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戰國至西漢養生類文獻字詞研究述議

凌嘉鴻 李美辰

1.廣東第二師范學院，廣東 廣州 510303；2.廣州中醫藥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6

出土戰國至西漢養生類文獻是保留和重現我國上古時期養生保健水平的可靠素材，是研究養生保健理論與探明中醫學術淵源最珍貴的一手資料，長期以來受到中醫學、中醫養生學研究者的廣泛關注。

1 出土戰國至西漢養生類文獻的內容

據現代中醫學的觀點，出土文獻中所見的戰國至西漢時期養生類文獻可分為養生理論、行氣與導引、房中與胎產三類。（1）養生理論：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彭祖》、馬王堆漢墓竹簡《十問》；（2）行氣與導引：戰國《行氣玉銘》、張家山漢簡《引書》、馬王堆漢墓帛書《導引圖》《去谷食氣》；（3）房中與胎產：馬王堆漢墓帛書《養生方》《房內記》、馬王堆漢墓竹簡《合陰陽》《天下至道談》、馬王堆漢墓帛書《胎產書》。

出土戰國至西漢養生類文獻集中見于馬王堆漢墓帛書、竹書中，其主要成果有：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整理并注釋的《馬王堆漢墓帛書（肆）》收有各種出土養生類文獻[1]；馬繼興《馬王堆古醫書考釋》集中討論了馬王堆醫書，涉及《養生方》等養生類文獻[2]；李零《中國方術考》及其修訂本討論了行氣、導引等養生類文獻[3,4]，可供參考；周祖亮、方懿林《簡帛醫藥文獻校釋》集中對出土秦漢醫藥文獻進行校釋與翻譯，馬王堆漢墓醫書、張家山漢簡醫書是其主要部分[5]；裘錫圭主編的《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匯集了早期馬王堆簡帛文獻釋讀成果，是目前馬王堆漢墓簡帛資料復原與釋文注釋最權威的讀本，養生類文獻集中于第2、6 冊[6]。因《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已對2014 年以前的馬王堆漢墓簡帛文獻中的養生類文獻研究成果作了較條理的總結，故本研究主要評述2014 年以后的新成果。

還有一些關涉醫學史、文化史的研究成果也以“出土戰國至西漢養生類文獻”或其中以個別篇目為研究對象，如，代生《出土文獻與彭祖養生學術研究》[7]、趙炳清《上博楚簡〈彭祖〉性質探析》[8]、張冀豫等人的《〈引書〉仿生導引變化探析》[9]等。此類論著不是本研究關注的重點，均略去不談。

2 出土養生理論類文獻字詞簡介

出土戰國至西漢養生類文獻，文獻以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彭祖》與馬王堆漢墓竹簡《十問》為代表，主要討論養生的基本思想，有明顯的道家風格，且均是托名的問答之作。

關于《彭祖》，原無篇題，“彭祖”是整理者李零所加[10]。現存8 支殘簡，簡文記錄了彭祖和耆老關于養生的問答。陳斯鵬[11]、孟蓬生[12]、魏啟鵬[13]、林志鵬[14]、陳偉[15]等從文字、詞匯、韻讀、編連、文本性質等方面對《彭祖》進行研究，還可參看俞紹宏、張青松《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簡集釋》第三冊[16]。

關于 《十問》，原無篇題，由整理者所擬。簡文假托黃帝與大成、曹敖等人問答，討論生理、病理、服食、呼吸、吐納、房中等十個養生保健問題。劉玉環改釋17 簡“偵”為“慎”字、46 簡“”“盬”為“領”“監”二字、63 與69 號簡“”為“腦”字、98 號簡“”為“惕”等，[17]劉春語《漢簡帛醫書字詞考釋四則》論及《十問》三處文例及其相關字詞[18]，均可備一說；楊鵬樺《漢簡韻文校讀瑣記》將簡文“三咎”與北大漢簡《反淫》簡49 之“處大廓之究”對讀，“泛指身體的內部空間”之義；[19]張紀朋撰《漢初“刑解”與“尸解”之辯》[20]，亦可參考。近有陳劍根據銀雀山漢簡《定心固氣》仍釋前述98 簡“”為“愓”，可參。[21]

