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個“扶娘家魔”

汪汪

這世上，少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只不過有些愛，我們要走一段路，多花點兒時間才能找到。

父親離開后，母親連我都不愛了

我的父親是世間難尋的好男人。記憶中，他總是很忙，忙工作，忙生意，回家還要忙著給我和母親做飯。母親工作清閑，回到家后負責貌美如花，因為父親很寵她。

然而，在我12歲那年，父親突發腦出血離世了。那年，母親36歲。

“都怪你媽，十指不沾陽春水，什么活兒都讓你爸干！”奶奶一直就不喜歡母親，這下更是對她恨之入骨。母親也不還嘴，只是懇求奶奶把我帶回去，因為她實在沒心情照顧我。

父親去世后的一年多時間里，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但我的家還是回不去，母親住在姥姥家，家里還有舅舅一家三口，沒有我住的地方。從那時直到上大學，我一直在大姑、小姑和叔叔家輪流住。

每到周末，母親就會打電話給我，讓我去常去的西北餐館，吃我最喜歡吃的焦熘丸子和干炸帶魚。每次吃完飯，母親都給我打包兩個菜，還會塞點兒錢給我，讓我帶回去。“不能白吃他們的，你一定要把錢給你姑姑（叔叔）。”

他們收下錢，不忘擠對母親幾句。老生常談的是她害死我父親，還有自從父親過世，母親就不來婆家。我覺得他們說得沒錯，也認定母親沒那么愛我。

但母親對娘家人掏心掏肺。母親兄弟姐妹5個，她是老三。她的工作好，加上父親生前除了上班，還和朋友合伙做生意，離開時留下了4套房子和一筆錢，母親是兄弟姐妹中條件最好的。

大姨早年下崗，大姨父常年臥病在床，表哥游手好閑，他們家過得緊巴巴，急用錢的時候就找我母親；二姨父沒工作，一家三口擠在一套不足30平方米的房子里，母親單位發了購物卡和福利品，每次都被二姨搶過去；小姨愛折騰，辦培訓學校，結果把房子賠掉，還欠了一屁股債，銀行或高利貸催債，她就找我母親哭；舅舅買房、找工作和結婚，姥爺次次都讓母親得多拿點兒。“因為你條件最好。”

對于父母和手足同胞的要求，母親從來不說半個“不”字，她的口頭禪是“家和萬事興”和“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事”。我的4位表兄弟姐妹，他們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機、第一臺電腦，都是我母親買的。

我們家一共4套房，兩套出租，另外兩套，大姨和小姨的孩子、二姨和舅舅都曾住過，短的半年，長的三年多。

家里房子很多，但我一直租房住

2015年，我準備跟相戀多年的女友結婚，于是跟母親提出，賣掉家里的兩套兩居室，然后在地段好的地方買一套三室一廳。她爽快地答應了。

結果，第一套房賣出去不久，母親就說沒必要買新房，我們結婚就住在另外一套房子里。我正詫異呢，小姨告訴我，二姨剛從母親手上借走賣房款60萬元，因為她女婿想做生意。

“你表姐他們連房子都沒有，做生意不也是想早點兒攢錢買上房子嘛！”她沒房子住，不應該是二姨和姐夫想辦法嗎？母親說她相信他們，這60萬元兩年內準能還回來。

兩年過去，表姐的生意黃了。好在東邊不亮西邊亮，二姨家房子拆遷，分了兩套房和80萬元拆遷款。母親不好意思催還錢，于是我去二姨家軟磨硬纏要回了60萬元。結果母親跟我急了，說他們的房子還沒裝修：“你頂多要個30萬元，怎么能要60萬元！”聽起來像是我去搶二姨家的錢了。一氣之下，我把60萬元給了母親，她只要30萬元，剩下的那30萬元硬塞給了二姨。

女友鬧著要跟我分手，說我母親吃里扒外，她做不了她的兒媳。意外的是，母親并沒有慫恿我們分手，因為如果女友真的離開我，我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女孩了。

母親找到女友，說把家里最大的一套房給我們，還說等我們結婚后，把這房子賣了，再以我們的名義買一套。女友被母親感動了，我們也如約領證結婚。考慮到我們上班的地方離家里的房子都很遠，就把母親給的那套房子租了出去，自己則繼續租房子住。

