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
《再見老張》是愛奇藝原創喜劇競演類綜藝節目《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二季》中的優秀作品,獲得了觀眾一致喜愛。該節目自播出以來關注度不斷上升,里面的喜劇效果引發網友熱議。根據王希杰的零度偏離理論,對其中的幽默表達進行分析。零度與偏離現象存在于四個修辭世界——語言世界、物理世界、心理世界和文化世界。《再見老張》中的心理世界零度偏離最為典型。還將對零度偏離的疊加和轉化產生的幽默效果進行分析。
隨著《一年一度喜劇大賽》這檔網絡喜劇綜藝節目的播出,新形式的喜劇逐漸走入我國觀眾的視野。近年來,由于喜劇笑點尷尬、刻意煽情、缺乏新意,大眾發出“喜劇越來越不好笑了”的感慨,認為“看喜劇不如刷短視頻”,觀眾的大量流失,讓喜劇作品的創新和升級迫在眉睫。
“零度偏離”是王希杰先生提出的語言學理論,從修辭學角度出發,在物理世界、語言世界、心理世界、文化世界的范圍內運用“零度”和“偏離”兩個概念重新闡釋了語言學的基本問題。“零度”就是標準,“偏離”是不同于標準。零度和偏離是辯證統一的概念,語言世界、物理世界、文化世界、心理世界中既相互對立,又相互聯系、轉化。
語言世界中的零度偏離
語音層面的零度偏離。在現代社會,我們通用漢語共同語,語音的理論零度形式是普通話標準音,偏離標準音就是對理論零度的偏離,方言和口誤音就是典型的偏離例子。在《再見老張》中,喜劇人選擇刻意偏離標準音,選用方言或變讀以此增加笑料。
例1 馬旭東:還有那個音效老師,我們這是個中式婚禮,放什么西方音樂呢?給我干行活兒,還瞅我是不是,你再瞅我,來,瞅我,來來來……
例2 酷酷的滕:這屋都這么論嗎?那我,那我別管你叫哥了,我直接管你叫爹就完了唄。
酷酷的滕:來來來,咱倆誰是誰的爹,咱倆我是你的爹,咱倆誰爹誰兒子?
例3 馬旭東:他們繼續,他們互相陪伴,他們&%¥#&,他們都在一塊兒瀟灑,跨過這一塊子呢哥你要不需要的話。
例4 閆佩倫:(醞釀)嘿嘿嘿,雖然呢,我啊,是維伊的繼父,嘿嘿嘿,但是啊,這么多年,我一直把維伊當做我的親生父親……
例1是司儀開場引觀眾進入氣氛,口齒清楚,吐字正確,播音清晰,符合專業司儀的形象。但隨著新郎新娘都沒到位、伴郎伴娘不靠譜、后臺還出了問題,他的口音出現了變化。由原本的播音主持腔變成了東北方言,言語中開始夾雜方言詞匯,如“你瞅我”“干行活兒”,前后形成了鮮明對比,強烈的反差感使觀眾的興趣集中于喜劇舞臺。例2中酷酷的滕將臺詞中的“這”變讀靠近“介”,本來普通話的標準發音應該是“zhe”,但是他首先將卷舌音讀成平舌音,再添入東北方言,聲調變為去聲,讀作“zei”。同樣,“誰”的音也進行了改變,偏離了標準音“shei”,讀成“sei”。并且原本“誰是誰”是不需要重讀的,演員在表演中,將威嚴的岳父形象塑造得趨向于“老頑童”,將“sei是sei滴爹”語氣加重,配上演員富有節奏感的肢體動作,逗得觀眾哈哈大笑。例3,由于天使告訴張維伊老張只能再停留十分鐘,張維伊決定讓婚禮彩排加速。當司儀念開場詞的時候,不停地讓司儀加速。司儀的語速由1.25倍速到2倍速,再到一個口胡的狀態。觀眾明顯察覺到了司儀語速層層加快,開始暗笑,直到司儀說不清臺詞,形成了一個大笑的爆發點。正常語速是標準語速,在此基礎上的加快或減慢即為偏離。例4是典型的口誤語形成了笑點,閆佩倫在喜劇中飾演張維伊的繼父,學識豐富,為人和善。在父母發言環節,他本來想說“這么多年一直把維伊當成我的親生兒子”,但由于提前沒有準備加上發言環節緊張,說成了“我一直把維伊當做我的親生父親”。演員拿話筒不自覺地手抖,再加上言語錯誤中使倫理顛倒,雙重疊加,令觀眾忍俊不禁。
語詞層面的偏離包括對語素、詞、短語等的非常規性處理,對常規詞語形式的拆分、錯序,以及生造、硬造,便是語詞層面的零度偏離。
例5 馬旭東:你們是伴郎伴娘!你們早晚會有這么一天的,這樣,咱們催一催親朋好友,好吧!
