在優勢項目的高水平運動隊在建設過程出現“層層加碼”現象,即有關層級部門基于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的建設狀態將自身層級利益砝碼與上、下層級利益進行綁定,在執行行政命令過程中逐級增加新的內容或提出新的要求。循此思路,“層層加碼”建設路徑自然會對其具有主要控制權的行政部門及其主管人員面臨著更為復雜的發展壓力,這是由于理解“層層加碼”這一現象重點不僅在于“加碼”,而且更在于“層層”[17]。展開來講,壓力復雜性具體表現在3個層面:一是自上而下的科層制壓力,作為在某領域具有比較優勢高水平運動隊,上級行政部門不可置否地對其持續建立比較優勢、甚至奪標給予較高期盼;二是水平方向的發展速度壓力,為了鞏固自身高水平運動隊在某領域內的“領頭雁”位置,需要應對具有相同項目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的追趕以及自身對以往競技表現的超越;三是自下而上的需求滿足壓力,作為某領域內已經取得過可觀成績的高水平運動隊,自然會出現校園師生對其持續積累象征資本、發揮符號價值的期待與要求。
2)基于錦標賽晉升視角的“水平比碼”型。
所謂錦標賽晉升,是上級行政部門對多個下級行政部門主管人員設計的一種晉升錦標賽,錦標賽優勝者將獲得不同程度的晉升,這種橫向水平層級之間競爭突圍的標準由上級行政部門決定,主要參考標準為可度量指標[10]。有鑒于此,體育與教育兩個面向的不同組織之間形成一個復合場域。在高等院校系統環境中,既存在上下層行政型體育組織之間的關系,如不同運動項目競賽組織之間的關系,如籃球隊、健美操隊、田徑隊等各運動隊之間的關系,還包括與系統環境內其他組織(如科研機構、各學科學院等)之間的關系。場域可被理解為一個系統環境中處在不同位置的行動者進行角力的空間[18],在此情況下錦標賽晉升制就成為調整不同行動者關系之間張力的“總開關”,導致“水平比碼”現象的發生。“水平比碼”是指高水平運動隊與校內同層級部門自身砝碼的比較,而其產生影響的過程則反映在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中觀層面的作用方式上。一是具有集中的人事權。上級教育單位或體育部門有權力決定下級高水平運動隊的人事任命,此種仕途激勵條件作為錦標賽晉升制產生的技術前提[19],確保作為行政型體育組織“代理人”的高水平運動隊主管人員具有高主動性的績效導向行為,以此合乎期望地取得制度化認可。二是外顯績效的同質化。在高等院校環境中,由于存在不同項目高水平運動隊發展目標與訓練目的極為相似的情況,故可通過競技表現的“唯名次論”達成不同項目之間及評價指標的差異化,使彼此之間績效進行比較。此種比較思路是以篩選為導向,其本質是殘酷的“不優勝,就出局”,強調“代理人”競賽結果取得相對位次的重要性,弱化絕對成績定勝負的評價標準,在實際操作層面使得錦標賽晉升制更易比較與實施。三是資源獲取的控制力。同各學科學院或科研機構一樣,高水平運動隊作為高等院校環境中的一個子組織,為了提高在環境中資源獲取的能力往往會借助符號暴力形成比較優勢,從而促使資源配置產生蹺蹺板效應,如招收現役或退役明星運動員、團體簽約贊助商品牌等引致相關橫向項目落地等機會主義行為。從“委托-代理”角度看,作為“代理人”角色的行政主管人員通過此種多元化指標來影響最終考核績效,突出其參賽“代理人”與相關指標的強關聯度,以此促使作為“委托人”角色的上級行政官員對其給予相應激勵[20]。
3)基于注意力分配視角的“主體擇碼”型。
注意力分配是行政部門主管人員在諸種行政任務中分配不同程度注意力,最終得以引發上級領導關注與認可的有效工作績效的加權總和[21]。質言之,行政部門內主管人員的注意力分配是在其履職過程中對被“委托-代理”的多項任務進行優先序位排序的行為[22]。多項任務在內容構成、價值取向與本質功能等方面有可能是互補的,也有可能是相互沖突的,抑或是不相關聯的。當行政部門主管人員在履職過程中面對多項任務時自然會面臨“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情況,即在優先序位靠前的任務上分配較多的注意力,導致優先序排位靠后的任務注意力分配降低[23]。如是說,由于高校高水平運動隊主管人員注意力有限性的客觀存在,所以他們在其復合場域系統內所進行的多任務競逐實則是一種以個體注意力分配為基礎,憑此在履職過程中完成多目標考核的績效競爭。
