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文章探討了世界遺產地管理者在《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實施中的關鍵作用及其在世界遺產大會中的低參與度問題。基于對相關數據的分析,文章指出:盡管遺產地管理者在保護全球遺產資源方面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但因其在《公約》執行機制的決策過程中缺乏被認可的參與身份,且代表性不足,故聲音常被忽視。《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以下簡稱《操作指南》)對遺產地管理者的角色缺乏系統性考量,導致其在《公約》執行體系中的地位尷尬。世界遺產地管理者論壇在推動這一群體走向前臺、構建集體意識和行動力方面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世界遺產地管理者群體自下而上、去中心化的行動已經開始,或將對《公約》實施機制形成具有積極意義的影響。為切實提升世界遺產地管理者的參與度,積極響應新的發展趨勢,筆者建議對《操作指南》和世界遺產大會的《議事規則》進行修訂完善,明確遺產地管理者的角色和職責,建立更有效的溝通渠道。文章最后提出,中國作為締約國中的遺產大國,應積極參與和推動這一變化進程,并加緊提升中國遺產地管理者的國際參與度和領導力,更好地傳播中國的遺產地管理經驗和智慧,為世界遺產事業作出更突出的貢獻。
關鍵詞:遺產地管理者;世界遺產地管理者論壇;公約;操作指南
中圖分類號:K878.4" " " " " 文獻標志碼:A
DOI:10.19490/j.cnki.issn2096-698X.2024.03.029-040
Abstract: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pivotal role and current participation trends of World Heritage site managers within the operational framework of the 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 (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 “the Convention”) , along with the challenges of their limited participation in the World Heritage Committee Sessions.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relevant data, the article highlights that despite the crucial role site managers play in the protection of global heritage resources, they face a lack of formal recognition and influence within the Convention’s decision-making mechanism, leading to their voices often being overlooked. The Operational Guidelines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World Heritage Convention (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 “the Operational Guidelines”) lack systematic consideration of the role of site managers, resulting in an awkward position for them within the Convention's implementation framework. The World Heritage Site Managers Forum has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promoting collective awareness and action, bringing this group to the forefront. The bottom-up, decentralized actions initiated by World Heritage site managers may positively impact the Convention’s implementation mechanism. This paper recommends amendments to the