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潭印象從海上石頭城到國際旅游島

在海岸線綿長的福建，有一個閉塞又開放的地方——平潭縣。

說閉塞，是因為它位于福州東南，遠離陸地，由126個島嶼組成，主島海壇島，也稱平潭島，是全國第五大島，整個縣如同浮萍“漂”在海上，直到十年前，仍沒有外出的路。說開放，則是因為它距離臺灣島最近，作為祖國大陸同臺灣聯系的重要窗口，在2016年就正式步入了國際旅游島建設的軌道，島上獨特的海洋風光、鮮美的海鮮、古樸的石厝群，吸引了來自各國的游客，重新定義了平潭的包容與開放。

因海而生的“石頭城”

“百貨隨潮船入市，萬家沽酒戶垂簾”，若時光倒流幾百年，平潭縣上的譚城鎮便是這樣一番勝景。譚城鎮位于平潭島中部偏南，是平潭縣老城區所在地。在這里，由麻石鋪就的古老的轅門街、南街、北街、土地街、合掌街縱橫交錯，蘊藏著老平潭的海島記憶。

據《平潭縣志》記載，譚城鎮主要由“平潭古街”和“海腳平潭港”組成。明末清初，因明代水軍都督周鶴芝退守平潭，在此建立第三水警署而逐漸發展起來，轅門街是周鶴芝總鎮署、海壇鎮水師衙署的南北轅門所在，北銜北街，南鄰南街，東出坡地為衙署，再往外是水師將士們日常操練的大校場。

這里也曾是有名的鹽場，周邊碼頭遍布，雜貨店眾多，商貿異常繁榮。南北街當時就是碼頭，車水馬龍，人流量極大，隨著商貿發展，古街兩側漸漸開始出現極具特色的騎樓建筑，也就是前店后坊的商鋪。騎樓的建筑材料均使用紅磚，融合了中國古典式建筑與南洋建筑風格。直至20世紀70年代，南北街仍是平潭的“黃金地段”，是島民購買生活用品、生產工具的必來之地。

不過，如今的南北街已不復過往的繁華，騎樓的一樓有些是開敞的商鋪，有些則緊閉著大紅門，二樓似乎成了居住的地方。街邊有一個接一個算命、求仙的小鋪子，好像在為這座始終漂泊在海上的城市“保駕護航”，為漁民祈求著平安。

海防與商貿，共同構建了平潭多元信仰的印記。

南街上的五福廟，以獨特的“一廟兩城隍”而聞名海峽兩岸。據記載，自清代以來，平潭作為海防重地，與臺灣之間實行戍防換班制度，每三年換班一次，歷時200余年。當時，在兩地輪流駐防的將士，為能平安歸家，遂籌資將臺灣城隍像移奉到平潭，供奉于五福廟，祈求神靈的保佑。

老街上還有一座基督教堂。歷史上，海外進入中國的傳教士首先在廣東、福建兩地沿海登陸，然后再進入內地。為了更快學會中文和融入中國社會，他們會在沿海地區停留一段時間。清代同治九年（1870年），平潭境內君山后北嵐嶺村人陳清源，從霞浦而來，到平潭定居，從此開始在當地傳播基督教，成為平潭最早的傳教士。此后，基督教開始在平潭生根發芽，并從城區蔓延至各個村落。

古街巷深處，隱藏著本地人居住的石頭厝。石頭厝大都以本地山石為建筑材料，外墻正面用較為規整的方塊虎皮石砌筑，側面則采用不規則的毛石，石壓瓦的屋頂設計體現海島特色。在平潭當地，盛傳著“光長石頭不長草，風沙滿池跑，房子像碉堡”的民謠。整座島上遍布著五萬多座石頭厝，這種建筑既是就地取材的選擇，也是人類應對海島風浪和潮濕環境的結果。可以說，平潭就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石頭城”。

五花八門的“捕魚絕技”

在平潭縣，海洋占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平潭的陸地總面積是392.92平方公里，海域面積卻高達6064平方公里。這里海岸曲折，東海岸懸崖峭壁，多海灣、港口、暗礁，西海岸多泥沙灘涂，由此形成海積平原。從北到南，從東到西，依海洋而生的村落串聯成珠。

因縣城地形地貌恰似海中的一座山，20世紀90年代，平潭人被叫作“海山哥”“海山妹”。在這里生活的居民，每頓飯幾乎都少不了海鮮。臨海的村落，依托不同的海域屬性，會開展方式各異的海洋捕撈作業。即使是在同一個鄉里，不同村落之間的捕魚方式、所得漁獲也迥然不同。

平潭縣東北部的青峰村、玉堂村，實行定置網捕撈，即每艘大船都有自己固定的捕撈海域，大家心照不宣，互相尊重。一艘大船十個人，通力合作：有的彎腰收漁網、分揀漁獲；有的開船、維護動力發動機……所謂定置網，就是出海用錨、浮漂將漁網固定，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待魚兒通過海浪流入漁網。漁民根據潮汐規律工作，快漲潮時出海收網，退潮時滿載而歸。農歷八月后風浪越大，漁獲越多，鳀魚、帶魚、雜魚、螃蟹、金鱘、皮皮蝦……每年五月休漁期開始后，也有鱸魚、墨魚、小蝦小蟹、八爪魚等漁獲，吃也吃不完。在遵循季節變化的同時，漁民們也“聽天由命”，每天收網如同拆盲盒，永遠不知道網里裝的是什么。

