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夢婕 楊佳妮
凡勃倫創作《有閑階級論》百年之后,科技領域的巨變和全球化的興起深刻變革了人們的生活、工作和消費。知名學者伊麗莎白·科里德-霍爾基特的新書《微小的總和》承接凡勃倫的主題,探討志向階級(即美國社會的新精英階層)如何通過非炫耀性消費和炫耀性生產來進一步建構自己的身份。志向階級的象征地位大多數時候都通過文化資本來凸顯其階級地位。其中,信息成本非炫耀性消費和超高成本非炫耀性消費是志向階級最常見的兩類非炫耀性消費。受后現代價值觀的影響,炫耀性生產商品已經成為志向階級的關鍵消費類型。
僅僅用了兩個世紀,人類社會就從農業社會徹底轉變為商業社會,在這個高速發展、極度便利的消費時代,社會心理和社會文化都經歷了深刻的變化。美國知名學者伊麗莎白·科里德-霍爾基特的新書《微小的總和:新精英階層的消費選擇》與凡勃倫所著的《有閑階級論》一脈相承,通過消費和社會實踐來研究社會和階級是如何得到指代和體現的。雖然炫耀式消費仍是體現社會地位的重要方法,但志向階級已經找到了展示其身份地位的新方法。筆者試著從炫耀性消費的歷史、志向階級與非炫耀性消費,以及炫耀性生產這三個維度對書中的核心觀點進行歸納,旨在幫助讀者了解志向階級如何通過消費來建構自身的身份。
炫耀性消費的歷史
“消費”(consumption)一詞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該詞最初來自拉丁語“consumere”,它在12世紀首次出現在法語中,并以此為起點進入英語和其他歐洲語言。那時,消費這個詞代表著“某物在實體意義上耗盡”的意義。從17世紀到20世紀,消費這個詞不再代表“消耗”或“滅亡”,而是逐漸成為某種積極的、創造性的事物。其重要的里程碑是1776年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出的“消費是所有生產活動的唯一目的”。到了20世紀晚期,不僅是產品和服務,情感和體驗也成了消費的對象。這個術語變化的含義反映了自15世紀以來資本主義的發展,讓市場、購買和選擇在整個社會傳布得更加廣泛。其中,凡勃倫創作的《有閑階級論》一書更是準確地刻畫出物質商品與身份地位之間的關系,書中用“炫耀性消費”一詞形容通過特定商品的使用來展現身份地位。譬如,女士們喜愛購買價格昂貴但不實用的銀制餐具。換言之,物質商品決定我們是誰,以及我們在社會秩序中所處的地位。霍爾基特認為,早在人類文明誕生之初,人類就已經陷入了身份地位之戰。例如學者哈德里爾對古羅馬社會的研究表明,炫耀性消費早在公元79年就已盛行,當時窮人會效仿富人的住宅裝飾風格。在17世紀,通過裝飾來展現和模仿階級地位的風潮繼續在歐洲盛行。在荷蘭帝國,代爾夫特市超過半數的家庭至少擁有一幅帆布油畫。在維多利亞時代,英格蘭朝臣所穿的絲制長襪被工人階級以精紡毛織長襪加以模仿。從有記錄的人類文明開始,展現身份地位的熱切之情或是對較高社會階級進行模仿和同化的渴望便隨處可見。
工業革命將財富賦予一個全新的社會階層——中產階級。霍爾基特用一組數字就對工業革命給人類社會帶來的財富變化做了很好的說明:18世紀以前,幾乎用了1500年的時間,世界收入水平才得以翻番,而工業革命和現代資本主義在19世紀僅用了70年就實現了這一目標,在接下來的20世紀又僅用了35年就再次翻番。正如加爾布雷斯在《富裕社會》一書中表示,當大多數人都能夠買得起奢侈品時,這類商品就不再是區分階層的重要標志。在現代社會,一個人的身份既不是繼承的,也不是規定的,人們可以通過消費來“發明”自己的身份。此外,全球化、大眾營銷、批量生產和名牌仿制品為更多人創造了炫耀性消費的可能性。換言之,炫耀性消費已不再是精英階層的特權。與此同時,人類社會面臨“有閑階級的衰落,志向階級的崛起”的局面,工作和休閑這兩個變量之間存在“互反關系”,即高收入群體休閑時間短,低收入群體休閑時間長。在現代化、城市化、大眾化的社會,商品是一切的中心,是人們追逐的對象。
志向階級與非炫耀性消費
霍爾基特認為,與有閑階級不同,志向階級因一系列共同的文化實踐和社會規范而聯系在一起,這一精英文化群體的共同特點是對知識的渴求和珍視,而非其收入水平。雖然志向階級的象征地位有時候要通過物質商品來展現,但大多數時候都通過文化想象來凸顯其階級地位。研究者發現,與普通美國人相比,處于收入頂層1%的群體(即志向階級)炫耀性支出更少,他們生活中的炫耀性消費已被“非炫耀性消費”所取代,后者通常指的是不起眼卻價值不菲的商品和服務,這些消費包括在教育、醫療保健、育兒和保姆等勞動密集型服務上的投入。以教育為例,美國社會雖然自1996年以來,社會整體教育支出增長60%,但同一時期,位于收入頂層1%、5%和10%群體的教育支出占比增長了幾乎300%。與此相反,其他群體的教育支出在總支出中的占比幾乎持平,這表明,頂層群體推動著教育支出的增長。
