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江流域地方儀式與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探究

摘要：地方儀式是一個民族在歷史發展長河中，經過長期的經驗積累沉淀的重要產物，是民族感情的集中表達，深刻反映了民族的信仰、價值觀念以及行為規范，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點。文章以左江流域金山花炮節為例，采用田野調查、結構訪談、文獻閱讀等研究方法，揭示花炮節具有全民性、文化性、娛樂性、區域性等特點，是生活在左江流域的人們共同的節日活動，促進了各民族文化的共生、共享、共融。花炮節作為各民族交往的一個重要媒介，逐漸超越地域空間、血緣世系，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地方儀式；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花炮節；左江流域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22-00-03

地方儀式是地方共同生存的人群，在長期的社會生活實踐中創造出來的產物，是民族情感的集中表達，是多民族地方文化互動和融合的重要載體，反映不同民族的信仰和價值觀念，體現了多元文化的融合和文化重疊共識的生成。國內外圍繞民族節日、民族儀式開展了各種深入研究，主要包括幾個方面：一是研究其儀式文化的含義，追究其儀式如何構建出一套整合地方的管理體系［1］；二是研究儀式對族群認同的重要作用，看本加［2］認為通過舉辦儀式，可以激發人們的宗族情感和共同記憶，增強當地的族群認同、文化認同，增進各民族之間的感情，加速各民族文化交融；三是研究儀式中承載的生死觀、倫理觀、禁忌觀等民族文化的深層心理內涵［3］；四是通過對地方儀式的研究，挖掘文化內涵，將儀式活動與旅游發展［4］、鄉村振興、文創產品開發［5］等結合，挖掘儀式活動、儀式道具等各種相關知識，不斷豐富其文化內涵，通過傳承與創新的方式，將地方儀式更好地保存下來。

1 左江流域地方儀式：花炮節的基本概況及特點

1.1 花炮節的基本概況

金山花炮節是左州民間將文化、體育、宗教信仰融為一體的綜合性較強的文化藝術節。2010年，金山花炮節被列入廣西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據當地文獻史志記載，花炮節至今已有500多年的歷史，且花炮節的起源具有較強的神話色彩。據傳，花炮節與觀音誕辰有關，農歷二月十九日被確立為觀音誕辰，這天周邊的百姓會來寺中祈禱求福（俗稱“求花”），后逐漸演變搶花為炮的娛樂活動，活動內容日益豐富，包括游炮、搶花炮、大象拔河、舞獅、舞龍、對山歌、舞麒麟等，展現出了較強的文化性、區域性、民族性、文娛性、多元性等特點。

1.2 花炮節的特點

花炮節是人們在長期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出來的節日活動，具有較強的競技性、區域性、全民性、多元性。

花炮節具有全民性和競技性，如搶花炮是一項全民性活動，從活動的籌備到結束，全村村民均可參與，尤其是游炮和搶炮環節，周邊村民均可參與。同時，花炮節活動隨著社會時代的發展不斷變化，從沒有競技規則、沒有固定場地到規則和場所機制的完善，搶花炮逐漸發展成一項體育競技活動。花炮節在1982年第二屆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上被列為表演項目，1986年搶花炮首次被列為競賽項目，并正式制定《搶花炮競賽規則》。搶花炮時，搶得花炮的一方可用傳遞、掩護、假運動、奔跑等方法攻進對方炮臺，另一方則用攔截、阻擋、追趕、摟抱、搶取等方式阻攔，從防守到進攻都考驗著運動員的競技能力。

花炮節具有繼承性和創新性，節日活動是人們生活的真實寫照，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地的經濟發展、文化交流、社會管理等。例如，花炮節中“游觀音”環節，跳踩堂、對山歌、八仙過海、麒麟舞、地方戲等活動保留了傳統精髓，為增加活動的趣味性，2015年增設了美食節，2016年增加了百家宴和大象拔河，2022年增加了女子花炮。由此可以看出，花炮節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變化，各民族文化在發展過程中不是單向傳播，而是相互借鑒、相互吸收。

