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年上海舞蹈藝術呈現出良好的發展態勢。創作方面,青年舞蹈家們的創新理念激活了舞蹈藝術領域的活力,中國古典舞、民族民間舞、芭蕾舞、現代舞均有佳作。演出市場恢復了久違的人氣,部分劇場舞蹈演出和觀眾的數量超過疫情之前。在對舞蹈藝術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思考與實踐中,上海舞蹈人展現出奮楫揚帆、賡續前行的精神風貌。
舞蹈創作多樣發展
2023年上海舞蹈創作呈現出多元發展的態勢,傳統文化題材、經典IP改編、舞蹈劇場、環境舞蹈等創作都有涉及。5月,上海芭蕾舞團創作的芭蕾舞劇《歌劇魅影》根據法國作家加斯通·勒魯1910年發表的同名小說改編,是海派芭蕾嘗試改編世界經典名著的力作。舞劇版《歌劇魅影》由英國舞蹈家德里克·迪恩執導,他的創作風格與上海芭蕾舞團可謂珠聯璧合,在《歌劇魅影》中,德里克·迪恩將精致優雅的海派芭蕾與英式戲劇融合,作品受到眾多觀眾好評。
近年,傳統文化經典改編舞劇成為大眾矚目的文化現象。上海歌劇院的原創作品《永和九年》取經典書帖《蘭亭集序》為舞劇的核心意象,敘述了“天下第一行書”從誕生到傳世的歷程,觀眾在舞劇中感受曲水流觴之意境,觸摸文化傳承之連綿不斷。從2022年創作的《嫦娥》《九歌》到《永和九年》,上海歌劇院致力于將傳統文化資源,轉化為符合當下審美的舞劇作品,在其間積累了不少創作經驗。
相比于上海芭蕾舞團和上海歌劇院在“海派芭蕾”和“中國舞劇”路徑上的鉤深索隱,上海歌舞團舞出了截然不同的風格。3月,上海歌舞團舞蹈劇場作品《領地》讓觀眾眼前一亮。作品由青年編導張振國和何俊波共同創作,上下半場表現出全然不同的面貌。上半場“門”隱喻人生不同的抉擇,舞者在其間穿梭進退,姿態表現出心靈的迷茫與彷徨。下半場視覺忽變,紅色基調和充滿節奏律動的動作,摹寫了年輕人內心的橫沖直撞。上海歌舞團的“元舞際·2023”精品原創舞蹈專場演出與《領地》有著相同的追求—聚焦原創性和當代性。這一專場呈現了15支作品,顯示出青年藝術家們豐沛、靈敏的舞蹈思維。
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和上海戲劇學院附屬舞蹈學校創作演出的《拜水都江堰》則聚焦地區民族舞蹈資源。通過舞蹈藝術的形式,勾連起上海與都江堰兩地人民的深厚情誼。作品講述都江堰姑娘曉冰與上海青年江海,在李冰治水精神的感召下攜手拼搏,共赴山海。舞劇分為“感召”“情緣”“重建”“拜水”四幕,舞段編排精美,充滿民俗風情。
小作品創作上,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的《江南》參加了第十四屆“荷花杯”民族民間舞蹈評獎,被譽為“用民間舞觸碰傳統文化的意境”,獲得佳績。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在杭州亞運會開幕式上《國風雅韻》部分的演出也展現了典雅、優美的舞姿,將芭蕾動作與古典舞元素相融合,具有獨特江南氣質的芭蕾舞可謂開幕式表演的亮點。
20世紀70年代美國后現代舞蹈家崔莎·布朗的作品《在墻上行走的人》是較早期為人熟知的“環境舞蹈“作品。打破固有劇場空間的“第四堵墻”,舞者在不同場景下起舞是“環境舞蹈”的特點。在虹口區今潮8弄,上海芭蕾舞團將《花樣年華》置于石庫門背景之前,可謂是一次“環境舞蹈”的嘗試。舞劇《花樣年華》中糅合了吉特巴、爵士芭蕾的步伐和場景,描寫出喧鬧的上海市井圖,在石庫門的底色下格外熨帖。上海師范大學創作的《校園之約》也為“環境舞蹈”之作,由“上序書聲”“學思泉淵”“行知弦歌”三幕連綴成篇。上海體育大學藝術學院創作的《PERSONALLERY》則為以體育舞蹈語匯為主,創作的“環境舞蹈”作品。作品中,舞者以富于動作張力的“國標舞”動作于江南古宅園林之中起舞。“環境舞蹈”當下方興未艾,未來的創作將進一步與上海城市的肌理融合,成為城市公共藝術景觀有機組成部分。
演出賽事擴大傳播