Operational Guidelines and the Rules of Procedure of the World Heritage Committee to clarify the roles and responsibilities of site managers and establish more effective communication channels. The article concludes by emphasizing China’s role as a leading heritage nation among the States Parties, advocating for active participation in and promotion of this change process. It also suggests accelerating the enhancem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participation and leadership of Chinese site managers to better disseminate China's heritage management experience and wisdom, thereby making a more prominent contribution to the world heritage cause.
Keywords: site managers;World Heritage Site Managers’ Forum;Convention;Operational Guidelines
2023年沙特利雅得第45屆世界遺產大會同期,舉辦了第五屆世界遺產地管理者論壇(以下簡稱“管理者論壇”)。來自全球的87位遺產地管理者代表再次站上遺產大會的主席臺,宣讀由管理者論壇參與者們共同起草的宣言。管理者論壇閉幕晚宴上,國際文化財保護與修復研究中心(ICCROM)資深主任Joseph King在即興感言中對五屆論壇的成功舉辦表達了衷心祝賀。同時他也提道:在投身世界遺產事業25年歷程中,一件最令他遺憾的事就是沒有更早地積極推動把遺產地管理者納入遺產大會,使這個重要的群體成為一個真正被看得到的參與者,與他們在《公約》執行機制中承擔的關鍵角色相匹配。
讓工作在一線的遺產地管理者走向臺前,發出心聲,凸顯這個群體在《公約》實施中的關鍵作用,構建他們與世界遺產委員會之間的對話渠道,確實是管理者論壇開創時就設定的目標之一。如同遺產地本身呈現的多樣性,各個遺產地的管理者們也千差萬別,有的是政府部門,有的是當地社群,也有受政府委托的私人公司或社會組織,或可將所謂的管理者認定為組織機構,也可以聚焦在其中的領導者和骨干成員。當然也有很多遺產地很難將所謂的遺產地管理者對應到具體的某個人或某些人、某個機構或某些機構。長久以來,遺產地管理者可以說是個相當模糊甚至有些抽象的概念。或許也是因此,如Joseph King感觸到的,這個群體在《公約》實施體系中難以被真正“看到”。但確定的是,如果沒有這個群體,《公約》就不可能在遺產地得到具體的貫徹落實。
1" "遺產地管理者:一個舉足輕重的群體
《公約》頒布已逾50年,納入《世界遺產名錄》的遺產地數量已達1 199項。世界遺產在數量上的穩定增長、類型上的不斷豐富拓展、與可持續發展之間越來越緊密的關系,都使其不愧被稱為全球最成功的國際公約。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一線守護這些彌足珍貴又異常脆弱的遺產資源的是遺產地管理者群體。他們所呵護、管理的全人類最重要的遺產資源的地理空間,僅從可統計的遺產區規模來說,已經趨近400萬km2①!可以說,無論是在維護、傳承全球遺產資源方面,還是在更廣闊的人類社會治理和可持續發展框架中,世界遺產地管理者都是一個舉足輕重的重要群體。在《公約》實施體系中,這一群體理應得到高度關注,并得到大力支持。我們也確實可以看到很多體現出對遺產地管理者給予高度關注的行動事項。
例如世界遺產定期報告,從第二輪定期報告之后建立的中長期評估機制共包括42項關鍵指標,針對締約國和針對各個遺產地的2套問卷各占一半(表1)。對遺產地的問卷,旨在幫助遺產地管理者系統地回顧管理成效,總結管理經驗,梳理管理需求,制訂中長期管理計劃。每一輪定期報告的填報過程,遺產地管理者除了完成填報信息的任務,實質上也經歷了一個重要的能力建設過程。周期性的定期報告,在相當程度上實現了遺產地管理者的知識、信息迭代,使他們能夠與世界遺產領域的發展保持基本的同步狀態。
再如,隨著世界遺產能力建設戰略的實施,世界遺產相關的專業培訓體系在以往針對特定類型遺產保護專業技能培訓的基礎上,擴展出一系列旨在幫助遺產地管理者提升綜合性管理能力的培訓項目。針對文化與自然遺產管理、風險管理、遺產影響評估、提升遺產地管理效力等一批技術指南手冊也應運而生,這為全球各地的世界遺產地管理者建立了一套相當完整的知識和技能系統。這套系統在世界遺產領導力項目(World Heritage Leadership Programme)的推動下,于《公約》定立50周年之際迎來了新一輪理念、方法和工具的更新。其中的核心理念—基于遺產場所的工作路徑(heritage place approach),進一步擴展了遺產地管理者的工作視野和責任擔當,為遺產地管理者們更綜合地應對遺產保護和社會可持續發展的挑戰提供了更通用的工作框架(圖1)。
