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鵬站在公園門口,望著長長的隊伍。正值盛夏,太陽照在身上,有一種刺痛感。人們拖家帶口,興致勃勃地往公園里鉆,沒有一點退散的意思。他不知道公園里有什么可玩的,更不明白人們在大熱天為何有如此雅興。他想起幾年前,公園尚在開發階段,沒有多少景致,里面根本看不到人。是2012年,還是2013年,他和白小寧一塊兒來的,他記不清哪一年了,但現在無關緊要。他的襯衫已被汗水浸濕,他走到一條隊伍的尾端,排隊等候。
他不時地回頭望去。他能模糊地看到遠處的一些人影,有的正穿越馬路,有的消失在林立的建筑物內,這些人中沒有白小寧。她怎么還沒來?他排了幾分鐘,到達了隊伍的前列,前面只有四五個人了,他有些著急。是不是白小寧去錯了地方?可是,他明明記得他們約在老街的這座公園里見面。白小寧可能在化妝吧,他心想。腦海里頓時浮現出她在鏡子前,不急不緩畫著眼線的場景。每次出門前,白小寧總是精心打扮,實在是浪費了他太多時間。他不明白,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有什么可以打扮的。他最討厭等待。
他往前挪動了幾步,才想起應該問問白小寧到了哪里。他發了一條微信。白小寧回復:我怎么沒有看到你?他說,不是在公園嗎?她說,笨蛋,我在業火酒吧。他想要斥責她,怎么不說清楚!這時,他已經排到了隊伍的最前端。管理人員敲了敲窗口的玻璃,說,二十。他抱怨道,公園什么時候開始收費了?對方沒有回答他,說,你到底進不進?要想進去,趕緊買票。
業火酒吧距離公園不到一公里。為了懲罰白小寧,讓她多等候一會兒,他決定步行前往。他穿過安徽路,在樓宇的夾縫間走了500米,向右拐進了安慶里。這是一片建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老建筑,房子一般是兩到三層的木頭結構,后期也建有很多四到五層的磚混結構的房子。這些房子外部輪廓常為方形,四周圍合,中心形成一個大的院落。大學畢業時,他在此租了一個單間,僅僅三十多平,他一做飯,屋子里立馬煙霧繚繞。房子里墻體開裂,沒有任何取暖設施。他買了個電暖器,不到三天,因為屋子里電路設施老化,跳閘了。不過,這些他都能忍耐。他不能接受的是房間里沒有衛生間,每次去公用廁所方便,看到其他住戶的屎尿,他直感惡心。現在天井里依然堆著滿滿當當的雜物,垃圾四處可見,只是每棟樓上都寫著一個巨大的“拆”字,再也沒人居住。望著這個曾經讓他極度厭惡的地方,王昊鵬竟有些留戀。
他繼續往前走,穿越安慶里,來到了總督府。總督府的外墻以黃色為基調,內部以花崗巖石料裝飾,頂部雕以美麗的圖案。整棟建筑占地7000余平,極其氣派。
他第一次來時,白小寧手握著講解話筒,熱情地介紹著老街的風情。王昊鵬感覺被欺騙了。一方面,白小寧身邊,只有他一位游客,這讓他后悔不該被她的美貌俘獲,和白小寧短短交流了幾句,就雇了她;另一方面,白小寧在介紹老街上的標志建筑時,老是卡頓片刻,好像一時忘詞了。王昊鵬問她,你是哪家公司的?他想去白小寧的公司投訴。白小寧卻說,哦,我沒有公司。王昊鵬說,啊,那你能掙到錢嗎?白小寧遞上一瓶水,說,渴不渴?王昊鵬搖了搖頭。白小寧說,我只是白天當導游,晚上我去酒吧唱歌。王昊鵬打趣道,那我可要去好好聽聽了。聊著聊著,他們到了總督府。望著寬敞的圓拱大門,一扇扇弧狀窗,以及長廊式的陽臺,他問,這是一家大酒店嗎?幾星級的?白小寧笑了,說,這可不是住人的地方。王昊鵬當時只覺得總督府很像那些度假酒店,倒沒有覺得與眾不同。現在,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總督府的外表好像被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玻璃罩了起來,經過上百年的歲月侵蝕,其他建筑業已破敗、荒廢,唯獨它完好無損。王昊鵬想把這個新發現跟白小寧講講。