與定置網捕撈不同，南盤村的拖網更自由，從早到晚，漁船拖著漁網在特定的海里跑一圈后就勝券在握，能捕到什么都是固定的；國彩村則靠拉網捕魚，漲潮時將漁網放入海里，退潮時眾人合力拉網，不必遠行就能得到漁獲；豐田村靠投擲圓形網筐的蟹籠，主要捕撈螃蟹和八爪魚；白沙村的漁民個個都是專業的“潛水運動員”，穿上專業的潛水服沉入海底，然后帶著滿筐的生蠔、扇貝上岸。當然，還有成群結隊的漁民會乘著小船去附近小島，以挖海螺、釣魚為生。

平潭島上也有承包海域、養殖鮑魚的漁民。養殖鮑魚的工具是黑色網狀圓柱，筒里放著鮑魚苗，尾部捆上小沙袋，頭部則用黑色麻繩捆在魚排上，小沙袋可以促使圓柱體深入海中。漁民每天都會定期乘船去給鮑魚補充食物，直至半年后鮑魚成熟，用大貨車拉往全國各地售賣。

一般來說，上岸的海鮮會就地在村里的漁市售賣，所以，前來買海鮮的人往往站在海邊翹首以盼，等待大船歸來。

在平潭老城的農貿市場周圍，街道兩側有清一色的水產商鋪和海鮮集散場，商鋪前的馬路兩側則是漁民售賣漁獲的區域。從早上四點開始，就陸續有漁民聚集，或推著小車，或蹲在路邊兜售。前來采購的食客們絡繹不絕，在彌漫著潮濕、海鮮味道的空氣中，他們樂此不疲，貨比三家，直到買到稱心如意的海鮮。

海鮮市場不遠處就是平潭最接地氣的各色小吃店。這里小吃種類繁多，基本以海鮮為主要食材。隨便找一家不起眼小店，來一碗本地墨魚丸湯，再配兩個海蠣餅。一口上去，海蠣餅酥酥脆脆，軟糯鮮香，給足了“海鮮腦袋”滿足感；再喝一口湯，酸味彌漫口腔，不僅解膩，還極度開胃，讓人忍不住想喊“再來一份”。

從封閉到開放

自古以來，平潭島的主要交通方式是海運，遍布海島各處的碼頭，曾是島民外出的起點。

歷史上，著名的海上絲綢之路就途經這里，從明代開始，琉球的朝貢隊伍也會經過此地，但由于平潭島一帶暗礁密布，且多臺風侵襲，常有船只在島嶼附近海域沉沒。在平潭縣西北的蘇澳碼頭就樹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海壇海峽水下遺址”，作為船只觸礁沉海的歷史證物長眠于海底。

平潭島獨立于陸地，人們出島必然乘船，海上行船時間長、路途遠，且充滿危險。據本地人的敘述，當時碼頭的船并不載個人，而是直接載大巴車，一個船能容納十幾輛大巴車，人們出島前前后后要花一天時間，所以島上很多人一生都沒有離開過平潭。

海島成了人們的束縛，外地人進不來，海鮮運不出去，交通閉塞使平潭的優質海鮮只能爛在本地。為此，平潭人開始背井離鄉，選擇出海開商船，或是結隊走南闖北，出去打隧道、包工程謀生，平潭縣也由此有了“隧道之鄉”的美譽。

2010年，“平潭海峽大橋”開通，平潭終結了千年的封閉歷史，實現了首次與島外陸地的聯通。平潭海鮮也與外界市場得到了完美匹配，海鮮可以運輸出去，外面的人也可以開車進來買海鮮，海鮮價格迎來了猛漲。2016年，平潭島被國務院批準為“國際旅游島”，四年后，平潭島北部的“平潭海峽公鐵大橋”，俗稱“平潭二橋”開通，讓平潭擁有了連接福建長樂的快速通道，平潭海鮮和海景又一次成了外界慕名而來的理由。

現在的平潭碼頭，沒了過往的繁忙，但依然發揮著作用。平潭沿海的碼頭分客運與貨運，客運碼頭有流水鎮流水碼頭，通往東庠島；澳前碼頭為對臺碼頭；蘇澳碼頭有前往嶼頭小島的客船；大練島上還有去往小練島的碼頭。

島嶼東南部的澳前碼頭日常停靠著很多大型國際捕魚船，歸港的漁船一排排靠岸停泊，遠處看如同燈火輝煌的海上集市。漁船上還有正在整理漁網的漁民，三五成群，辛勤地勞作著。這些遠洋捕撈漁船一般會出海到臺灣海峽，甚至更遠的地方捕魚，一次遠航便是半個月左右。出海后，每天捕撈到的海鮮會用船上的冰庫保存。當漁船開回澳前碼頭后，漁獲大多數直接被火車拉走，運往全國各地，少數會就地售賣。

平潭島距離臺灣島最近的地方便是澳前鎮東澳村，距離臺灣新竹市南寮漁港直線距離僅126公里。澳前對臺客滾碼頭就是連接大陸和臺灣最近的港口，從這里到新竹只需1.5小時，這也是游客前往平潭旅游的重要體驗項目。

曾經的平潭人出不去，現在的平潭人則不愿意出去。隨著旅游的發展，外地人爭先恐后地涌進來，平潭滿地的石頭“會唱歌”；一望無際的海洋成了看日落、打卡拍照、觀“藍眼淚”的最佳場所；新鮮上岸的各類海鮮成就了一個個富有的漁民，昔日的“閉塞”為如今的“開放”提供了足夠的原始質樸。平潭這戲劇性的歷史轉折，夢幻到讓人相信任何美好的想象——在這座海外之城上，可以實現浪漫與自由的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