但當我們審視這個舉足輕重的群體在《公約》體系更多層面的參與程度時,又會發現遺產地管理者往往是一個被忽視的角色。
2" "遺產地管理者:遺產大會中的絕對
少數
作為一年一度世界遺產領域的盛會,世界遺產大會是推動《公約》實施的重要機制。大會的諸多議題都和世界遺產地的保護管理息息相關,特別是占據時長最長的第7(審議已列入項目保護狀況)、第8項議題(審議新列入項目)。按照常理,在每年遺產大會的參會人員中遺產地管理者代表應占有相當比例,但從2023年第45屆世界遺產大會參會人員的身份分類統計來看[1],事實并非如此。
在21個委員會代表團的288名參會代表中,只有23名與遺產地者有較明確的相關,占總數的8%。這23名代表共涉及13項世界遺產。其中4名代表與3項第45屆大會新列入項目相關,其余19名代表和已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遺產項目相關,共涉及10項世界遺產。非委員會成員的締約國代表團共有696人,可能屬于遺產地管理者的有71人,約占10%。其中27人是第45屆大會新列入項目的遺產地管理方代表,共涉及12個新列入項目。屬于已列入項目官方代表的只有44人,涉及27個項目,其中2個項目處于《瀕危世界遺產名錄》中。在所有締約國代表團參會成員中,與已列入項目管理方相關的代表約63人,與本屆大會新列入項目管理方相關的代表約31人。所有與遺產地管理方相關的代表占締約國代表團總人數不到10%。
參會人員中,除了締約國代表團外,還有以觀察員身份報名參會的群體。第45屆大會有262人以觀察員身份參會,約有117人和具體的遺產地相關。其中:83人和本屆大會新列入項目相關,共涉及7個項目;還有18人和預計在下一屆遺產大會上表決的申報項目相關,共涉及2個項目,這些參會人員雖然和遺產地相關,但很多并非作為遺產地管理者,而是作為和遺產申報籌備、成功列入相關配套活動及會議的組織者和參與者;和已列入項目相關的參會代表僅有16人,占觀察員群體的6%,共涉及6個項目(圖2)。
綜上,第45屆大會來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及咨詢機構之外的參會代表共計1 246人,其中與已列入遺產地管理者相關的代表約79人,占6.3%,涉及42項世界遺產,包括2項瀕危遺產(本屆大會共產生262項保護狀況報告相關決議,其中與瀕危遺產相關決議56項),平均每個項目1.88人;與本屆大會新列入遺產地相關代表114人,涉及22個遺產項目(本屆大會共列入45個新項目),平均每個項目5.2人。
從人員比例來看,遺產地管理者群體在遺產大會的參與度相當低。值得注意的是,這僅是針對名單的統計,尚未考慮即便參會的遺產地管理者代表往往僅參與與其遺產地直接相關的議題環節這一普遍現象。
在一線擔負全球所有遺產地保護管理責任的遺產地管理者,毋庸置疑是《公約》實施體系中的重要利益相關者。世界遺產體系一直很強調利益相關者參與,并將參與劃分為從被告知、參與協商、參與行動、建立合作到被賦權主導等不同程度,鼓勵在相關事項中讓利益相關者有更深程度的參與(圖3)[2]。而用這一框架來考察世界遺產大會的組織模式,顯然沒有為遺產地管理者的參與設立積極有效的機制。世界遺產大會的組織主要依據世界遺產委員會制定的《議事規則》。《議事規則》對參會人員作出了明確的分類和設定,主要包括委員會代表(團)、咨詢機構、應委員會邀請的組織機構或個人以及觀察員群體。對委員會代表團隨行成員的建議,強調了對文化和自然遺產領域專業性的保障,但并沒有提及在遺產地管理方面專業性的需求。在委員會可邀請備詢的組織機構或個人方面,以及觀察員類型中,也未提及遺產地管理者是否在某些情況下應被邀請或鼓勵參會[3]。
在歷屆遺產大會上,我們會看到:以桌牌為標識,設為觀察員(observers)、非政府組織(NGOs)的參會席位,也會頻頻看到某項議程結束后的開放環節,一些活躍的NGOs代表舉牌發言(圖4)。但幾乎沒有參會代表以遺產地管理者的身份在這些環節發表意見。議程機制上缺乏明確的鼓勵引導,沒有官方設定的參會席位,或許是導致遺產地管理者群體在世界遺產大會上參與度低的重要原因之一。
筆者在與一些活躍的歐洲遺產地管理者訪談時發現:他們知道遺產大會上發生的很多事與他們的工作相關,相信了解這些情況會更有助于他們開展在地工作,但就是很難獲得參會機會。盡管他們代表團成員在大會上的發言非常積極,也頗具影響力,但代表團的構成正如《議事規則》所建議的,除去官員,主要是相關領域專家,而對于邀請國內遺產地管理者參團相當不積極。大會上的各種信息,也很少傳回國內與遺產地管理者共享。對應前面利益相關者參與權的圖示來看,即便在這些大會上活躍的締約國中,遺產地管理者也未必能在基本的知情權層面被充分對待,至于在締約國層面《公約》執行機制中獲得協商、參與、合作,乃至被賦權的參與度,更是難上加難。問題顯然不僅是在遺產大會的議事機制層面。
那么在更具綱領性的《操作指南》中,是否有對遺產地管理者這一角色更充分的認定和參與《公約》實施上更積極的角色設定呢?
