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王道政治的實現路徑

王通（584年～617年） ，字仲淹，又稱文中子。他是隋朝著名的思想家，其著作現多已亡佚，僅存其弟子姚義、薛收整理的《文中子說》，即《中說》。在尊古通變的歷史觀下，王通的王道思想也受其影響。他的王道思想最重要的標準是要符合“中道”—中庸之道與人道。他認為帝王必須以“中道”為原則，尊周孔之道，通過施行禮樂制度，使整個天下都達到仁、義、禮、智、信相統一的境界。王通的王道思想的進步之處在于他認為王道政治高于帝王之制；圣人也并不低于明主。同時，王通的王道政治理想需要循序漸進的發展才能得以實現。《魏相篇》云：“道廢久矣，如有王者出，三十年而后禮樂可稱也……何謂也？……十年平之，十年富之，十年和之，斯成矣。”（王通撰，馬天祥譯注：《中說.問易》，中華書局，2020年，第155頁）可見，王通認為實現王道必須經過三個逐層遞進的階段，即“平之”“富之”與“和之”，從一開始的王霸并存到逐漸增王道損霸道，最終完全排除霸道，實現三代時期“純懿”的王道政治。

一、“平之”以定天下

“平之”是實現王道政治的最初階段，即實現平定和統一天下的階段。《問易篇》云：“晉而下，何其紛紛多主也！吾視惠、懷傷之，舍三國，將安取志乎？三國何其孜孜多虞乎！”（《中說.問易》，第155頁）王通以謀求統一天下、平定天下的三國做對此來諷刺晉惠帝、懷帝昏庸之世，“天下無賞罰三百載矣……始于晉惠”（《中說.王道》，第11頁） ，感慨統治集團內部動蕩不已而致政治昏暗、天下動亂。雖然三國并非王通理想的王道政治，但因其統一之志，能夠以“平之”稱此世。盡管“平之”還不能稱作王道，卻是實現王道政治的第一步。

王通認為實現“平之”，僅用王道是不行的，還需霸道，贊同養兵強國以武力討伐無德之主。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孟子譯注.公孫丑章句上》）孟子認為區分王道與霸道的標準便是王道以德，霸道以力。春秋戰國時期的法家便是典型的以力治國的霸道政治。武力也是以力治國的表現之一，屬于霸道。正因為對霸道的認可，王通較為認可蘇綽。“或問蘇綽。子曰：‘俊人也。9曰：‘其道何如？ 9子曰：‘行于戰國可以強，行于太平則亂矣。9”（《中說.天地》，第55頁）蘇綽（498—546） ，字令綽，是南北朝時期西晉的大臣。西魏權臣宇文泰（507—556）曾問蘇綽治國之道。蘇綽回答道：“指陳帝王之道，兼述申韓之要。”（令狐德菜：《周書.蘇綽》，中華書局，1999年，第259頁）處在政權交替、天下征伐不斷的時期，蘇綽除了信奉帝王之道思想外，主張“務弘強國富民之道”（《周書

.蘇綽》，第260頁） ；還信奉以申不害、韓非子為代表的法家思想，主張“置屯田以資軍國”（《周書

.蘇綽》，第260頁）。王通認為蘇綽此人才能智慧超出一般之人，在特殊的時代，用兵、攻伐皆是“平之”的手段，如其所言：“君子奚辯？而有時乎為辯，不得已也，其猶兵乎？”（《中說.天地》，第55頁）“成湯放桀而天下平”（《中說.立命》，第290頁） ，他以商湯用兵取代夏桀為例，并不主張一味的反對用兵。這就像君子必要時要與人辯論，圣人必要時都必須用兵一樣。

總之，王通認為實現王道政治的第一步是“平之”，即平定天下。在平定天下的過程中，王通認為可以使用武力，肯定霸道的使用。在戰亂頻繁的時期，是可以養兵討伐無德之主的。在通過霸道的手段平定天下之后，王通認為應該進入“富之”的階段，使國家與百姓富裕起來。

二、“富之”以濟萬民

在平定天下之后，國家得以安定下來，同時也面臨著許多問題。此時的國家百廢待興，百姓剛經過了長時間的動蕩。所以，此時亟待解決的問題是如何使國家與百姓富裕起來。如何使國家與人民“富之”，王通在《王道篇》中有集中論述。王通繼承了孔孟以來的民本思想。他主張減輕刑罰與賦稅：“無赦之國，其刑必平；多斂之國，其財必削。”（《中說.王道》，第22頁）他反對政府向人民征求太過：“‘舜一歲而巡五岳，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 9子曰：‘無他，道也。兵衛少而征求寡也。9”（《中說.王道》，第24頁）王通還反對君主大肆浪費民脂民膏：“封禪之費，非古也，徒以夸天下，其秦、漢之侈心乎？”（《中說.王道》，第21頁）他認為防御邊境靠外交手段更好，不會勞民傷財：“邇者悅，遠者來，折沖樽俎可矣。何必臨邊也？”（《中說.王道》，第28頁）總之，王通反對大肆消耗民力，主張以民為本。

