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金涌:云端“再就業”圈粉百萬

年近九旬的金涌，常被大家稱為“科普老頑童”。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鏡頭中的他最喜歡笑。妻子說他是個“老小孩”;在網友眼中，金涌是幽默親切的“金爺爺”。作為中國工程院院士，金涌被譽為流態化和反應工程領域的領軍人物。從清華大學化學工程系退休后，金涌多年來一直為科普事業奔忙不息。2023年5月，88歲的金涌入駐抖音平臺，迄今已通過短視頻科普“收”了100萬名學生。

科普“三大難”

十幾年前，金涌和中學生化學教材“打了一次交道”。這讓他明白，做“讓孩子們聽懂”的科普多么困難，卻又多么重要。

彼時，金涌已從清華大學退休。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受北京師范大學一位教授邀請，去給中學生化學教科書“提提意見”。當時，金涌“很不客氣”地指出，中學老師“沒把孩子教好”，沒有培養孩子們對化學的興趣。

然而，對方馬上“更不客氣”地反駁道：“我們中學老師既沒機會去工廠也不作科研，對于最前沿、最新鮮的知識，我們當然知道得不多。你們這些大科學家是干什么的？”一時無言以對。金涌帶著這份質疑回到了中國工程院，他把這個問題提給其他院士，提給清華大學的同事們。2009年，在金涌的倡導下，一批院士決定，為青少年作化學科普。

他們的初步設想是將自己所了解的最新、最重要的科研成果編寫成一個個趣味故事，再拍成短視頻動畫，讓中學生了解最前沿的化學知識，培養學生對化學的好奇心、想象力。然而，世間百事，知易行難。他們遇上了“三大難”——寫本子難、經費難、拍片子難。

首先是寫本子難。給中學生作趣味科普要用的“本子”，與科研人員平時寫的“本子”大有不同。金涌告訴記者，即便是非常優秀的科學家，在第一次寫科普“本子”時，也難以做到盡善盡美。

“科普是一件挺難的事情，既不能太深奧，又不能太淺白?！苯鹩炕貞浾f，當時參與的40多位院士只能百忙之中寫科普“本子”。由于缺乏面向中學生科普的經驗，其中一位老院士的“本子”被金涌打回去至少3次。老院士當場拍桌子說：“我不拿一分錢，也不算任何工作量，完全義務做這件事，你還要說我?！苯鹩口s忙解釋、道歉，又與老院士再次溝通了要求。在金涌的堅持下，整個團隊經過反復修改，才終于有了可以用作拍攝的劇本雛形。

經費問題也是當時要邁過去的“高山”。由于整件事是金涌等人自發策劃的，并無任何專項經費，而動畫的拍攝與制作需要一大筆花費。既要獲得經濟支持，又要控制攝制成本，這成了那些日子橫亙在金涌心中的“心事”。他笑著告訴記者，他那時一點也“不害臊”，到處找人，找盡一切渠道，來“湊齊”拍動畫的錢。

金涌清晰地記得，第一筆50萬元的支持經費，來自中國工程院院士、清華大學材料學院時任院長周濟。第一個片子，金涌選擇拍攝當時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最新成果——用病毒制造生物電池。在之后出訪國際實驗室時，金涌向外國同行展示了中國的科普動畫，獲得滿堂喝彩。就這樣，一邊拍攝，一邊湊經費，金涌花了兩三年才湊齊了所有經費?！芭臄z中也遇到了困難?！苯鹩空f，“科學家和藝術家總是打架?！泵總€片子要兼顧科學的專業性、科普的親民性與拍攝上的質感，整個拍攝團隊必須百分百齊心協力，不斷打磨，最后才能有好的結果。

2016年，他們克服了“三大難”，將《探索化學化工未來世界》短視頻及配套書籍呈現給大眾，并將科學的種子播撒到偏遠山區，在孩子們的心中生根發芽。

“退休老師”與“小朋友”