3" "遺產地管理者:《操作指南》中的尷尬
角色
《操作指南》開篇即設定了該文件的使用對象,也可以理解為參與實施《公約》的主要角色,包括:
(1)《公約》的締約國;
(2)世界遺產委員會;
(3)世界遺產委員會秘書處,即聯合國教育、科學及文化組織世界遺產中心;
(4)世界遺產委員會的咨詢機構;
(5)負責保護世界遺產的遺產地管理者、利益相關方和合作伙伴[4]。
這表明,遺產地管理者是遺產地層面實施《公約》的核心角色。但當我們仔細審視《操作指南》,考察遺產地管理者在該文件設定的《公約》各項執行機制中參與的事項、承擔的責任、發揮的作用時,會發現一系列尷尬的事實。
首先是《操作指南》對以上各類角色的具體定義和解讀。這些內容集中在《操作指南》第一章I-C至I-J,用了35段條文對締約國、世界遺產委員會、世界遺產秘書處、咨詢機構、其他組織、合作伙伴、其他公約等角色的具體對象、承擔的職責做了相當詳盡的解釋,但唯獨沒有對遺產地管理者做出任何定義和解釋。
通篇查閱《操作指南》,我們會發現除了開篇提到遺產地管理者之外,在其余的正文和附錄中,遺產地管理者僅有6次被提及。和締約國、委員會、秘書處、咨詢機構等《公約》執行“核心”被提及的次數相比,遺產地管理者在《操作指南》建構的執行機制中,是一個非常次要的角色(圖5)。
具體看這6處所呈現的管理者角色:3處是在闡述締約國職責時作為諸多配合方之一,以一種模式化的方式被提及(第12段、第64段,第117段);另3處關聯實質性工作職責的,也僅是列入遺產名錄時配合提供遺產地圖(第三章申報時間表)、定期報告填報問卷(第206段),以及申報階段響應咨詢機構專家現場考察時的訪談(附錄6)。顯然這只是一些零散片段的、被動性的次要職責,與遺產地管理者實際擔負的責任、參與的事項和發揮的作用和價值極不相稱。
而當我們把遺產地管理者和其他“次要”角色做一對比,則會發現更為尷尬的事實。利益相關方和當地社區,這2類角色在2005年版《操作指南》中被提及的次數和遺產地管理者相近,但隨著5C戰略對社區參與的關注、以人為中心的保護理念的推廣,這2類角色顯然在《操作指南》近10年的改版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豐富,呈現出動態的發展變化(圖6)。
以當地社區為例,在2023年最新版本的《操作指南》中共出現18次。與2005年版本的變化反映在以下6個段落:
(1)2005年版本中附錄3中的內容被納入正文第47段;
(2)在第111段被明確為有效管理體系共同要素的組成部分;
(3)在第117段被補充為締約國在對遺產地實施有效管理時重要的合作伙伴;
(4)在第214bis段被強調應作為遺產地教育和能力建設項目的受益對象;
(5)在第215段被強調作為掌握傳統和本土知識的群體應在遺產研究中成為被關注的對象;
(6)在第239段被作為世界遺產委員會決策國際援助中被考量的對象,并在相應的附錄8中的“預期成果”和“指標”中被提及3次。
可見,對當地社區這一角色來說,雖然被提及次數仍不算多,但這些變化確實契合了當地社區的身份特征,也觸及這個角色在《公約》執行機制中最應被關切的要點,反映出《操作指南》為該角色更好地納入《公約》實施體系所作的積極努力。