3 出土行氣與導引類文獻字詞研究

出土戰國至西漢行氣與導引類文獻以戰國《行氣玉佩銘》、張家山漢簡《引書》與馬王堆漢墓帛書《導引圖》《去谷食氣》為代表，其內容是通過呼吸、動作等來達到養生的目的。

3.1 《行氣玉佩銘》

《行氣玉佩銘》，即刻寫于戰國玉器“行氣玉”上的銘文。原玉又稱劍珌、刀珌、玉刀柲，共36 字，上有8 處重文符號，舊藏合肥李木公家（李鴻章后代），今藏于天津歷史博物館。玉銘著錄于鄒安的《藝賸》，后收入端方的《陶齋古玉圖》和黃濬的《古玉圖錄初集》，其后又被選錄于羅振玉主編的《三代吉金文存》。自于省吾《雙劍誃吉金文選》首為釋讀[22]，有郭沫若、王季星、陳世輝、張光裕等數十位古文字學、中醫學、體育學等學科的學者撰文討論，具體釋讀意見可參見張道升《〈行氣玉銘〉古文字研究述評及新解》[23]《〈行氣玉銘〉研究述評及新解》[24]《〈行氣玉銘〉輯考》[25]，黃耀明《〈行氣玉銘〉釋義集評及新解》[26]，連劭名《古器物銘刻叢考》[27]，劉傳賓《天津博物館藏“行氣玉”銘文補論》[28]。

3.2 《引書》

簡文就養生治病的導引術進行了說解，其下葬時代為呂后二年（前186 年），是目前所見最早的漢代導引文獻。可與馬王堆帛書《導引圖》相互參照。韓厚明《張家山漢簡字詞集釋》對《引書》釋文作了校注，還將2018 年以前的《引書》研究成果作了階段性總結，是目前《引書》研究成果中參考價值較明顯者[29]。此后僅見劉嬌《據張家山漢簡〈引書〉中的“精氣”思想解讀其中兩處文字》[30]，趙丹、段逸山《張家山漢簡〈引書〉“陰”字探析》[31]，張雷《出土簡帛導引文獻文字釋叢》[32]，翟昕《張家山漢墓竹簡〈引書〉零拾》[33]等。

3.3 《導引圖》

《導引圖》篇題為原整理者所定，是一幅彩色導引練功圖式，出土時殘損嚴重，經綴合得44 幅小型全身導引圖，各有圖名標題（即題記）。《導引圖》文字較少，因此新研究不多，可參看前節所舉張雷文、廣瀨薰雄《馬王堆漢墓帛書〈導引圖〉整理瑣記（三題）》[34]與趙丹、段逸山、王興伊《中醫導引研究綜述》[35]三文。

3.4 《卻谷食氣》

原無篇題，整理者定名為《卻谷食氣》，《集成》改為《卻谷食氣》。此篇是一種包括辟谷、食氣兩部分內容的養生學文獻。周波撰文指出“去谷”不必改讀“卻谷”，可與《云笈七簽》《證內本草》等書之“去谷”相參[36]，考證嚴密可從；另文討論此篇綴合[37]與“輸陰”一詞[35]，也可參看。最近公布的張家山336 號漢墓竹簡中，有《徹骨食氣》一篇，可與帛書《卻谷食氣》對讀。