“仁壽三年……帝坐太極殿召見，因奏《太平策》十有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驗古，恢恢乎運天下于指掌矣。”（《中說.附錄》，第329頁）隋朝在開皇十年（590）便完成了大一統的事業，達到“平之”的階段，開始邁入“富之”的階段。仁壽三年（603） ，隋朝已開始向“富之”階段邁進，但王通在給隋文帝獻上的《太平策》中仍強調“策尊王道，推霸略”。但此時王道與霸道的比重較前一階段有所不同，以王道為主。王通云：“平陳之后，龍德亢矣，而卒不悔，悲夫！”（《中說.關朗》，第306頁）可見，王通認為隋文帝興兵滅陳，平定天下有大功，君德到達鼎盛，但不知悔，所以最終導致隋朝的滅亡。很明顯，王通認為平定天下之后，治理國家的手段是要有所變化的。正如他對西晉大臣蘇綽治國之道的評價：“行于戰國可以強，行于太平則亂矣”（《中說.天地》，第55頁）。很明顯，雖然在“平之”與“富之”的階段都需要王道與霸道的手段，但二者的比重有所變化：王道要更加注重霸道。

總之，在統一天下，實現“平之”之后，王通認為應該積極實現“富之”。值得注意的是，王通認為要實現“富之”的階段也需要霸道。在實現國家富強與人民富裕的目標之后，王通認為實現王道政治的主要矛盾轉移到如何實現“和之”，從而符合“中道”的標準。

三、“和之”以達“中道”

在國家擁有一定物質基礎，百姓富裕起來之后，王通認為此時的國家需要提高人們的道德涵養，通過《書》《詩》《樂》《易》來培養仁義道德，實現“和之”以達“中道”的目標。

王通認為“和之”便是仁與義相統一的一種狀態，符合他理解的“中道”思想。王通曾說：“《書》以辯事，《詩》以正性，《禮》以制行，《樂》以和德，《春秋》《元經》以舉往，《易》知來。先王之蘊盡矣。”（《中說.魏相》，第247至248頁）阮逸在注解《禮樂篇》時寫道：“韓愈曰：‘仁義為定名，道與徳為虛位，然則道徳者本仁而中和之，所以為禮樂也9”（王通撰，阮逸注：《景印文淵閣四庫從書》第696冊《中說.禮樂》，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556頁）。由此可知，此“和”指人的道德通過《書》《詩》《樂》《易》達到統一的狀態。在實現“和之”的社會中，人才能實現以仁、義為主的道德的統一；國家實現禮樂制度與文化的興盛。“道德或精神境界并不是積累的，所以它的發展過程就并不發生今不如昔或今勝于昔的問題”（何兆武：《歷史學兩重性片論》，載《史學理論研究》，1998年）所以，“和之”的境界在這個層面上已經超過進步或退步歷史觀的范疇了。這也是“和之”難以憑借具體不變的手段實現的原因。因此，王通雖然樂觀地認為未來未必不如古，但是又將能否實現“中道”，達到“和之”的階段寄托于天道能否降下懂得道的圣人。

在王通眼中，真正實現仁、義相統一（“和之”）的年代只有三代，故而王通崇尚三代之制，但因其崇古通變的歷史觀，加之三代已不可見，故而王通并非要回到三代，而是提煉三代之道，亦即周孔之道。所以，要達到“和之”的階段，明主需學習圣人制禮作樂并借此實現“中道”。因其崇古通變的歷史觀，王通并不是完全承襲古代禮樂制度，而是只取其中符合當時的仁、義之內容。從王通對古代婚嫁六禮的看法就能看出王通并非主張完全承襲古制。“子曰：‘姻娶而論財，夷虜之道也，君子不入其鄉。古者男女之族，各擇德焉，不以財為禮。9子之族，婚嫁必具六禮，曰：‘斯道也，今亡矣。三綱之首不可廢，吾從古。9”（《中說.事君》，第107頁）《禮記》中已有婚嫁的六種禮儀，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皆主人筵幾于廟。而拜迎于門外”（《禮記.昏義》） ，最后一禮可歸納為“親迎”（《禮記.坊記》）。這“六禮”在周朝已經確定，后來的歷朝歷代基本延其俗。在這里，王通認為婚姻嫁娶的“六禮”只是維持夫妻之道的手段，甚至有違道德至上的原則；可以接受“六禮”在當時消亡，但古時因“六禮”所體現出的夫妻之道不可廢。所以，王通并不是完全承襲周代婚嫁的“六禮”，更加注重的是禮中所體現出來的“道”。

總之，要實現“和之”以達“中道”的目標，王通主張如圣人周公與孔子一樣，在符合當世時代的基礎上，制禮作樂以教化世人，從而使仁、義為核心的五常相統一，實現“中道”。

結語：

王霸之辯一直是中國古代政治思想討論的中心話題之一。古人對王道與霸道的討論從春秋戰國時期就開始了。春秋戰國時期的孔子、孟子、荀子一脈相承，十分推崇王道。王通的王道政治思想在繼承儒家傳統王道思想的基礎上又有所創新，認為王道政治得以實現要通過三個階段，即：“十年平之，十年富之，十年和之，斯成矣。”但是，這三個階段并非一蹴而就。要實現理想的王道政治必須逐次經過“平之”“富之”“和之”這三個階段，即從一開始的王霸并存到逐漸增王道損霸道，最終完全排除霸道，實現三代時期“純懿”的王道政治。雖然身處亂世的王通并沒有實現其王道政治的理想，最終同孔子一樣退出政治中心，退而著書立說。但是，王通的王道思想對后世具有深遠影響。在宋代，思想家對王道與霸道的討論達到了一個高峰。北宋思想家張載主張將王道政治推行于天下，希望恢復井田制。與張載同時代的二程則將“天理”引入其中，為王道與霸道的討論開辟了新的討論空間。南宋大儒朱熹則認為三代的“純懿”是可以再現的，強調再現的關鍵在于天理人欲之分。南宋思想家陳亮則肯定霸道的作用；并在此基礎上，提出王道與霸道在本質上并無不同的觀點。

（作者：陜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碩士研究生，郵編7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