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糖炒板栗

靳艷妮

每寫好一篇教育敘事文章，我都會第一時間讀給我班上的忠實小粉絲聽，看看他們有怎樣的反應，進而得知我這次創作質量的高低。而學生聽了，往往收獲很大：課內外書籍都離現實生活比較遙遠，而我的故事鮮活有趣，人物原型就在身邊，更符合他們的口味。他們既是當事人，又是第一讀者，都期待聽到老師筆下那些真人真事，尤其渴望老師能寫到自己，讓自己當一回故事里的主人公，好美美地在人前炫耀一番。

給學生朗讀我的教育敘事之前，我會先提出要求：聽完故事要給老師提建議，順便談談自己的感受，或者幫老師想個好題目。

有一次，一個學習成績優異的小男生提議：“老師，能不能在每次考試后，給取得前三名的同學一個獎勵，就寫寫他們的故事？”我猜透他的心思，笑著說：“哇，你好聰明啊！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那是你的私人定制呢？”全班學生都笑了。“可以，我答應你。不過，你的愿望還要靠自己來實現，有許多同學都想超過你呢！加油哦！”

其他學生也問我：“老師，是不是只有前三名才有資格被寫到呢？”“不是的，只要有好的表現，或是有大的進步，老師都有可能寫到哦。”看著那些興奮的小眼睛，我深知一聲表揚、一分關注、一篇隨筆都有可能點亮孩子的童年，甚至改變他們的人生軌跡。“當然了，要有值得記錄的亮點，讓老師產生寫作靈感啊！”這么說正是為了鼓勵更多的孩子進步。

醞釀了兩個星期的教育敘事——《兩顆糖炒板栗》終于要問世了。當我宣布這個好消息時，孩子們興奮得兩眼放光，一個個歡呼雀躍。等我朗讀時，這些歡快的鳥兒又立刻安靜下來，支棱著小腦袋，把聚光燈一樣的眼睛齊刷刷地向我投來。我知道，孩子們在用這種方式迎接我的新作，我讀得越發起勁了。

兩顆糖炒板栗

下課了，想著還有幾項任務沒完成，我匆忙走出教室，奔向辦公室，準備投入機械重復的抄寫工作中去。

“老師，老師！”背后有人急促地喊我。我回頭一看，晨晨小跑著跟了出來。我心想：唉，又是來告狀的，幾乎每次下課都這樣，難道就不能讓為師清凈一會兒嗎？

我一臉無奈地望著他。“老師，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呢？”晨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說。”我回答。“您的語文課很有意思，就是問題太少了，常輪不到我來回答。您能不能每節課多準備一些問題，好讓我多回答幾個呢？”聽著孩子真誠的話語，看著他滿含期待的眼神，我整個人都恢復了生機，思維也活躍起來，心潮像解凍的春水一樣汩汩流淌。這活潑靈動的小男生喚醒了我曾經的記憶，還有一整天的工作熱情。

剛開學那會兒，我發現班上好多男孩都長變形了。暑假就像個大烤箱，把班上那些精瘦的小男生都烤發成了“大面包”。晨晨就是其中之一，只見他飯量越來越大，學業卻沒有長進。上課時，他總是趴在課桌上，提不起精神，肉乎乎的身體像倒塌的墻壁，松松垮垮地鋪散在我的眼皮底下，急得我直跺腳，可又無可奈何。我提醒過他好幾次，都不起任何作用。

一天中午，我正在辦公室批改作業，就聽說晨晨和陽陽在教室發生矛盾，還動起了手，班干部也制止不了。我只好親自出馬，好不容易才把他倆分開。兩個“烤發的大面包”一起哭哭啼啼地來到我辦公室，都有一肚子委屈要倒出來，樣子既可憐又好笑。一開始我也很生氣，可看他倆那委屈又可憐的樣子，慢慢也就熄火了。兩人站在我旁邊抽泣著，我一句話也沒說，只給他倆遞紙巾。等他倆平靜下來后，我也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關切地問道：“疼不疼？”兩人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我知道，現在問話沒有多大意義，就給這兩個可憐的家伙每人一顆糖炒板栗——這板栗還是班上一個可愛的小女生硬塞給我的。他倆驚訝地接過板栗，分別向我道謝。

“別急著吃啊，先想想剛剛發生的事情，自己有沒有做錯的地方。誰想好了，就來告訴我！”我繼續批改作業，他倆則背對著我面壁思過。大約十分鐘過后，兩人不約而同來到我面前。

“想好了嗎？”我問。

“想好了！”他倆齊聲回答。

“不著急說，你們先把板栗吃了。不過，晨晨你剝開了，要把果仁給陽陽吃。”

晨晨照做了，臉上流露出失望和不解。

“陽陽，你也剝開了，把果仁給晨晨吃……”