4 出土房中與胎產類文獻字詞研究

此類文獻以馬王堆漢墓帛書《養生方》《房內記》《胎產書》與竹簡《合陰陽》《天下至道談》為代表，是戰國至西漢時期出土養生類文獻中最豐富的一類文獻在此僅列一二。

4.1 《養生方》

原無篇題，整理者定名為《養生方》，原書殘損較嚴重，整理后得3000 余字，79 個醫方,卷首為目錄，正文在后，其內容復雜。關于字詞考釋、殘片綴合的研究可參看：劉建民《馬王堆帛書〈養生方〉殘字考釋五則》（2017）[38]《馬王堆漢墓醫書〈養生方〉綴合五則》[39]二文，周波《〈馬王堆漢墓帛書（四）〉整理札記（一）》[40]《〈馬王堆漢墓帛書（肆）〉整理札記（二）》《馬王堆醫書校讀（三）》[41]介紹了《養生方》和《雜療方》的綴合情況，《札記（二）》還釋出《養生方》200-201 行的“燿”“赤?”等字詞[29],《馬王堆帛書與傳世古籍對讀札記二則》考釋了“免澤”一詞[42]，也可參看；劉思亮《馬王堆漢墓醫書中的“柳付”和“汾囷”》一文指出藥名“柳付”當讀為“柳皮”義的“柳樸”，“治中”方“汾囷”即“榆耳”[43]。另有陳劍校正《養生方》《房內記》文字多處[44]，信然可從；鄧健飛綴合或改釋《養生方》多處，成果豐富[45-47]；方勇釋21 列“蚩”字為“蚩”，“蚩鄉”讀為“去甫”，即“蟾蜍”[48]；廣瀨熏雄新綴《養生方》《房內記》《胎產書》若干[49]，頗有成績；岳海燕就《養生方》與《胎產書》各一處辭句提出了新的斷句方法[50]，值得參考。

4.2 《天下至道談》

整理者取簡文“天下至道談”為篇名，簡文論述了八益、七損、十勢等房中養生問題。近年成果可參看前節所引劉玉環文與蕭旭《馬王堆漢簡〈天下至道談〉校補》，后文在《馬王堆漢墓帛書（肆）》的基礎上訂補25 條[51]。

4.3 《胎產書》

原無篇題，系整理者定名。帛書分為上、下兩部分，上為“南方禹藏圖”、人字圖，下為《胎產書》文字內容，記載了十月胚胎的形成、產婦調攝養生的方法等內容，可與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湯在啻門》篇對讀。鄭健飛根據反印文改釋《胎產書》若干文字，如，4 行“當是之時”當作“當是時殹（也）”，并將《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七冊帛書帛畫殘片8 綴入《胎產書》9、10 行、《房內記》18 號殘片遙綴《胎產書》15、16 行。[36]魯普平指出《胎產書》“令嬰兒上”中的“”應讀為“施”,為“置”“鋪陳”義[38]。

5 研究方向

對目前的戰國至西漢出土養生類文獻字詞研究，其研究重心在于帛書的綴合與疑難字詞的考釋。可以說，目前出土戰國至西漢養生類文獻研究仍停留在字詞考釋階段。在將來較長的一段時間內，這仍是研究的關鍵點。但也要注意，目前出土的戰國至西漢養生類文獻已經基本可讀，做對比研究、歷史研究，乃至科普工作的條件已經成熟。因此，今后的研究方向大體有以下五個基本點：

第一，繼續深化對出土養生類文獻的字詞研究，從語音、詞匯、語法乃至修辭等方面考察上古時期出土的養生類文本，進一步疏通字詞難關，為對比研究、歷史研究、科普工作服務。第二，關注出土養生類文獻與傳世醫學文獻的對比研究，考求上古時期出土養生類文獻與同時代其他文獻的共性與差異。在這一研究工作中，要格外注意傳世醫學文獻的文本年代問題，即：在研究中要盡量使用同時代或時代相近的兩類文獻進行橫向對比，使用不同年代的文獻進行縱向比較。今天所看到的各種傳世醫學文獻多是歷史上匯集諸篇目而成，各篇目的成書年代不一定相同，這一點也不能忽視。第三，構擬早期中醫養生學史。深入發掘出土養生類文獻的文獻性質、思想內涵、養生原則，有助于重構早期中醫養生學史，為中醫學的傳承與發展提供學術支撐。目前的養生學史或中國醫學史著作中，雖然經常能看到關于出土醫學文獻的文字，但是這些已有著作大多只是對出土養生類文獻進行簡單介紹，沒有真正立足傳世與出土兩類醫學文獻來分析上古養生學史，這是比較遺憾的。第四，建設關于出土醫學文獻的數據庫。基于計算機應用技術、數字媒體技術、數據庫管理等技術建成一個集出土醫學文獻語料、圖版、考釋意見、現代譯文等多重數據于一體的多功能數據庫，為相關專業的學習者、研究者提供便利。第五，推動對出土養生類文獻的科普工作。出土養生類文獻是“冷門絕學”，是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蘊含了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優秀基因。通過對這些文獻進行精校、精注、精譯，整理出一個科學簡明的科普讀本，讓今天的人民群眾更容易地接觸、了解、掌握這些古代養生知識，并繼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強民族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