國有院團的原創及改編舞劇的演出屢創佳績。上海歌舞團2023年演出236場,“現象級”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于12月完成了第600場演出。上海芭蕾舞團經典版《天鵝湖》赴荷蘭連續巡演45天,為上海芭蕾舞團史上最大規模商業巡演活動,36場演出上座率居高不下。“超長”演出,從側面看出該團在海外演出品牌影響力、傳播力的提升。
2023年上半年演出政策調整后,上海舞蹈演出市場迅速恢復到了疫情前的水平。如深圳歌舞團的《詠春》、沈偉的全新創作《詩憶東坡》、中央芭蕾舞團的芭蕾舞劇《紅樓夢》等名團名劇紛紛來滬演出,顯示出上海國際大都市的文化號召力。尤其“上海國際藝術節”匯聚了眾多國際一流舞團。艾夫曼芭蕾舞團的《安娜·卡列尼娜》、瑞士貝嘉芭蕾舞團的《希臘人的七段舞蹈》等。國外頂尖舞者如阿麗娜·柯嘉露、約翰·克勃格等相繼來滬演出,世界級的舞蹈演出水準令人嘆為觀止。
舞蹈比賽及相關活動是培育舞蹈人才、推出優秀作品、涵育舞蹈生態的重要平臺,眾多的舞蹈活動呈現了上海舞蹈業態繁榮發展的面貌。2023年,上海國際舞蹈中心充分發揮品牌效應,開展包括中國舞蹈“荷花獎”舞劇評獎、“無邊線”當代青年前沿舞展、青少年舞蹈節、“舞苑杯”舞蹈技能比賽、長三角專業舞蹈展演、“身體最前沿”國際交流工作坊等藝術活動,通過舞蹈藝術活動,促進國內外藝術的深度交流與合作。
3月,滬蘇浙皖四地優秀舞者,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參演了“第二屆長三角專業舞蹈展演”。展演作品不拘一格、視野開闊,在追求小作品、大立意上作出了有益的嘗試。如上海戲劇學院的《鴻鵠高飛》,將古典美與現代生活進行了跨時空對接,碰撞出別樣意趣。5月,“舞動長寧”第十三屆中國舞蹈“荷花獎”舞劇評獎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舉行。在八部入圍作品中,《熱血當歌》《旗幟》《絕對考驗》《紅樓夢》四部舞劇作品獲獎。借助“荷花獎”在業內外的廣泛影響力,上海國際舞蹈中心還舉辦了培青計劃作品展演、舞劇創作高峰論壇、工作坊等系列活動,集聚中國舞蹈界頂級的藝術家與團體,為國內舞蹈藝術交流搭建平臺,推動中國舞蹈事業的交流與發展。
舞劇呈現全新氣象
1.舞蹈語言多元化。從結構視角來看,語言是舞劇的微觀基礎。舞蹈動作既具有象征意義,也具有審美意味。舞劇語匯的準確豐富多變一直以來是舞蹈創作的追求。上海國際舞蹈中心舉辦的“荷花杯”之中,深圳戲院有限公司創制的《深·AI你》巧妙地運用了街舞元素,AI機器人工廠場景中,充滿節奏律動的“機械舞”動作令人耳目一新,與舞劇探討的“人工智能”話題契合。舞劇《東方大港》之中借用了類似于雜技“綢吊”的動作,以呈現海港工作危險的場景。在《永和九年》中,舞蹈語言的設計則體現為古典舞與書法的融合,創作者將古典舞欲左先右、欲揚先抑的動勢與字形結體左右顧盼、筆斷意連的氣韻聯系,呈現了古典舞動作與書法在美學上的共通之處。深圳歌舞團演出的《詠春》劇中八卦掌的一幕,將武術動作的融入舞蹈語匯,得到眾多觀眾的喜愛。通過不同形式的吸納和創新,2023年上海舞臺上舞蹈作品的語匯呈現多元發展的特點。
2.敘事手法多樣化。近年來,國產舞劇編導駕馭舞劇敘事技巧的能力日益嫻熟,改變了過往很多舞劇情節單一,內容貧乏的毛病。以上海大劇院上演的《詠春》為例,主創人員采用了“雙線敘事結構”:“戲外”深圳《詠春》劇組拍攝與“戲內”葉問的英雄人生軌跡并行。兩條線索在劇中無縫切換,兩個時代的人生戲劇,在劇中彼此呼應共振。《詠春》的“雙線敘事”使得舞劇進出于不同時空,避免了單一場景、單調敘事產生審美疲勞的弊病。
再如,寧波演藝集團出品的《東方大港》編導將喜劇手法和多線敘事糅合,將產業發展與海港人的精神傳承線索交織,將海港智能化這一看似難以用舞蹈展現的硬題材作了軟處理;還借助燈光和道具組合形成的舞臺蒙太奇,使劇中時間線在20世紀80年代和當下自由跳轉。豐富的舞臺敘事手段,使看似難以用舞蹈表現的現實題材舞劇變得豐滿有力。
上海原創的兩部作品也展現了別具一格地處理故事線的手法。上海歌劇院的《永和九年》中采用了倒敘、閃回等方式。上半段書生賡引發了倒敘,撫今追昔,鋪設了曲水流觴和吟詩作對閑情逸致之場景,隨后“閃回”到衛夫人教授王羲之書法,以及王羲之從自然生態生物中悟出書法藝術精髓的片段。上海芭蕾舞團的《歌劇魅影》展現了遵循原著敘事的巧思。作品保留原著的精髓主線,編導德里克·迪恩剪去了眾多枝蔓。劇中化歌為舞,將“歌劇”轉化為適合上芭演繹的舞劇。