某天，母親突然告訴我，她把出租的房子收回來了。因為大姨家的兒子要結婚，特別想租我們的那套房子。母親收回房子，還換了家電和沙發，讓表哥和表嫂搬進去住。

“房子租給家里人多好！”母親振振有詞。但表哥只給了一個月房租，后來就一分不給，暖氣、物業費甚至電費都是母親交的。而原本由表哥付的房租，她要自己掏錢給我們。我哪里好意思要呢？母親說：“這還差不多。”

表哥蹭住5年后，終于搬出去了。因為他出軌，被表嫂現場抓包，兩人離了婚。母親讓他繼續住，他卻執意離開傷心之地，追隨新歡去了河北。

母親重新裝修了房子，問我們是繼續出租還是自住？我說考慮一下。結果，我還沒考慮完，她就帶著姥姥、姥爺和舅舅的兒子搬了進去。舅舅突發疾病離世，母親自作主張把老的小的都接了過來。她自己住的那套房子小，交通也不便，于是就搬到原本屬于我的房子里去了。姥姥找到我，說每月給我1500元（房租市價5000元以上），我沒敢要。因為被母親知道了，她真會跟我斷絕關系。

母親退休金比我工資還高，加上之前父親留下的錢，她是個妥妥的小富婆。但她大部分的錢都給娘家人了。姥姥腰不好，在電視上看到兩萬多元的按摩椅，母親馬上就給買；小姨說某國外助聽器特別好，母親就馬上代購；舅舅去世后，母親供表弟上大學，結婚時讓他們去日本旅游，還給他妻子買了4萬多元的手鐲……

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愛母親

姥爺家的親戚聚會永遠是母親買單，有時是搶著買，有時是大家等著她買。“你媽對侄子和外甥都比對你好百倍，對我就更差了……”我無力反駁，因為妻子說得對。

岳母去世得早，妻子兩次坐月子，都是岳父照顧的。母親說父親照顧女兒不方便，但她光說不幫，當然也因為母親很忙，忙著照顧生病的姥爺，忙著幫我大姨、二姨帶孫子。

姥爺去世，房子和大部分積蓄都留給了舅舅的兒子、他唯一的孫子。其他4個外孫，一人分了兩萬元。大家都責怪姥爺偏心，母親卻死活不讓我拿這筆錢，逼著我還給姥姥。我不干，結果母親去銀行取了兩萬元，當著我和大姨、小姨的面塞給姥姥。“就你孝順，就你是親閨女！”小姨氣哼哼地說。姥姥為了哄她，轉手分她1萬元。

母親也會抱怨，說自己吃力不討好，也動不動發誓不能再對他們好，要把錢留給我這個親兒子。但她也只是嘴上說說。

妻子說，其實我跟母親特別像。表哥、表妹來借錢、借車，我從來都不懂拒絕；小姨動不動讓我請吃飯，我也乖乖照辦。不知不覺間，我也成了母親那樣的人，和她一樣，覺得“家和萬事興”“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事”……

前不久，跟姥姥聊天，意外得知母親5歲那年，因為小姨和舅舅都還小，姥姥、姥爺實在無暇照顧母親，便把她送到母親的大姑家住。這一住就是4年。被接回家后，母親既懂事又謹小慎微，家務活兒搶著干；有好吃好喝的，主動讓給弟弟、妹妹甚至是姐姐；考試成績不好，她會主動寫檢討，自己面壁……

那一刻，我好像終于理解了母親，看到了她種種不可理喻行為的背后，其實都是在呼喚愛與重視。父親在的時候，會給予母親愛與關注。他離開后，再也沒有人給她……

“你母親是非常典型的討好型人格。她之所以這樣做，與小時候被送到親戚家住了幾年有關。潛意識里，她害怕再次被送走，覺得只有百依百順才會被人喜歡……”跟一位心理咨詢師朋友聊到母親，他讓我理解母親，讓我多陪伴她，多跟她表達愛，而不是一味地埋怨。

跟朋友聊完天，我給母親打電話。我要請她去吃飯，去兒時她總是請我吃飯的那一家飯店。我點了她最喜歡吃的菜：芥末菠菜粉絲和蔥炮羊肉。吃完飯，我還打包了姥姥最愛吃的麻豆腐。臨別時，我緊緊地擁抱了母親。一開始她奮力掙脫，再后來開始掉眼淚。一旁的妻子過來給母親擦眼淚，然后輕聲對我說：“從今往后，咱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可勁兒對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