業火酒吧毗鄰最繁華的中山大街。中山大街上遍布著眾多小吃店、酒吧、咖啡館等等。無論是工作日,還是假期,街上人滿為患。來這里的以年輕人居多,他們進入奶茶店,把秘密張貼在許愿墻上,比如說,我喜歡你,× × ×。這條街在一條幾百米的陡坡上,坡頂卻有一片開闊地,在那里聳立著一座巍峨的教堂。這座莊重的哥德式建筑漸漸成了年輕情侶拍婚紗照的圣地。有一天,霧氣彌漫,隱沒了教堂的底部,王昊鵬和白小寧站在陡坡上,請求路人為他們拍張照片。王昊鵬雙手靠著褲袋,和白小寧并肩而立。他心中升起一種情愫,如同霧氣一般,朦朧,模糊。他瞪大眼睛,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姿勢剛剛擺好,一位小女孩闖了進來,畫面剛好定格在此刻。他看著手機里的照片,立刻被打動了。
照片中小女孩站在他和白小寧之間,手里拿著風鈴,開心地笑著,他們就像一家三口一般其樂融融。他是在那個時刻喜歡上白小寧的嗎?他記得自己暗自發誓,一定要讓這個場景在他和白小寧身上真實發生。
業火酒吧已然不在,二樓掛著咖啡店的招牌。白小寧站在門前,揮舞著手,示意他過去。她穿著和王昊鵬第一次約會時穿的牛仔背帶褲。近幾年她長胖了十多斤,背帶褲穿在身上顯得緊巴巴的。王昊鵬笑了,說,怎么穿上了這個?白小寧輕輕舞動,說,不好看嗎?好看。王昊鵬敷衍。他點了杯美式咖啡。白小寧胃不好,他又問服務員,有沒有推薦的果茶?白小寧說,我也要一杯美式咖啡。王昊鵬好奇地打量著她,不明白白小寧心里打什么算盤。昨天晚上,他瞞著白小寧,偷偷和幾位朋友喝酒,喝多了。回到家后,他心想肯定要吵架了。白小寧卻沒有責難他。她問王昊鵬,明天,咱們出去走走吧?
咖啡端上桌,王昊鵬放入奶昔,用吸管攪動著咖啡,說,是不是漲工資了?白小寧搖頭。他繼續猜測,不會是你發在網上的歌火了吧?白小寧說,大偵探,你就不要瞎猜了,我今天就是想出來走走。王昊鵬有些掃興,生活還是那樣平靜,毫無驚喜可言。他和白小寧的愛情未嘗不是如此。他們相戀七年,白小寧習慣向咖啡里加多少克糖,他都一清二楚。他問,你是怎么來的?白小寧說,你呢?王昊鵬放下吸管,我先問你的。白小寧說,你先告訴我。想起自己走了一公里路,王昊鵬有些氣惱,說,你說呢?我腳底板都起泡了。白小寧笑了,說,我在這里賣唱,就住在附近。王昊鵬說,胡說八道。
七八年前,白小寧確實在業火酒吧唱過歌。那時王昊鵬拿到了三個月的工資,剛剛逃離安慶里,搬進了一間帶獨立衛生間、水電設施齊全的現代公寓樓。這時,公司傳來消息,他被開除了。他匯入了找工作的大軍,前路迷茫,他再次為生計犯愁。有一天晚上,他在老街徘徊,路過業火酒吧時,一首沉郁、憂傷的英文歌曲飄了出來。他聽不清唱的是什么,怔在原地,靜靜地欣賞著。街上燈火闌珊,行人寥寥,法桐的葉子鋪滿了大地。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他邁入酒吧,見白小寧正坐在酒吧簡易的舞臺上,用口琴吹奏著曲子的下半部分。一曲完畢,他鼓足勇氣,問她,這首歌叫什么?她說,好聽嗎?