按照上述思路來理解,此種建設路徑可以被理解為一種進行效率化決策后產生的“主體擇碼”現象,即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內主管人員通過多樣化行政任務履職增加自身利益砝碼。進而言之,其實現方式主要有兩種策略:一是將注意力更多地分配至創造工作的“顯績”之中,即行政任務的績效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并通過某種手段加以測量。如以長期效益為導向的青少年健康促進、體育后備人才培養在與以短期效益為導向的奪標主義比較中,評價兩者的方式體現出不同的績效考核邏輯,面對此種價值取向層面存在沖突的任務目標,能見度高的測度單元在優先序位的選擇層面自然成為首要選項。二是將注意力更多地分配至上級重視的績效之中,即行政任務的績效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上級重視并影響對該績效的評價。如青奧會和大運會等戰略性、關鍵性賽事舉辦的時間范圍內,上級對中心任務與非中心任務的態度差異將直接轉變為下級應對上級的策略。其原因在于,具有較強功利性的運動式治理任務在一定程度上是行政體育組織管理者的“直通賽”,存在“業績好考核,功過自分明”的強區分功能[24]。
2" 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的問題審思
2.1" 壓力型體制下制度環境的行政力量產生鎖入效應
一般而言,人的心理偏好對于某種體制發揮其鎖入效應具有促進作用。當偏好能夠在心理層面帶來較強的正效用時,即使該體制在客觀利益層面會帶來損失,人們依舊會對其賦予“合理性”[25]。同理,我國體育人才培養制度的演進也顯現出某層級利益砝碼與上、下層級利益進行綁定這種思維定勢的負面影響,人們與此種激勵結構中透露出的制度環境形成共生關系,由此產生鎖入效應。經濟學家諾思指出,建設路徑一旦被設定在一個特定的進程上,網絡外部性就將強化這一進程,而鎖入效應正是人們對環境所由而生的制度框架以及衍生于制度的網絡外部性的依賴[26]。
具體而言,在新型舉國體制提出之前,宏觀上由于我國受傳統舉國體制長期影響,體育職能部門在運作競技體育與學校體育時行政力量的權重較大,能夠對各類體育資源進行全面調動與配置,切實保障人員編制、設施提供與經費保障等方面的剛性需求[27]。微觀層面,為了彌合個體激勵不足而產生的鴻溝,確保傾斜性資源快速投入所伴隨的流弊能夠被控制,通過議程設置、宣傳教育等方式對其“合理性”進行大量的心理效用投資,導致現如今“有事找市長而不是找市場”成為民眾的下意識想法,形成對行政力量與資源的“惰性依賴”[28]。
2.2" 錦標賽晉升下高校職能部門間利益分配的“非帕累托改變”
從多重制度邏輯角度看,相關利益者在面對制度調整、創新時會基于已有利益格局產生不同反應,這是由于他們會從“成本-收益”角度考慮制度變化,以及其帶來的鏈式傳導效應對自身預期“潛在利潤”的影響[29]。作為行政型體育組織的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在建設過程中則會出現“非帕累托改變”情況,即考慮到要素稀缺性的前提,資源配置是以一部分人利益增加的同時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受損為基本特征[30]。易言之,該情勢加劇高校高水平運動隊中行政主管人員的錦標賽晉升“內卷”,導致“水平比碼”的傾向愈演愈烈。盡管當前一系列青少年體育事業政策文件的倡議與出臺一定程度上改變傳統舉國體制保障高校建設高水平運動隊的單一驅動力,但由于受行政管理層面錦標賽晉升的剛性競爭影響,在高校高水平運動隊行政主管人員對運動員、教練員、保障團隊等相關資源有著實際控制權的情況下,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的運作思路為主動邀功與風險規避。
一方面,基于主動向上邀功的考慮,定位于水平向度剛性競爭的行政官員具有較大空間的政策自由量裁權,對于上層意志傳遞的政策落實進行可選擇性執行,青睞投入小、見效快的政策[31],進而鞏固固有利益。另一方面,就風險規避而言,新政策落地在行政化突出的組織中還會出現“諾思悖論”,即政策執行者試圖在已有制度框架下達成自身尋租收益的最大化;并且政策執行者在追逐尋租過程中仍想節約交易成本,從而在履行其“公共人”職責的同時促進社會產出最大化[32]。從體育職能部門和教育職能部門之間的關系來講,以人力資本控制權歸屬單位的判辨為例,若將體育職能部門的人力資本控制權拔出,讓其人事關系屬于高等院校并滿足當前大學賽事體系規則的參賽要求,即單一注冊權(地方省市或高等院校只能代表其一組織參賽),會導致體育職能部門的利益損失過大,削弱對體育人力資源的控制。相反,若將體育職能部門的人力資本控制權留下,把其人事關系繼續定位于相關項目的體育職能部門,則會出現不滿足大學體育賽事報名要求被禁止參賽的情況,進而掣肘大學體育競賽體系的構建與運動員個體競技表現的提升[33]。另外,就高等院校的系統環境中高水平運動隊與其他組織的關系而言,由于現代大學形成與發展的第一要旨為科學研究[34],故高校高水平運動隊作為其中的一個子組織勢必要與系統內其他組織進行資源競爭,但其本身的序位優先性往往不及以科學研究為主導的組織。所以,基于“成本-收益”考慮,高等院校內教育職能部門內擁有較大行政權重的主管人員往往不愿承擔運作高水平運動隊所具有的外部性收益,自然難以對其發展的資源支持以及相關青少年體育事業政策的執行予以保障,常常通過消極采取規避風險策略來展演錦標賽晉升的行為圖式。
