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退役軍人”鄒凌，當一個天津人成為映秀人

李浩瑄

2023年重陽節，鄒凌（中）與漁子溪村老年人歡度佳節。

1月19日，距離除夕只有半個多月了，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縣映秀鎮漁子溪村，要著手籌備一場大活動——接近3000人出席的除夕壩壩宴。

這場壩壩宴說是傳統，卻只誕生了15年，而這項“傳統”延續下來，都是因為一個從天津遠道而來的男人。

2008年，汶川大地震發生的第二天，鄒凌組織公司里另外5名退役軍人，先后到綿竹、到都江堰、再到震中映秀鎮漁子溪村，冒著生命危險參與救災，并為6個重災鎮、2000多戶受災群眾送去救災物資。

22天，是當時鄒凌在漁子溪村奮戰的時間。他離開時，向鄉親們承諾還會再回來。震后的第一個新年，他承諾兌現，與鄉親們重逢。

這一次重逢，讓鄒凌永遠留在了漁子溪村，15年來，他陪伴著這個小村莊重建、再發展。在全村人的期盼中，2018年，鄒凌被任命為漁子溪村第一書記。2020年4月，他把戶口遷到映秀，這個曾經的外鄉人被推選為漁子溪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2021年12月，他當選為阿壩州州委委員。

去年底，中央宣傳部、退役軍人事務部、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聯合發布2023年度“最美退役軍人”先進事跡，鄒凌榮獲2023年度“最美退役軍人”稱號。

一個軍人的“內疚”

1月15日凌晨3點，鄒凌從天津抵達成都，幾個小時后，他就要參加阿壩州退役軍人事務局舉行的新春慰問活動。當天上午活動結束，鄒凌草草吃了午飯就從都江堰趕往漁子溪村查看村里剛開工的項目，建成后，這將是村民的集體產業，鄒凌很掛心。

除了漁子溪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這一身份，他還是天津泰達能源集團發展有限公司的股東、創始人。

鄒凌說自己目前的人生可以大致分為兩部分——入伍前和入伍后。

1966年，鄒凌出生在天津市原大港區的一個小鄉村。在他10歲那年，母親突然病逝，父親承受不了這一打擊，導致生活無法自理，沒過多久也離世了，鄒凌成了吃百家飯長大的小孩。

“我的鄰居們輪流給我送衣服、送飯，有時候一天會有好幾戶人給我送飯來，有時候也可能一整天都沒吃的。那時候大家的生活條件都不好，他們也是能勻出來一口吃的才有東西給我。”鄒凌回憶道，村上想給他找一條出路，當兵對他來說是最合適的選擇。

“這成了改變我命運的關鍵點。”鄒凌告訴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他始終感謝村里人對他的關照，想回報村子，當時班長讓他學開車，有客車、卡車、履帶車可選，“我問能不能開拖拉機？這樣我以后回村子里還能為大家做點事。”

鄒凌去部隊一個多月后，村子里選了個代表，大家湊錢讓這名代表從天津鄉下坐車輾轉到河北張家口駐地看望他并送給他一個枕頭。老鄉走了十幾天后，鄒凌收到了一封村民寫給他的信，信里告訴他，在部隊好好干，枕頭里塞了錢，不要弄丟了。“這是令我內疚了很長時間的一件事，只要一想起來就會難受。”鄒凌始終忘不掉看見枕頭里放著13塊4毛錢的感受，“他們不知道部隊里花不出去錢，只是擔心我會因為沒錢受苦，就一家人湊幾毛錢給我，而這幾毛錢可能導致那一家人一個月吃不上醬油。”？

之后的鄒凌，在去國外的活動中也會說起這段經歷，“我們的大多數老百姓是淳樸的，大家不會抱怨，相信只要勤勞，跟黨走、聽黨話，明天就會好。我在漁子溪村抗震救災的時候，再一次看到了這樣一群淳樸的、有著奉獻精神的老百姓。”？

2008年到漁子溪村時，鄒凌創辦的天津泰達藍盾集團（現為天津泰達能源集團發展有限公司），已有了很好的經濟效益。多年前，結束4年軍旅生涯的鄒凌被安排在單位里工作。1992年，鄒凌乘上了改革開放的時代東風，停薪留職下海經商，他的公司由小到大，從幾人團隊到涉及能源、國際貿易等多個行業的跨國企業。

“雖然退伍了，但是我始終記得是部隊培養了我，汶川大地震發生后，部隊派了那么多人去往災區，我作為退伍老兵，應該在任何場景都有戰斗能力，也有責任到一線去。”山體滑坡道路不通，鄒凌和其他幾名退役軍人從都江堰走到了映秀鎮，就在如今的漁子溪村進村處，因為連夜勞累和天氣炎熱，鄒凌暈倒了。

“醒來的時候，我看到好幾個當地的老百姓光著膀子，用他們的衣服給我搭起了一個涼棚。我又一次感到很內疚，明明我是來救災的，怎么反而讓當地的老百姓來救我？”鄒凌向記者坦言，只有親眼見到滿目瘡痍的村莊才能真正感受那份悲痛，而在極度悲痛中的老百姓，仍然保持著他們的純良，為了安葬在地震中喪生的人，靠莊稼生存的他們奉獻出了自己的土地，沒有人提條件。“善良的人應該得到回報，我也想盡自己所能替國家分憂，想帶著村民奔向一個更好的生活。”

一份相隔千里的牽掛

“每年除夕鄒書記都會回到漁子溪村，為我們辦一場盛大的壩壩宴，今年也不例外。”漁子溪村村委會副主任劉曉勇告訴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15年前，他還是當地民兵連的一員。災后第一年的壩壩宴，鄒凌專門打上一條紅色領帶，令他記憶深刻，“他想鼓舞大家不要沉湎過去，明天會更好。”

