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春生 阮周圍
97年前,33歲的毛澤東盡管“做了四個月的農民運動”,卻發現自己對農民運動的了解“是異常膚淺的,一點不深刻”。于是,他冒著深冬的嚴寒回到家鄉湖南,輾轉湘潭、湘鄉、衡山、醴陵、長沙5縣,尋找答案。歷時32天,行程700余公里,1.7萬余字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成為調查研究的經典。
回望百年奮斗史,調查研究是共產黨人的傳家寶。剛剛過去的2023年,黨中央決定在全黨大興調查研究。對于成長在網絡時代的當代青年,調查研究是陌生的。為什么要重視調研?去哪里調研?怎么做好調研?讓我們踏上了青年毛澤東走過的調研之路,在時光交錯中尋找答案——
走到“樹下” 遇見群眾
出發的第一天,我們遇見了一棵700多年的白果樹。
1927年1月5日,正是湖南最寒冷的時節,毛澤東在湘潭縣城考察后步行來到韶山銀田寺。在這棵白果樹下,他向社會各界200多名代表作了形勢分析和動員演講,隨后在銀田寺白廟的正廳里主持召開了30多人參加的調查會。
幾天后,在衡山縣福田鋪鄉,我們又遇到了一棵200多年的古樟樹。1927年1月17日,毛澤東在這棵樟樹下召開群眾大會,當地農協干部和農協會員共600余人到場參加,他站在樹下發表了激情豪邁的講話。
相隔近百年,如今當地百姓已無法向我們清晰講述當年的細節。不過,毛澤東在樹下“開大會、斗地主”,幾乎人人知道。
為什么總是選擇在樹下開會?這是我們討論的第一個話題。
毛澤東曾說,一到下面去跟群眾接觸,就能感到有生命。過去,“村頭一棵樹”,往往是老百姓閑時聚集聊天的第一去處,走到樹下,便能遇見群眾。
根植沃土,其葉方茂。行程中,我們反復翻閱毛澤東撰寫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常常被其中鮮活生動的語言吸引,至今讀來仍有力量——這是深扎土地迸發出的活力。
如今的銀田鎮政府,與銀田寺的白果樹只相隔一條馬路。我們不禁設想,如果是今天的我們來到這里作調研,就算要召開村民座談會,大概率也會選擇在鎮政府的會議室里。
我們總說,到了鄉鎮、進了農村,就是打通了調查研究的“最后一公里”。殊不知,從會議室到樹下的距離,就是“最后一公里”里的“最后一百米”。到群眾中去,傾聽最基層的聲音,記錄最真實的訴求,直面火力最集中的“吐槽”,無論在當下還是過去,仍是深入、讀懂基層的最佳方式。
在村口的大樹下,我們仿佛觸摸到了調查研究的一塊基石。
叩開農家 直抵現場
醴陵市東富鎮東富寺。青磚紅墻的廟宇矗立田間,墻面被時光篆刻下斑駁印記,見證著這片熱土的激蕩變化。這是當時的醴陵南一區第一鄉農民協會所在地。1927年2月1日,農歷除夕,毛澤東從醴陵縣城出發,迎風冒雪徒步十余公里,來到東富寺,繼續農民運動考察。
在這里,他召集農協干部座談直到深夜,在群眾大會上向700多名農民群眾慷慨演講,廣泛訪談各階層人士……通過直接深入老百姓生活中間的實地考察,他獲得許多在省城長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第一手資料,直擊全國農民運動第一線,用大量具有“現場感”的細節生動還原了這場農村變革。
現場在哪里?在人民群眾火熱的生活中。人民群眾火熱的生活是調查研究的“活樣本”。
行程中,我們聽到了青年毛澤東與佃農張連初促膝長談的故事。
1926年,毛澤東回到家鄉湖南,通過與張連初的交流,深度了解佃農的生產與生活情況,獲得了寶貴的第一手調查材料。如今,翻開這本12頁的報告,我們清晰看到張連初一家三口全年生產生活的全部收支、結余狀況。這份報告帶給我們很大啟發。從走近群眾到走進群眾,再到走進群眾真實的生活,是一步步靠近真理的過程。97年前,青年毛澤東通過這種方式,叩開一戶戶農家的門,記錄下農民群眾最真實的生活。
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到現場去”,去扎根到最真實、最生動、最熱氣騰騰的大地。
善用巧勁 找到關鍵
在衡山縣福田鋪鄉,毛澤東當年的調研舊址只剩下那一棵香樟樹。“怎么辦?剛來十分鐘,難道現在就打道回府?”我們一臉茫然。經過商量,我們決定:“既然來了,那就去村里找農戶聊聊吧!”
在這趟調研路上,“這個選題要怎么做?”“我們要采訪誰?”的迷茫感不時向我們撲面而來。但我們一次次發現,只要找人聊起來,很多焦慮就消解了大半。關鍵是——找誰聊?
隨機入戶,與不同群眾交流,可能在許多人看來是一種廣撒網的“笨辦法”。但對于不太熟悉農村的我們而言,這是幫助我們構建基本認知的重要手段。
這也是青年毛澤東作調研時常用的方法。在福田鋪的兩天一夜,毛澤東既和干部群眾了解了福田鋪農運斗爭及農民禁賭、禁鴉片、開展諸禁活動的情況,也走訪了當地幾家南貨、綢布店,詳細調查了商店的營業額捐稅、供銷行情等經營及開支情況,收獲了豐富的一手材料。
不可否認,這種辦法是比較費力的。我們在有些調研中常常收集了“一籮筐”的素材,結果被素材所困,找不到方向。毛澤東也認為,在調研過程中,如果我們觀察問題是走馬觀花的,各樣都弄一點,這只是空費了時間,一事無成,“調查的結果就像掛了一篇狗肉賬”。
沿著他的足跡前行,我們發現,青年毛澤東在“廣撒網”的同時,也講究技巧。他不僅是到群眾中去、到現場去廣泛地收集材料,更善于找典型樣本,抓住關鍵對象。
1926年,青年毛澤東選擇佃農張連初并非偶然。當時張連初正值壯年,家庭生活條件尚可,但他在全年無休、風調雨順、家中無人生病的情況下每年仍入不敷出,可以想見中國大部分佃農的生活實際是更苦的,“牛每年尚有休息,人則全無”。正是通過對張連初這個典型樣本分析,毛澤東才了解到中國大部分佃農的實際生活狀況。
我們尋訪發現,青年毛澤東的足跡常常停留在祠堂、廟宇等地,他在這些場所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開調查會。 在他看來,“開調查會,是最簡單易行又最忠實可靠的方法”。調查會上,毛澤東并不用“廣撒網”的方式搞座談,他認為,“到會的人,應是真正有經驗的中級和下級的干部,或老百姓”。
如何才能找到關鍵?答案就藏在毛澤東出發之初。
在一個個歷史陳列展館中,我們看到,毛澤東始終保持著對“如何看待與如何對待農民運動”的思索與追問,要回答清楚農民運動到底是“糟得很”還是“好得很”。這種問題意識,讓他在調研中始終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深入群眾、抵達現場是找到關鍵對象、關鍵現場的前提,而帶著問題去“抓關鍵”便于我們更高效地從特殊性中發現普遍性的規律,更好地認識事物的核心。
行程結束,寫下這篇文章時,我們尚不敢說已然領悟到青年毛澤東作調查研究的精髓。
我們深知,調查研究博大精深,常學常新,常練常深,我們大概只窺見了“冰山一角”。
《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的力量穿越時空,煥發光彩。調查研究的力量,在新時代依然直抵人心。這條路,我們將一直走下去。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余春生 阮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