2.3" 注意力分配下行政官員對多重建設目標的選擇偏頗
就本土實踐而言,當前國內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與管理的類型多為“二分法”[35],即根據大學的專業性質和辦學目標進行劃分,分為體育院校和普通院校兩類。在此背景下,體育院校高水平運動隊的建設路徑逐步向功能單一化偏離,而普通院校高水平運動隊的建設路徑則會被傳統教育文化氛圍擠壓,使其處于邊緣化位置。
對于體育院校來說,高水平運動隊是我國恢復奧運會合法席位之后國家體委為快速提高競技體育成績的迫切需要而產生。所以,體育院校側重建設高水平運動隊具有先賦的合法性,但這種先賦的合法性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其功能單一化。原因在于,注意力分配的差異決定創造工作績效與上級重視績效的突出重要性,兩者會較大程度影響晉升概率與路線[36]。據此,對高水平運動隊進行培育與發展的行政官員在注意力分配有限的現實條件下,“主體擇碼”則能夠為其增加晉升的可能性。從主觀條件角度來講,競技成績的獲取是能見度最高、指標性最強的板塊。為了迎合注意力分配晉升渠道的崇尚優勝導向,體育院校具有的優質體育資源自然會驅使行政官員在建設高水平運動隊過程中實施優績主義策略,突出體育院校運動隊的訓練、競賽及奪標功能,弱化學生的文化素質培養。另外,對于普通院校來說,體育學科在所處的環境中地位不高且不受重視[37]。社會心理學家巴斯[38]指出,文化與情景在生存策略選擇時具有影響作用。進而言之,普通院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的偏離可以理解為當前人們無法從慣性的文化和場景中被解放出來。伴隨而來的流弊則是立足于普通院校的高水平運動隊在資源供給、發展序位等方面受到士大夫與科舉制文化場景的“去注意力化”,導致高等院校內擁有較大行政力量權重的官員在面臨教育、體育、科研等繁復的多重任務時,傾向于對體育面向的工作任務進行“折疊”,使得高水平運動隊在運作過程中產生注意力分配不足的困境。
3" 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的行動方略
社會科學家韋伯[39]指出,在討論人的實踐合理性時通常存在形式合理性與實質合理性兩種類型。前者以工具理性為主導,關注實然狀態,涉及的手段、操作技術透露著笛卡爾主義;后者以價值理性為主導,側重應然狀態,凸顯出邏輯關系之間存在價值序位判斷。隨著相關研究的深入,人們發現工具理性代表的實然狀態與價值理性反映的應然狀態之間的全異邏輯關系并非矛盾關系,而是反對關系,即存在“第三種理性”——制度理性銜接上述二者[40]。基于上述理據分析,有必要參考工具理性、價值理性與制度理性協同作用的思想構架用以推動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合理性建設的行動方略。為此,本研究將依托“制度-利益-觀念”概念性框架對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合理性建設的行動方略進行論繹。需要說明的是,該框架的構成要素恰恰分別對應制度理性、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41]。
3.1" 制度的規范引導
作為一組規則的集合,制度是對行為方式的界定和規范,其背后是對利益關系的界定和保護,所以在任何一種制度結構下都會伴隨一定的既得利益格局[42]。所以,若要推動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合理性建設,須在問責制度規引下協調相關行動者的正向激勵利益,避免環境內出現“逆向行動集團”。作為對行政部門履行責任的保障手段和責任履行不到位的追究制度,問責制度對于組織建設過程中的離軌與失范行為具有負向激勵作用。
一是明確界定體育職能部門和高等院校的責任和追責依據。實踐中,盡管中央與地方政府、體育職能部門與教育職能部門已經出臺大力推動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與發展的一系列相關政策文件,但在體育職能部門與高等院校的責任、權力等重要條款上的表述具有彈性較大的特征。通常側重“第一性義務”的討論,忽略對“第二性義務”的關注,在政策執行過程中存在濫用自由裁量權、選擇性執行等問題[43],缺乏對上述相關問題的明確問責制度。二是完善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培育與發展過程中的監督機制。