例6 馬旭東:他不一直是你爸嗎?你也是他爸,父子局,我知道,大家都是好爹們兒,是這樣,咱得說正事……
“你們早晚會有這么一天的”通常用在電視劇中,其中角色用于詛咒他人下場不會特別好。意為“你們遲早會遭報應的”。例5將其引用進來,對它進行了非常規的處理,使之成為了中性詞,甚至帶有祝福的意思。放在語境中,伴郎和伴娘是一對感情很好的情侶,司儀的意思是“你們早晚也會有舉行婚禮的一天”,屬于祝福小情侶。貶詞褒用,不符合尋常邏輯,更能制造出笑料。例6中的“好爹們”是為了語言新穎簡練,生硬替換創造出來的新詞。原本是兩個男生稱兄道弟被叫做“好哥們”,這里進行了概念的挪用。
物理世界的零度偏離
王希杰先生在《修辭學概論》中為物理世界的零度和偏離下定義,“零度形式就是符合真實性原則的東西。偏離形式則是不真實的不存在的,或者是不可能的,不合乎常情的”。《再見老張》通過對物理世界的偏離,設計出不少違背邏輯的情節制造幽默。
例7 劉同:我感受到你的虔誠,特來完成你的愿望,你的愿望是見到自己已故的父親,沒錯吧?
張維伊:對,可以嗎?
劉同:當然,跟我來。
張維伊:去哪兒?
劉同:去“死”。
現實社會是不存在天使的,也無法與已故的人相見。例7中劉同扮演的天使出現本身,就是對物理世界的偏離。但由于人們傳統的觀念,認為人死亡后是去往另一個世界,如果有人能夠幫助,那么死人可以采用“回魂”或者“附身”的形式重返現實世界。天使一直是善良的代表,通常會無條件地幫助世人。但在作品中他的出場稍顯敷衍,并且要求許愿者跟他“去死”以達成他的愿望。并且,天使給人的感覺是不食人間煙火且高高在上,與凡人有著壁壘。盡管偏離大眾邏輯,但是又巧妙地能夠自圓其說,制造出了大量幽默。
心理世界的零度偏離
很多觀眾認為喜劇不夠打動人的一個關鍵是很容易猜中下一個情節,沒有一點懸念。在語言學概念中則是對應心理世界的零度沒有進行偏離。當情節設計和語言對話符合心理上的預期,也就是心理世界的零度,如果與預期不符就是對零度的偏離。但是《再見老張》在這一方面做得非常好,它的情節和語言設計都偏離了人們的慣性思維。
例8 左凌峰:這都說女兒隨爸,看咱們管樂長得這么漂亮,肯定是隨她媽吧!
例8,老張和親家打招呼。按照中國人的傳統,親家間是非常客氣的,首次見面通常會用好聽的話互相恭維。但左凌峰劍走偏鋒,“這都說女兒隨爸,看咱們管樂長得這么漂亮,肯定是隨她媽吧!”的背后意味是“女兒不像爸爸,爸爸不夠好看”。這句話不僅違背了交際中的得體原則,還打破了人們常規的想法,有著強烈的心理偏離意味。
例9 左凌峰:我現在就是左凌峰,左凌峰就是我。現在來了誰都不能打動我。
張小婉:兒子,你看媽這身衣服怎么樣。
張維伊:媽!
△左凌峰猛然回頭看向張小婉,徑直走向張小婉。
例10 左凌峰:那接下來發生的事,你可別插手。
張維伊:爸,你干嗎,不是…
左凌峰:嚴叔叔!