業火酒吧是一個演出重地,經常邀請國內一些民謠歌手駐唱,門票往往在60元到100元之間。在演出的同時,歌手們賣一些自制的CD和紀念T恤。白小寧是一位布魯斯歌手,不出名,負責暖場。王昊鵬說不清那首曲子哪里打動了他。過了那段艱難時日后,他再細細品味,已覺得平平無奇。
王昊鵬扭過頭,白小寧雙手托著下巴,正深情地注視著他。他避開她的目光,朝窗外望去。業火酒吧對面曾經有一家音像店。和白小寧戀愛時,他迷戀上了搖滾樂。他們沒有多少錢,卻經常坐幾個小時的大巴,到外地看演出。他們參加過迷笛音樂節,去過左小祖咒的專場,甚至是腰樂隊的全國巡演,他們一場都沒有落下過。除了那些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的碟片,音像店里還有一些國外樂隊的唱片,如涅槃樂隊,地下絲絨樂隊,大門樂隊等等,每一張200元左右,他收藏了很多。在他剛步入工作之際,可以說花費不菲。如今音像店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高檔的面包房,那些斥巨資買下的碟片,早已在電視柜里生灰。
他嘆了口氣,主動問,想去哪里玩玩?白小寧用手緊了緊琥珀吊墜,說,今天我做你的向導吧。
他們走過中山大街背面的一條街,來到一處幽靜之地。此地栽滿了法國梧桐,這些樹木枝干粗壯,葉子濃密,一片蔥翠。王昊鵬能聽到知了慵懶的叫聲。每走上幾步路,就有一棟老式、別致的別墅庭院在綠蔭中顯現出來。這些別墅大都是紅屋頂,造型千奇百怪,墻面涂著各種鮮艷的顏色。1931年,一批俄國人搬進來,以教授小提琴和鋼琴謀生。現如今俄國人早已還鄉,當地的居民也不再奏樂。根據環境特點,住戶們在自家的庭院里,開設起酒吧、西餐廳、小飾品店等等。王昊鵬在這條街的飾品店里,給白小寧買過一個琥珀吊墜:在晶瑩剔透的人造琥珀中,一只體態嬌小的蜜蜂活靈活現。白小寧十分喜愛,一直佩戴至今。他挽著白小寧的手,不由得緊握了一下,心想得有多久沒有給她買過禮物了。在熱戀的那兩年,他送過她鮮花、巧克力、香水……每逢情人節,必定請她吃飯。
他說,餓不餓?要不要在附近的西餐廳吃點東西?他們以前經常來此約會,但從沒有在這些高檔的西餐廳里吃過飯。他們把毯子鋪在草坪上,吃著備好的簡餐,一起度過漫長時光。
白小寧搖了搖頭。
他們來到一條煙霧繚繞的小吃街上。街上人來人往,廚師們站在露天的灶臺前,嫻熟地顛著勺,恣意地往鍋里揮灑醬料。他們來到一家餛飩攤前,白小寧用鋁盤端來一些炸串,遞到了王昊鵬面前。近幾年,他血糖不斷升高,再也不敢吃這些垃圾食品了。他想開口拒絕,白小寧已把一塊臭豆腐塞進了他的嘴巴。他忍受著刺鼻的臭味,不敢咽下去。白小寧正在靜靜地等候。他不想掃興,憋著氣慢慢地吞了下去。起初,他沒有嘗到一點味道,吃到第二塊時,油脂溢滿口腔,他感受到了豆腐的酥嫩。白小寧爽朗地笑了。王昊鵬凝視著她,有多久沒看到她如此笑過了?他擦了擦手,將她攬在了懷里。
下一站是公園。天已經黑了,路燈泛著的黃光點綴著夜色。他們在公園中散步。王昊鵬突然覺得公園里的一切都那樣賞心悅目,每走上幾步,他就要停下來,觀賞片刻。他注意到這些年發生的變化:土路不見了,一條條鵝卵石小路,曲折地延伸到了公園深處,望不到盡頭;他和白小寧早些年來的時候,還沒有湖,現在一汪湖水清澈而恬靜,一陣微風拂過,湖面頓時蕩開了片片漣漪;他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花香,在一塊草地上,有一棵高大的櫻花樹,櫻花正開得爛漫。
白小寧說,等我片刻。
公園里萬籟俱寂。王昊鵬坐在長椅上,耳畔傳來幾聲蟲鳴。隨后,一陣悠揚的口琴聲打破了這寂靜。他回頭望過去,白小寧坐在櫻花樹下,開始唱歌。櫻花潔白如雪,在這個美好的夜晚,慢慢飄落,伴隨著歌聲,像是在草地上再次綻放。
別把她的愛當成想當然
她也曾經歷了難挨的時光
不要誤解她或者玩弄她的心
溫柔地待她" 時間會予你饋贈