在抖音上，金涌以“退休老師”自稱，稱網友為“小朋友”。在視頻中，他認真地告訴大家，中國作為一個大國，不能靠技術引進，不能靠別人，“我們的知識要從我們的社會里自主產生”。

金涌這樣形容科普的作用：“科普就是播種。現在科學發展了，我們應該用更新的技術去傳播我們的思想。”

在金涌發布的80多個抖音視頻中，他談化學，談循環經濟，談農業發展，談孩子的教育，談創新，還會談最新的ChatGPT。網友稱：“這才是抖音該有的內容。期待全民搞科學！哪怕用雙手研制出一個打火機，都是對國家的貢獻。”還有網友評論稱：“20年前聽金院士的講座，現在帶著娃在抖音上聽金院士講科普知識！”

金涌在抖音視頻里的形象，和他與記者對話時的形象無異——喜歡笑。但說到嚴肅的話題時表情就會變得認真，說到起勁兒時會挽袖子，尤其談及國家與青年的未來時。

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第一代留學蘇聯的學子，金涌早年從蘇聯留學回來的精氣神兒還鮮明地存留于他的一言一行中。知之深，愛之切，那段艱辛的日子，在金涌的青年時代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他說，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價值觀，一種是只顧自己好，拼命往上爬;另一種則是感恩自己的環境，并努力回饋周圍的人和社會?！拔叶疾缓靡馑颊f，我已經快90歲了?！苯鹩啃χf，“但我還是要發揮我的余熱?！?/p>

現在的金涌，還是會經常去清華的校園里遛遛彎。如果有學生需要，他就去幫忙?！八麄儾恍枰业臅r候，我也不去打擾他們?！?/p>

“開胃小菜”背后的大格局

在2023年11月17日發布的一條視頻中，金涌告訴網友：“對老百姓來講，只有把那些偽科學打敗，真正的科學技術才能被大家相信?！睂τ谙胍私饪茖W，卻又不具備深厚學科背景的群體來說，科普就像一盤“開胃小菜”，味美可口。然而金涌認為，對國家來說，科普的背后是更大的格局。

“給小朋友科普，能在他們的心中埋下好奇心的種子;給企業家科普，能讓他們了解到最新的技術專利，實現技術成果的轉化應用;給政府官員科普，有助于讓他們作出利國利民的正確決策?！苯鹩空f，科普到最后的結果，是整體國民素質的提升，獲得更強的創新發現，與培養更多的頂尖人才。他不無遺憾地提起，曾經有一些珍貴的專利，因為在國內找不到愿意“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而被賣給了外國人。

20世紀末，金涌和他清華的同事們開始研究納米材料，并成功制備出碳納米管，其傳熱性能可與金剛石媲美，導電電流密度可達銅的1000倍以上，強度是鋼的100倍，而重量僅是鋼的1/6。該成果一問世，就在國際上引起了震動。日本一些企業以15美元/克的價格購買這種材料。在日本人的眼中，這是“金子一般的材料”。

然而，金涌找了很多國內企業家，告訴他們這項技術的價值所在，得到的卻只有一句反問：“現在中國有誰在用它來做設備？”金涌搖搖頭，那時的確沒有已經在生產中使用這種材料的企業。在此后的7年中，金涌和他的同事尋遍全國，竟找不到一家“識貨”的企業。金涌認為，想要讓企業家敢于為最新的科技成果“買單”，科普的作用不可小覷。而在抖音這樣的大眾平臺上，除了青少年群體外，還有很多企業和技術從業者。金涌有意識地擴展自己的科普內容，講述科技創新過程中的那些企業故事：曾經的膠片巨頭為何在技術創新的浪潮中敗下陣來？某家礦產公司的逆向創新如何打破被外國企業壟斷的局面？“企業對于創新的態度往往影響這家企業的命運和生死。”金涌在短視頻中說。

“科學發現源頭在科普。只有廣泛提升大眾的知識水平，才能培養出有創造力的大科學家，才能讓科學技術實現工業應用?！苯鹩空f，他希望通過科普的力量，助力國家未來的科技進步與創新。

（摘自《時代郵刊》王兆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