以高等院校教育職能部門、高水平運動隊職能部門、地方體育職能部門為根本主體進行合作,以社會監督體系內存在的信息披露制度(新聞媒體、政府網站等),讓教練員、配套保障團隊、學生運動員及其家長為輔助主體,對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的運行進行監督與評判,形成權威性與第三方性共存的“兩輪驅動”式監督機制。三是評估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過程的規范化。建設過程的規范化可分為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相關規定執行的時效性與合法性2部分。時效性部分,確保學生運動員的學習時間、訓練時間、醫療保障、就業指導等多方面規章的執行能夠按時且到位;合法性部分,關于高校高水平運動隊規章制度的執行需要以合法、合規為前提。
3.2" 利益的有效激勵
經濟學家奧爾森指出,利益分配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也是一種“懲罰”,只不過是一種“反懲罰”,即通過公正合理的績效評價來保障利益實現,發揮正向激勵作用[44]。如是說,問責制度在為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合理性建設路徑提供外部性、負向化校正力量的同時,還需通過績效評價推動高校高水平運動隊指涉主體自身的內部性、正向化成長力量,從而形成制度與利益的“雙保險”。
一是弱化結果導向的評價方式。盡管結果導向是新公共管理理論的核心論斷,但實踐中突出結果導向的績效評價會造成行政部門對這一概念的誤解與誤用,誤將“指標-數據證明”的思維鏈條移植實踐,以此視“結果”等同于“效果”[45]。受此運思邏輯影響,在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過程中容易出現“即興式”的糾錯方式以及“短平快”化的建設目標,制約高水平運動隊的可持續發展,束縛青少年健康促進與體育后備人才培養的復合式發展理念。而在弱化結果導向的取向中,關注行政過程中的“潛績”可以有效紓解“實績晉升”的壓力,通過重視社會績效與周邊績效,推動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的多元價值認同與發展方式轉變。二是績效評估主體多元化。為了避免受壓力型體制、錦標賽晉升和注意力分配不均而導致的內部執法力失去控制以及外部公信力承受損失,應以復合結果為準繩綜合考慮政府機構評估、社會評估和第三方評估的評價主體,建立內外互聯、協商-共識的考核手段,助力評估效用客觀性、專業性的提升。
3.3" 觀念的柔性約束
觀念作為人的認識來源于現實的客觀理解與情感過程,通過自身及其關系的總和形成文化[46],而文化作為非正式制度充當刺激變量則可以促進系統環境的正向變遷[47]。因此,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在依賴正式制度和使用規訓、強制等剛性治理術的同時,還需要通過非正式制度的輔助發展出基于價值理性考量的補充保障,即以文化認知為自我規范的觀念柔性約束防線。
一是在宏觀社會責任承擔層面,以輿論監督為工具,對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涉及相關的利益主體施以社會道德壓力,在契合青少年健康促進與體育后備人才培養教育理念、價值取向的基礎上推進行政管理工作。要提高相關行政部門的思想認識,強化有為治理、自我管理的價值目標,密切結合“體育強國”“健康中國”戰略,進一步促進全體青少年健康發展、激發學生運動員可持續發展。二是在微觀執行政策文化層面,強調執行行動的有力性,培育執行過程的有效性。應強化相關青少年體育事業政策落地時的執行意識,要以客觀研判為前提、問題導向為基礎,做到合理執行、重視執行與善于執行,避免選擇性執行和過度執行引致的機會主義行為,發生“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的現象。
抽象認識邏輯的辨識是為了調適變化的具體實踐場景。本研究在宏觀、中觀和微觀層面類別化出“層層加碼”“水平比碼”“主體擇碼”3個類型的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建設路徑,并憑此為依據識別出當前高校高水平運動隊存在制度環境的行政力量產生鎖入效應、高校職能部門間利益分配的非帕累托改變、行政官員對多重建設目標的選擇偏頗問題,繼而從制度理性、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協同為用的框架,提出制度的規范引導、利益的有效激勵及觀念的柔性約束3大行動方略,以此來推進新發展階段我國高校高水平運動隊的現代化轉型與高質量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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