你要知道她是敏感的人
…………
王昊鵬的心一陣悸動,好像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那時他們彼此理解,互相照顧。原來白小寧是在帶著他找尋過去的記憶。白小寧重復著最后一句歌詞,聲音凄美而婉轉:她孤寂地等著你,唯有你,能助她排解孤獨。
最后一站,白小寧選擇了一家旅店。涂著濃妝、體態臃腫的老板娘,坐在柜臺前,正用手機看一部電視劇。與他們第一次來時的情景如出一轍。王昊鵬漲紅了臉,不知如何向老板娘開口。那晚,白小寧剛剛在業火酒吧演出完畢,王昊鵬護送她回家,兩人誤入了這條布滿小旅館的街道。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招牌,頓時點著了王昊鵬心中的欲火,他看得出神,再也難以邁動步子。白小寧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感到話到了嘴邊,但難以啟齒。他又羞又臊,攥緊了白小寧的手。白小寧笑了,指向一家旅店的招牌,她說,要不咱們今晚就住在這里休息休息吧。
如今房間依舊簡陋。王昊鵬拉上窗簾,踢掉鞋子,讓白小寧趕緊行動。白小寧說,先去洗個澡吧。話音剛落,他已把對方撲倒在床。只聽一聲巨響,木板床塌陷,他和白小寧差點跌進床洞。白小寧慌忙站起身,打量著王昊鵬,說,你沒受傷吧?王昊鵬沒有回答。巨響硬生生地把他拽回到現實當中,潮濕的床單,溢滿房間的灰塵,廁所里滴答不停的水聲……他咒罵道,真是個鬼地方。
他走下樓,要老板娘更換房間。在另一個房間里,他和白小寧坐在床頭,四目相對,他想要親吻她,卻發現欲望之火無聲地熄滅了。他像被施了法術,身體僵硬,親吻的姿勢停在了半空。他在白小寧的額頭上輕輕親吻了一下,說,要不咱們回家吧?
白小寧的眼睛突然紅了。他感到很受傷,不明白自己哪里傷害了她。她為什么不說出理由,而是表現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樣?她平日里看起來溫順可愛,但情緒像是天氣一樣,剛剛還像陽光般溫暖你,一眨眼的工夫,猶如滂沱的大雨,頃刻澆你一身。他心想,女人真是喜怒無常。她不知道她的表現間接傷害了他嗎?
一個周六,王昊鵬連續加了幾天班,正在家里補覺,白小寧打來了電話,要他趕緊去一家飯館。有一位北京唱片公司的老板,要為白小寧制作一張專輯,白小寧想叫上他,兩人與老板一起吃頓飯,好好聊聊這事。王昊鵬忍著困意,朝飯館趕去。他害怕遲到,沒有洗漱就出門了,也忽略了身上穿了幾天的襯衫。當他狼狽地趕到飯館門口時,白小寧卻說,你不能捯飭一下自己嗎?她哭了,在飯館門口阻攔著他,不讓他踏進飯館半步。
王昊鵬走上露天陽臺,點燃了一支煙。外面是明興大街,匯聚著當地底層的熱鬧——小販們蹲在小攤前,販賣著杯碟、小飾品和衣物;當然,也擁有當地的繁華——幾座購物中心像一座座古老的城堡,樣式千姿百態,散發著魔力。但只要走進這些城堡,你就會發現,內部千篇一律,無非是一樓的金銀珠寶專區,二樓三樓男女服飾專柜,到了四五樓是一些美食店。街上的基礎設施也是一樣的,路燈間距二十米一盞。他沒有繼續看下去,雖然林立的高樓掩蓋了下一片街區,但他也能叫出那片街區的名字。他有些失望,似乎距離現實越近,生活越乏善可陳。
他看了下手機,剛過九點半,他想起在平日里的這些時刻,他是和白小寧看肥皂劇打發時間的。他愛看情景喜劇,但國產情景喜劇不多,令他捧腹大笑的更是屈指可數。他經常在電視上重復觀看《武林外傳》《東北一家人》《我愛我家》等老劇。白小寧說,看這么多遍,你不無聊嗎?白小寧喜歡那些套路滿滿、充滿狗血的青春偶像劇,還有那些鉤心斗角的古裝宮廷劇。他沒有興趣,看上兩眼就進入到昏昏沉沉的睡眠中。有時候,王昊鵬借著公司加班的名義,和朋友外出喝酒。他們經常因此吵架。白小寧問,你天天不著家,我難道還不如你那些朋友重要?她怎么能清楚男人間的樂趣?