花炮節具有較強的區域性和多元性，主要在于地域文化的開放性及文化的傳播互鑒。左江流域聚居著眾多民族，且左江流域不僅是各民族經濟往來的交通通道，還是各民族遷徙流動的重要通道。花炮節作為各民族在交往過程中形成的重要產物，是瑤族、苗族、漢族、壯族、侗族等民族共同慶祝的節日活動。這說明族群在交流的過程中，文化不斷相互借鑒、交融，形成更大的區域文化圈，文化更加多元。

2 儀式中的文化表征：文化場域中的價值邏輯

蔣滿元在《民族關系與人地關系》中強調了民族與環境演變密切相關，并指出“一個民族對環境的感知與適應能力不僅影響其生存狀況和未來的發展前景，與此同時也深刻影響其自身諸多因素空間演化進程，其中包括地域分布格局、經濟活動、習俗文化等”［6］。由此可以看出，人們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可以根據環境的限制，不斷調適自身以適應生存環境，并構建新的文化秩序，創建新的文化模式，加快了不同人群之間、人與自然的融合。儀式節慶反映了區域民族思維模式和個性心理特征，而思維模式和個性心理特征往往受到區域生產活動的影響。

2.1 凝聚當地族群的集體記憶

花炮節中的祭祀環節與祖先崇拜密切相關，而祖先崇拜與人們的親緣、血緣相關。人們以血緣為紐帶，聚族而居，家族遷到新的地方也會聚居在一起，血緣與地緣增強了族群的凝聚力，同時依靠族群的力量減少損失，由此個人與家庭、個人與家族、個人與民族逐漸捆綁在一起，而花炮節中的祭祀儀式保留著團體共同生活、互助互利的美好記憶。在調研走訪過程中，受訪者表述，花炮節使當地族群更加注重村鄰集體關系。歷史記憶是維系人們情感的重要方式之一，花炮節將集體記憶與家族記憶整合在一起，人們在重塑家族記憶的同時，也通過花炮節重構集體記憶，從而促進村寨之間的鄰里關系，凝聚當地族群的集體記憶，使整個村寨更加團結。

2.2 展示當地族群的深層思維模式

在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每一種使用物幾乎都被賦予意義而成為符號［7］，正如列維·斯特勞斯在闡釋圖騰分類邏輯時認為是“壓縮式的表達”，且“存在著作為一種語義的或審美秩序中的不變項的必然性，它表示著他們所介入的一組變換系統的特性”［8］，花炮節分四場進行，每場花炮均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頭炮求忠孝、二炮求興旺、三炮求平安、四炮求長壽，首者體現了中國傳統的儒家“忠孝”思想，后三者則表達了當地人對美好生活的愿景。人們把搶花炮與搶福氣、運氣聯系在一起，花炮節活動中器物符號象征十分豐富，如麒麟、炮臺、炮圈、紅雞蛋、羊肉等，這些符號之間不是簡單機械并列，而是相互聯結，比如花炮節中的花代表孩子，白花代表男孩，紅花代表女孩［9］，吃百家米有助于孩子健康成長等。儀式活動中的器物有不同的隱喻，展現了當地人在共同的社會空間生成的思維邏輯。

2.3 構建當地社會管理秩序

每個民族都有獨特的文化傳統和社會規范，不僅反映了人們對所處地方的情感依附，還體現了社會族群的動態演變。花炮節可看成當地人群關系的調和劑，通過價值體系的重建能夠促進各族群共存及優化分布格局。花炮節受當地環境空間的影響，組建一個合適的社會組織結構體系及職能體系，不斷構建當地社會管理秩序，從花炮節的人員分工、社會規則、儀式演變，再到理事會的成立，理事會與相關政府部門協作，共同管理花炮節的舉辦事宜，展現了國家—民間社會的互動，構建了“家國一體”的管理機制，“自下而上”的民間社會組織與“自上而下”的國家力量共同努力，國家治理與地方社會治理有機結合，豐富構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路徑，為鄉民集體治理和促進民族和諧共生提供方向。