陽陽也照做了。

兩人吃著吃著，“撲哧”一聲都笑了。

“怎么樣，糖炒板栗好吃嗎？”他倆羞怯地點點頭。吃完板栗，兩人都向我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也向彼此道了歉。

我打趣地說：“板栗都讓你倆吃了，好像也沒我什么事嘍！不過呀，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秘密？”他倆好奇地看著我。“你們有沒有發現，給別人拳頭，得到的也是拳頭；給別人板栗，得到的可不僅僅是板栗，還是什么呢？”

兩人相視一笑，回答：“是理解，是友情，還是快樂……”“對呀，你倆都懂了。不過，你倆畢竟打架了，還是要受罰，就罰你們打掃教室一天。”那一天，兩個“大面包”在教室里忙前忙后的，一個掃地，一個拖地，勞動格外賣力，配合特別默契！

看著眼前這個神氣十足的晨晨，我回過神來，仔細打量著他：甩掉多余脂肪的他，恢復了高挑健壯的身形，眼神堅定。我開懷一笑，問道：“你為什么喜歡回答問題呢？”他自信地說：“我現在發現，課堂上回答問題是一種自我挑戰，讓我的腦子停不下來，一直跟著老師思考。雖然我心里是緊張的，可大腦又是興奮的。每次回答問題，我想好了，再說出來，就像在和老師、同學聊天一樣，真有意思！”

聽他這么一說，我得意地笑了。“沒問題，我一定精心準備一大堆問題，等著你們回答！”我舉起右手，大聲承諾！

你瞧，糖炒板栗多美味啊！你只要稍微用力，剝開它堅硬的外殼，就能吃到軟糯香甜的果仁，還能品嘗到成長的樂趣！

故事讀完后，教室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頃刻間，五十多朵熱情的花兒在我面前綻放開來，流露著藏不住的滿足和喜悅。我趁熱打鐵，問道：“作為回報，誰來幫我點評點評呢？”

故事的主角晨晨第一個站起來說：“老師，我保證，今后一定不和同學打架了，不再給您制造麻煩。您工作本就那么忙，還因為我的問題更忙了，我很抱歉。”

我欣慰地說：“你能這么想，真讓老師感動，長大的你太帥了。”

小程子第二個說：“我對老師寫的最后那句話印象深刻，‘剝開它堅硬的外殼，就能吃到軟糯香甜的果仁，還能品嘗到成長的樂趣。我想，解決問題不能用暴力，換種方式，也許效果更好。”

我點頭說：“厲害，只聽了一遍，你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對呀，老師都沒想到還可以這么理解。我是站在老師的角度表達思想的——正確看待孩子犯錯，用智慧和愛心去引導他們。你們站的角度和老師不同，體會也不一樣。老師也領教了，讀者的主觀理解，會再造一個作品！真是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小趙趙是第一個鼓掌的學生，他站起來說：“我對老師教育他倆的話，體會很深。‘你們有沒有發現，給別人拳頭，得到的也是拳頭；給別人板栗，得到的可不僅僅是板栗……這句話對我啟發最大。我想，作為班干部，我也要學著去發現別人身上的閃光點，正確認識每個同學的優點和缺點，采用合理的方法處理問題。”

我贊許道：“不愧是班長，跟老師站在同一個高度上，想到的也是如何更好地當班長。”

班上的“書蟲”小高高說：“老師的寫作方法很特別——從眼前的人，想到過去的事，再回到現實中來，突出了人物的前后變化，呼應主題。我也要學著這樣寫，特別新穎。”

……

接下來就是百家爭鳴討論題目了。學生每說出一個新題目，就有人表示贊同，也有人否定，并列舉出自己的理由。有的說，應該叫“板栗創造的奇跡”；有的說，不如改成“板栗化解了危機”；有的說，可以叫“謝謝你，板栗！”；還有的說，干脆就叫“板栗和友誼”；等等。雖然我的題目被他們撕得支離破碎，但我非常欣賞學生們的大膽發言。討論中有獨樹一幟的視角，有發自肺腑的心聲，有發人深省的思想碰撞。

最后，我聯系課本人物夸獎他們：“你們都像課本里的王戎（四年級學生剛剛學完《王戎不取道旁李》），看問題有自己獨到的眼光，不盲從他人，是一群會思考的智者。你們的建議，老師都會認真記下來，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鉛字了呢。”

下了課，孩子們還是不肯離去，纏著我追問，到底會選哪個題目。這篇文章與其說是我創作的，不如說是故事里的人物合作完成的。“我還沒想好，讓我再篩選篩選。”我微笑著回答，既不打擊孩子，也不給定論，留給他們無限的懸念和遐想。

當然，我很清楚，孩子們都是站在學生的角度擬題的，而我是以教師的身份在講述、回味整個故事的發展，從中尋找教育的新思路、新方法。

（作者單位：陜西省渭南市臨渭區西安路小學）

（插圖：Z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