推動非炫耀性消費興起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首先,物質消費蔚然成風,于是志向階級嘗試挖掘更隱蔽的約定俗成的象征信號來展現其社會地位。其次,以往的“有閑階級”已不復存在,全球經濟的重建鼓勵英才教育,這些精英通過其聰明才智掌握生產資料,而非土地所有權。社會精英通過努力工作獲得和維持豐厚的收入,休閑時間成為最稀缺的資源。志向階級用金錢買時間,并通過在育兒、家政等方面的投入實現利益最大化。最后,進行物質消費不如把資源投入教育、退休保障和醫療保健等有意義的消費上有價值。霍爾基特把非炫耀性消費分為兩種:信息成本非炫耀性消費和超高成本非炫耀性消費。
關于信息成本非炫耀性消費的論述,霍爾基特顯然受到布爾迪厄所提出的文化資本的啟發。20世紀60年代,布爾迪厄對法國大學中的社會弱勢學生進行了深入研究,并提出“文化資本”的概念。在《區分》一書中,布爾迪厄將文化資本進一步區分為身體形態的文化資本、物化形態的文化資本,以及制度形態的文化資本。正是通過文化資本,外在的財富轉化為一個人的內在部分,轉化成為慣習。志向階級在具體消費時選擇特別的紡織品、木料或食物則與他們所獲取的優于他人的,更環保、更人道的知識有關。以食物為例,異域食物或所謂地道美食已理所當然成為志向階級文化資本的標志。
由金錢主導的超高成本非炫耀性消費大致可分為三類:勞動密集型(實用價值大于凸顯社會地位功能)、體驗型(非實用性但也不是為了凸顯社會地位)和價值消費。霍爾基特認為這三種類型的非炫耀性消費相互依賴,通常一個群體擁有的時間越少,一項重要支出就是將家務等工作外包,利用這些時間進行休閑。位于頂層1%的群體在育兒方面的支出是中產階級的10到20倍,在家政服務方面的支出在其家庭總支出中的占比是中產階級的4到5倍。這樣的支出一方面為其節省時間,另一方面讓他們生活得更加舒適。
志向階級與炫耀性生產
在凡勃倫所處的時代,身份地位是產品自帶的一個屬性。但霍爾基特認為,在21世紀,身份地位則源于產品以何種方式生產及其來源。今天的很多商品是通過炫耀性生產而非炫耀性消費獲得一定的身份地位。炫耀性生產商品是志向階級的關鍵消費類型。在志向階級眼中,日常生活中的消費體現了我們是誰,這就是為什么有些商品原本不透明的生產過程變得“步步透明”,這種透明不僅增加了文化商品的價值——它本身就是價值。霍氏認為,三個關鍵性力量促成了21世紀炫耀性生產的興起:對全球化的強烈反對,信息革命和對透明信息的重視,以及后匱乏、后現代化社會及其價值觀導致的對這些事物奢侈關注。而炫耀性生產的源頭可以追溯至主流社會對環保和社會問題的日益關注,以及針對這些問題采取相應行動的渠道。《微小的總和》一書采用密歇根大學政治學家羅納德·英格爾哈特提出的“后現代價值觀”(post-modern values)來說明問題。英格爾哈特針對全球數千人做的調研顯示,“二戰”前出生的人仍然十分看重物質商品,而出生于“二戰”后且成長于相對富裕環境的孩子們最看重的則是自我表現和歸屬感等非物質化的東西。這種轉變圍繞著兩個關鍵假設展開:稀缺性假設和社會化假設。從稀缺性假設出發,從長遠來看,一個人成長的社會經濟背景反映了他的價值觀。全食超市、農夫市集的大多數消費者都成長于一個極度和平與繁榮的時代,得以發展出一套后現代的價值觀,重視公平勞工和環保主義。
書中以較大篇幅描寫了“知識分子”咖啡店(誕生于美國芝加哥)的故事,想要說明炫耀性生產商從本質上放棄了現代資本主義的重要原則:利潤最大化。與在全美有13000家分店的星巴克不同,“知識分子”只有9家店。星巴克是通過把奢侈品大眾化創造財富,而“知識分子”咖啡店則憑借物以稀為貴創造屬于自己的(較小的)財富。“知識分子”咖啡店通過多付工錢來要求種植戶嚴格采摘成熟度恰到好處的咖啡果,同時省去中間商環節。在咖啡的加工中,他們設法購買到了最后一批戈多特理想型快速烘焙機(20世紀四五十年代最流行的機型,現已停產)。當消費者從“知識分子”購買一磅咖啡時,能清晰地看到種植園、原產國和烘焙信息,這也是該店深受志向階級喜愛的重要原因。
《微小的總和》一書詳細探討了21世紀美國的文化與消費特點,尤其針對志向階級這一全新文化形態的標準和實踐進行了深入探究,對于我們反思中產階級的消費實踐極具啟發意義。正如在書的結尾,霍爾基特總結道,消費是大小事物的總和,是傳遞信息和身份的過程和定位。當我們理解是什么獎勵我們如何消費,以及為什么消費,也就對人性有了更多了解,明白了它是如何以及在哪些地方發揮作用,我們做出這些決定的含義和局限性,以及最終對我們個人和整個社會來說重要的是什么。
本文為廣州新華學院高等教育教學改革項目“依托競賽平臺的《網絡傳播概論》課程教學改革”(編號:2022J046)。作者單位:廣州新華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