閆佩倫:凌峰啊,誒,(變出一朵小綠花)小綠花。
例9,當老張信誓旦旦決定以左凌峰的身份好好參加婚禮時,他的妻子卻款款走上臺,他的表情瞬間發生改變。在老張說話時,觀眾會對后續的情節進行猜測。但是由于前期并沒有提及張曉婉,也很難想到她會出現。老張前期的自信和后續的失魂落魄,形成了鮮明對比。并且由于他附身在左凌峰身上,不能直接和自己的妻子相認。觀眾不由得好奇心劇增,想知道他是否會向妻子說明自己的身份。這時,扮演繼父的閆佩倫上臺,堵死了老張和妻子相認的路。并且閆佩倫在老張氣勢洶洶前去打招呼時,變出了一朵小綠花,澆滅了老張的怒火。綠色在婚姻中有一定貶義色彩,第二任丈夫給原配送綠花顯得格外諷刺。觀眾站在老張的視角覺得分外“扎心”,但站在閆佩倫的視角覺得很正常,畢竟老張已經過世了,他只是和小輩玩鬧。這種多重視角的設計非常新奇,很難設想到。此時剩余人物的出場,讓故事走向極其戲劇化,完完全全偏離了觀眾的心理預期。
零度偏離的疊加和轉化
用加合重疊的方式對零度偏離進行初步加工,能夠實現更加立體化高級化的效果呈現。并且“零度和偏離之間是可以相互轉化的”。轉化可以分為兩個方向:一是由偏離向零度轉化,二是由零度向偏離轉化。打破常規的積極修辭,“一旦形成了比較固定的表達模式,新奇感和變異性就會減少,偏離的程度就會降低”,如果這種表達被接受,“就不再是偏離”,而是“零度的表現形式”。
例10 馬旭東:這一對新人開始,拜天地!
張維伊:等一下,我突然間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工作電話,你們稍微等我一下下啊。
閆佩倫:喂,啊,哎呦,不好意思啊,我現在下去啊,(對眾人說)我去挪個車啊。
張維伊:誒呀,這么不巧啊,那要不就讓凌峰代一下子吧。
……
馬旭東:咱繼續,下一個環節就是敬茶改口環節,那這個敬茶……
張維伊:哎呀!肚子不舒服呀對不起。
閆佩倫:誒,我下了剛才,沒有啊,誒好那我下去。那個不好意思,我還得下去一趟。
酷酷的滕:那我建議那個什么凌峰你代一下子,你有經驗來吧。
……
閆佩倫:這樣,這樣,我提議,咱們這個發言,讓凌峰代一下子,好不好。
當天使出現,說老張留在人間的時間只有不到十分鐘時,喜劇被推上了高潮。觀眾開始緊張起來,并且在思考老張怎么樣才能看到兒子的婚禮。這里的情節設計應用了多次零度偏離的疊加,張維伊在需要父親參與的環節,便借口有事離場。其實是出去和閆佩倫打電話,找借口將他支開,從而順理成章地讓老張來代替一下。拜天地、敬茶改口環節按慣例讓別人隨意代替是不符合規矩的,情節設置了兩次偏離,并隨著故事發展,升級了偏離。最初是張維伊刻意地提出讓老張代替,之后由岳父提出,最后是繼父閆佩倫心甘情愿讓老張來代替發言。三次疊加,形成了復雜的遞進感,深深地打動了觀眾。
除了疊加,零度偏離的轉化也不可或缺。當觀眾已經習慣了張維伊找理由讓閆佩倫離場時,這個設計就變成了零度。類似于“梗用爛了就變成不好笑的爛梗了”。《再見老張》非常巧妙地在零度偏離疊加中間增加了一個轉化,讓情節小小地反轉了一下。當張維伊第三次故技重施時,閆佩倫表示“挪不挪車我不知道,我手機關機了”。這一舉動其實符合現實世界人們的行動,和之前情節相比,是從偏離返回了零度,形成了新的笑點。
零度偏離在日常生活中有著十分廣泛的應用,能夠使言語幽默。喜劇作品中也有大量笑點與零度偏離息息相關。《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中的《再見老張》臺詞和情節為語料,著重對零度偏離的四個世界在喜劇幽默中的具體表現和呈現方式進行分析。喜劇表演想要有所突破,除了演員的精彩呈現、劇本的題材設計,還要注意修辭的應用。將零度偏離和喜劇有機融合,構建其立體修辭網絡,有助于喜劇的進一步發展。
(作者單位:湘潭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