3 儀式中的“民族三交”：地方儀式中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具體實踐

花炮節作為一個地方儀式，是該地區各族群共生的重要調節劑，而這種共生現象，使各民族形成了情感上守望相助、文化上互鑒互融、社會生活上和諧共處的緊密關系。

3.1 促進各民族文化互鑒互融

花炮節是當地民族文化的組成部分，是各民族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載體，各民族在長期的交流與融合中，相互吸收與借鑒，既吸收其他民族的文化，又創造屬于自己的文化，“互動交流的時間長一些，所有的參與者都能夠從彼此那里學到東西”［10］。花炮節活動中的八仙過海、觀音、公公（土地公）、舞龍、舞獅子、舞麒麟、蘆笙舞等環節，均體現了各民族文化交流互鑒，在長期互動中不斷融合。八仙過海是中國民間廣為流傳的故事，鐘呂八仙起于唐宋時期［11］，宋元民間已有“八仙圖”，明代吳元泰創作的長篇神怪小說《東游記》就以道家文化為背景，講述了八位神仙歷經重重劫難并修煉得道的故事，在花炮節活動中選出適齡的孩童扮演成傳說中的八仙，可以看出中原文化的入邊融邊。《麒麟舞》中的龍、麒麟、獅子，采用的樂器主要有鑼、鼓、镲，蘆笙舞源于“禮樂”，是中國傳統禮制與樂舞的結晶，主要分布在我國西南地區，其中苗族蘆笙舞分布最廣，從區域維度、歷史維度、藝術維度，展現了民族遷徙、民族互動、文化融合的特征［12］。

3.2 增進各民族情感團結互助

一個民族的傳統節慶是該民族在長期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出來的，不僅滿足了人們的生活需求，還在一定程度上維護和鞏固了當地的社會秩序。鐘敬文在《民俗學概論》中強調民俗文化對人們集體記憶、情感交流、心理認同有重要影響，認為民俗是“民間文化中帶有集體性、傳承性、模式性的現象”［13］。民俗是人們溝通情感的紐帶，是彼此認同的重要載體，是維系群體團結的黏合劑。花炮節的游炮、搶炮、還炮流程均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始終將個人與家族、個人與村寨群體的利益相結合，增強個人與集體之間的聯系。當地人講述，花炮節從準備到結束，整個村寨都會參與其中，每家每戶都會出力，尤其是“游觀音”環節需要走遍村寨每一戶，每到一戶人家，主人家都會放鞭炮迎接，在參與“游觀音”的過程中，人們更加重視鄰里關系，村寨集體意識得以增強。同時當地以花炮節為媒介，吸引周邊鄉鎮及縣市、村屯的群眾參與或觀看，形成一個以當地為核心、不斷向四周輻射的文化圈，在民族情感上形成一個同心圓，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增進各民族情感，增強民族團結。

3.3 推動區域內各民族共生共享

地方儀式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點，這種地域文化圈層的形成進一步揭示族群之間在生存上和諧共生，在文化上互鑒共享。這個“文化圈”就像費孝通先生所談的“差序格局”，像一個石子投入水中，水波紋般地鋪展開來，以花炮節形成的文化圈作為中心，輻射到周圍村寨，從而形成一個相對較大的文化圈層，其形成的原因包含族群遷徙、經濟貿易、族際通婚等，人口的流動促進各族群之間文化交流、傳播，文化會根據族群的流動向外不斷傳播。此外，在文化傳播過程中，族群根據自身利益，主動借鑒其他民族的文化，通過文化調適適應各階段社會發展，在長期的族群交往交流過程中，使得生活在左江流域的侗族、壯族、漢族、瑤族、仫佬族等民族的花炮節具有相似性。花炮節作為左江流域各民族的一種文化符號，在舉辦過程中構建的公共文化空間，超越了地域空間、血緣世系、族際關系，形成了具有強大凝聚力的區域文化認同，增進各民族文化互鑒融通。

4 結語

地方儀式是實現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形式之一，儀式通過特定的時間、空間、場域，將各族群聚集在一起，各民族在共同的場域里共享相同的歷史記憶。同時，儀式流程、器物符號所構建的社會治理制度，加強了對生活在該區域族群的管理，實現了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的整合。人們賦予儀式中器物以文化意義，又通過這種文化意義影響和約束人們的行為。此外，儀式中遺存的歷史記憶使區域族群共存、共生合理化，一方面將儀式中的歷史記憶通過儀式表征具象化，將該流域內各族群共同的祖源記憶聯系在一起，另一方面通過儀式表征解釋各族群共存的合理性，增進民族情感，凝聚文化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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