第一年壩壩宴結束的第二天，鄒凌要離開的時候，全村的人站在臨時村委會給他送別，鄒凌一路走，鞭炮一路伴隨。“一條原本只用走5分鐘的路走了半個小時，他讓我們不要再送了，明年他還會再來。”村民連華玉記得，老百姓還是一路跟著鄒凌，走走停停三四次，大家不太相信鄒凌還會再來。“但是第二年他竟然真的來了，和前一年一樣，帶了一大堆物資，給我們發放慰問金、壓歲錢，挨家挨戶地去看望家庭有困難的鄉親們。”

70多歲的馬錫章馬大爺是村子里的打更人，2012年，因為白血病惡化馬大爺決定放棄治療。鄒凌知道后，再三勸說，并將老人接到天津，請專家為他治療，前后花費上百萬元，挽救了老人的生命。“我們把家當賣完都還不起鄒書記的恩。”馬大爺的老伴王秀萍嘆道。漁子溪村受鄒凌幫助的患病家庭很多，鄒凌用實際行動撫慰著漁子溪村人心中的創傷。

這些年，壩壩宴從村里人參加的40桌增加到全鎮人加入的200多桌，“映秀村晚”越辦越紅火，慰問品也從米面糧油變成了冰箱、彩電、洗衣機等家用電器，過年的賀歲紅包、壓歲紅包一人不曾落下……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他說他想帶著我們全村人共同富裕。”漁子溪村黨支部副書記楊加輝講，鄒凌在漁子溪村捐資組建汶川映秀投資集團，建設起漁子溪院落式培訓基地、熊貓山泉水廠、摩天輪鄉村旅游等項目，讓村子實現了村集體經濟零的突破。“這些產業都是鄒書記個人出資，獲得的收益卻分給全體村民、幫扶困難家庭、鼓勵升學參軍和退役軍人創業就業，他一分錢都不拿走。”

2011年，漁子溪村搬入新居后，村里面臨的第一個難題是人居環境整治工作。剛搬來的前幾年，大家還是像過去一樣在房前屋后搭建豬圈、雞圈等，后來實在是影響生活環境，不利于發展鄉村旅游。“我們去勸老百姓拆除，沒人愿意。”楊加輝和鎮上的干部出面，都沒有成效，“但是鄒書記的話，鄉親們絕對會聽。”鄒凌挨家挨戶做工作，哪怕一開始態度強硬的村民，只要他去了都轉變了態度。

“他對村子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說拆了村子能發展，那就算大家再不愿意，也相信他，也愿意拆。”楊加輝估算，當時村里一共拆了80多戶亂搭建的棚子，光是建渣就用拖拉機拉了兩百多車。

一個搭上半生的決定

和鄒凌共事過的人，對他都有一個共同的印象，就是他令人安心。可能因為軍人出身，鄒凌很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

“只有一次我見到他眼里泛著淚花。”2019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劉曉勇和其他幾個村干部知道了鄒凌的生日原來就在“六一”兒童節。往年，每到兒童節鄒凌都一定會回村里陪孩子們過節，給大家發禮物。

“我們村可以說受了太多鄒書記的恩惠，大家想回饋他一點，于是我們決定這一年‘六一兒童節，由鄉親們湊錢辦一場壩壩宴，給鄒書記一個驚喜。”那天，鄒凌幫助過的幾個小孩專程從外地趕回來，當他們推出一個三層高的蛋糕時，鄒凌紅了眼眶。

“一個人影響了一群人，一群人影響了一代人。”甘孜州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張通榮曾任汶川縣委書記，他這樣評價鄒凌。

2018年，鄒凌被任命為漁子溪村第一書記。“我把他們當作我的家人，村里的所有老人都是我的老人，所有孩子都是我的孩子，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是我來到漁子溪村的初衷。”鄒凌說。

2019年，漁子溪村649名村民聯名給當地政府寫了一封信，希望能把鄒凌的戶籍遷入映秀。“讓映秀也成為他的家鄉，我們愿意湊錢給他買房子。”信中這樣寫道。2020年4月，鄒凌將戶口遷到映秀，成為漁子溪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他選擇未來永遠和漁子溪村攜手共進。

找項目、投資金、帶人才，讓村民變為股民，壯大村集體經濟，在鄒凌的帶領下，漁子溪村村民的人均年收入達到3萬元，是地震前的5倍。漁子溪村一躍成為“四好”村、鄉村振興示范村、鄉村旅游重點村、鄉村治理試點村。

2008年5月，鄒凌（左二）在漁子溪村救災時暈倒后剛剛蘇醒。

如今，鄒凌在漁子溪村建的熊貓山泉水廠生產的礦泉水已出口到泰國、馬來西亞，接下來他想把漁子溪村打造成整個阿壩州的農產品銷售平臺，將稀缺的高品質牦牛絨圍巾做成品牌，推向世界。

“他很著急，常跟我提起，擔心村子發展得慢，不能及時讓老人們享受到最好的生活，就像他當年退伍后創業成功，曾給他湊過錢的一些鄉親已經不在了，這會成為無法彌補的遺憾。”退休后到漁子溪村當起志愿者的裴烈學對記者說。

“我忘不了15年前，人們看著我的期盼的眼神，我要兌現當初的承諾，咱們村子不是有墓地嘛，我告訴鄉親們，大家可以放心，以后我人不在了骨灰也會埋在那里。”鄒凌說，小時候，他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名村支書讓村里人都過上好日子，現在村支書當上了，他還要帶著鄉親們越過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