王昊鵬想要走進房間,看看白小寧心情恢復了沒有,一只鳥向他飛來,撞在了他身后的窗玻璃上。
你猜猜我逮到了什么?王昊鵬走進房間,雙手捧著那只鳥,示意給白小寧看。白小寧說,是只麻雀。王昊鵬說,可愛吧,要不咱們收養了它吧?白小寧說,它是不是快要死了?王昊鵬用手指戳了戳麻雀,麻雀緊閉著眼睛,在他的掌心里一動不動。
有一年,王昊鵬帶著白小寧回老家。他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槐樹,生長了幾十年,他們在樹下乘涼時,看到一只小貓被困在槐樹的枝頭,無助地向他們求救。白小寧的眼睛立馬紅了,問王昊鵬,能不能把它救下來?王昊鵬見慣了村里被遺棄的野貓野狗,也沒有在村里見到有人為一只貓擔憂,但他卻被白小寧打動了。于是,在白小寧過生日時,他買了一只美短。可是養了一個月,貓悄悄地跑掉了。白小寧傷心了一個禮拜,他再也沒敢提起貓,或者收養過其他動物。
王昊鵬把麻雀放在陽臺的陰涼處。白小寧說,還能活過來嗎?他說,但愿吧。他們蹲在地上,靜靜地守護了幾分鐘。他也說不清為什么,心里產生了一種迫切感,希望這個小家伙能夠盡快在他們眼前復活,好像麻雀復活了,生活就會改變一樣。可是沒有。王昊鵬再次戳了戳這個小家伙的肚皮,強行拉著白小寧回了房間。
他們躺在床上,一時無話。他需要做點什么,打破這該死的沉默。他說,還記得咱們養的那只小貓嗎?可能是跟他賭氣,白小寧說,都怪你。要不是你那天出門拿快遞,忘記了關門,古達(小貓的名字)也不會偷偷跑出去。王昊鵬能夠聽出白小寧的語氣里帶有一絲怨恨,他極力回憶著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他記得他是下樓拿過快遞,但白小寧也出去過。她出門跟朋友吃飯去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已經記不清,到底是誰的過錯。他笑著說,你不是也出過門嗎?本來是一句玩笑話,白小寧當真了。她說,怎么變成了我的責任?
他的老板45歲,交往過好幾個女朋友。其中一個女朋友小老板十歲,老板和小女友十分相愛,但老板最終提出了分手,至今保持著單身狀態。王昊鵬和老板關系不錯,問起他們分手的原因。老板說,她要和我結婚。王昊鵬當時不明白,如果兩人真心相愛,不應該結婚嗎?為什么結果恰恰相反?在和白小寧結婚前,他們偶爾也會吵架,但很快就會諒解對方的錯誤,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婚后一年,白小寧開始埋怨他邋遢,不修邊幅,斥責他為什么不勤快一點。他倒是覺得白小寧過于精致了——她已經結婚,為什么還要花上幾個小時梳妝打扮?他沒有察覺出她化妝前后的任何變化。他們再也無法容忍對方身上的毛病,他們為雞毛蒜皮之事接連吵架,他們用最惡毒的話詛咒對方,恨不得對方消失。是因為婚姻,他們才這樣的嗎?
王昊鵬回過神來時,白小寧已背過了身子。他輕輕搖了搖她,白小寧沒有理他。往常在家里鬧矛盾時,白小寧也是這副姿態,他和她一塊兒吃飯,或者跟她聊上一句,她不回應,假裝他不存在。他把手伸進被窩,觸摸著她的身體,手指溫柔地在她身體上滑動,在輕微的呻吟聲中,他把她擁入了懷里。
房間被夜色填滿,黑漆漆一片,他聽到了一聲“對不起”。他想說不是她的問題,可是,他解釋不清哪里出了問題。他皺著眉頭,想象著解決辦法,他決定原諒白小寧曾經對他的傷害,不再酗酒,不再相互欺騙……在快要想到辦法時,他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他夢到一只大鳥,撲扇著翅膀,伸著爪子,在房間里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