當下舞劇創作有意識地向戲劇大家庭靠攏、借鑒,在尋求敘事突圍的實踐中,造就了眾多爆款和演出市場的“舞劇熱”。舞劇戲劇性正在向著多樣與復雜發展。創作者在“跨界”借鑒與轉化中,對舞劇藝術特性的本體規律有了更深層次地把握。
“舞蹈劇場”美學興起
“舞蹈劇場”的形式在上海舞蹈創作之中悄然興起。上海歌舞團的作品《領地》《紅幕》,“上海國際藝術節扶青計劃”委約作品《山月》,皆為“舞蹈劇場”美學框架下的創作。國內“舞蹈劇場”創作起始于20世紀90年代,其美學根基在于兩方面:一是“去中心化”的創作思路,二是“舞蹈劇場”具有情感表現性。
回溯“舞蹈劇場”,起勢于20世紀德國舞蹈藝術家皮娜·鮑什的創作實踐,其特點是消解了一部分傳統舞蹈的同時,強化了包含朗誦、燈光、道具、布景等文本以外的表演手段。“舞蹈劇場”中,各種舞臺手段類似一種分布均勻,各展其長的“塊莖”結構。舞蹈在劇場“塊莖”結構中被弱化,如皮娜·鮑什的作品,常以重復化的方式和生活動作,代替常見的舞蹈語言。鄭杰作品《山月》之中模擬動物爬行的姿態,從某種程度來看,也是脫去舞蹈的外殼,尋求肢體動作本身的“去舞蹈”肢體動作之方法。
“舞蹈劇場”的形式具有表現性的特點。皮娜·鮑什曾言:我悲哀,所以我跳舞。她曾于舞蹈創作中廣泛學習吸收德國魏格曼以及美國瑪莎·格雷姆的表現主義呈現方式。對于創作者而言,舞蹈劇場“去中心化”思維帶來的實際是對于舞蹈表達可能性的思考,類似把舞蹈“懸置”,尋求藝術手段融合發展。這對舞蹈家提出了更高要求。在結合眾多劇場手段的同時,情思的抒發和表現仍為核心。在“去中心化”與情感表現的舞蹈美學框架下,創作者需將自身的藝術獨特性,融入新的形式風格之中,尋找藝術創作特色。
地域民間舞蹈挖掘轉化
近年,全國各省市依托民俗文化資源加強了民族民間舞蹈的整理保護和舞臺轉化。在上海國際舞蹈中心上演的“長三角舞蹈展演”之中,《春水前溪》挖掘“前溪”古舞,以水為媒介,頗具江南風韻。另一部作品《能不憶江南》從錫劇“瞧郎扇”中獲取創作靈感,一柄團扇擰轉回環,營造出詩畫里的江南。
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的作品《江南》在“荷花杯”民族民間舞蹈中給觀眾和評委留下了深刻印象。這一作品將江南水鄉意境的營造作為核心,運用了江蘇“漁籃花鼓”的素材。“漁籃花鼓”的主要特點是“一步三頓”,道具一般是“籃”。作品將“籃”換為了扇,以表現水波漣漪、群花綻放的意象,在傳遞江南意蘊的同時,完成了一次對江南民間舞的創造性轉化。
《江南》是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對“江南”民間舞蹈元素挖掘和創作探索的成果。“江南”民間舞蹈素材在上海舞蹈創作中,曾中斷傳承近三十年。在上海歌劇院的經典舞劇《小刀會》中曾用過“花香鼓舞”的素材,之后上海舞蹈創作中幾乎沒有出現。“江南”舞蹈素材短暫出現于20世紀70年代末上海舞蹈學校的課堂,隨后又逐漸消失。上海戲劇學院曾于2008年聘請教師恢復“江南”課程,傳承了部分以“漁籃花鼓”為主的江南舞蹈動作。
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對于江南元素舞蹈的整理不僅僅局限在動作符號系統的整理,更注重對民間審美因子的提煉。在田野調查、采風的基礎上,他們提煉出“江南”風格舞蹈“克制內斂、小巧細膩、柔美婉約”的動作審美。
舞蹈家呂藝生曾提出民族民間舞蹈“兩類三態”:完整地對民族民間舞蹈的保護挖掘,應采集“原生態”的舞蹈動作,提煉和總結具有風格性、訓練性和典型性的動態,形成“次生態”,再至舞臺展現符合觀眾審美的“再生態”創作。從“江南”民間舞蹈動作的傳承到審美總結,至當代語境下的作品創作,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的實踐,對當下江南地區舞蹈藝術在地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