但很遺憾,這些變化至今仍未發生在遺產地管理者身上。《操作指南》各版本文本表達出對遺產地管理者角色的認知相當固化,也相對片面和碎片化。在整體機制的建構中,《操作指南》缺乏對遺產地管理者角色的系統性考量,也未表現出對推動這一角色發揮重要作用的積極態度。
4" "將遺產地管理者推向前臺的世界遺
產地管理者論壇
世界遺產地管理者論壇第一次讓遺產地管理者這個群體走上了遺產大會的前臺。首屆世界遺產地管理者論壇創辦于2017年在波蘭克拉科夫舉辦的第41屆世界遺產大會,由ICCROM和波蘭國家遺產局聯合世界遺產中心,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和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世界遺產領導力項目組共同組織。設立世界遺產地管理者論壇的最初目的,一方面是為全球世界遺產地管理者提供一個更為系統化的能力建設;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彌合《公約》執行中決策機制和具體執行者之間的脫節現象。因此從首屆論壇開始就確立了論壇組織上的2個關鍵模式(圖7)。
一個關鍵模式是為論壇參與者提供了解、觀察遺產大會的機會。一般情況下,論壇日期安排上會比遺產大會提前數日,并延續到遺產大會審議保護狀況議程,以便在論壇討論《公約》的理念、執行機制等內容后,可以組織論壇參與者旁聽委員會對遺產地做出決議的討論過程,幫助他們理解世界遺產保護管理的基本原則、《操作指南》的各項要求是如何被應用并落實到具體案例中的。在論壇參與者的邀請中,會盡量選擇當屆世界遺產大會上將被討論審議其保護狀況報告的遺產地管理者參加。這一方式在提升論壇參與者積極性的同時,也可能為論壇帶來更真切的分享研討案例。往屆遺產大會對于論壇成員到會旁聽,并未給予特別關注,僅是允許論壇成員選擇會上空余位置入座。在第45屆大會期間,通過溝通,經大會主席首肯,第一次為遺產地管理者劃出了一塊位置相當靠近主席臺的臨時區域。但由于沒能事先準備,來不及制作官方桌簽,因此第45屆大會上出現了由旁聽代表手寫的“遺產地管理者”桌簽(圖8)。盡管不那么正式,但這是遺產地管理者在遺產大會上第一次擁有的臨時席位。
另一個關鍵模式是在論壇成果的輸出方面,每屆論壇都會形成一份聚焦當屆論壇主題的《世界遺產地管理者宣言》。每份宣言的產生都是在論壇過程中由參與者集思廣益,聚焦大家共同關注的問題、能夠達成的共同目標和可行路徑,包括集體期待、經參與者起草、論壇組織者潤色加工完成的。回顧五屆論壇的宣言,我們可以從中看到:這個群體對遺產地管理者定義的反思,對其在《公約》執行機制中角色的理解,從一線視角對世界遺產發展現狀、趨勢、問題和需求的判斷,當然還有因使命感而發出的呼吁。最后該宣言由論壇參會代表在遺產大會上向委員會和全體與會者鄭重宣讀。這一形式頗具儀式感,歷屆論壇參與者都非常珍視這個機會。
但有了歷屆宣言的積累,新的論壇參與者自然就會關注以往的呼吁是否得到反饋,相關的狀況是否得到改善。這其中關于如何切實建立管理者與世界遺產委員會之間更為有效的溝通機制,如何響應遺產地管理者的迫切需求,為他們提供更有效的支持等話題,已然快變成每屆宣言的老生常談。而到目前為止,宣讀宣言只是論壇成果的一種展示方式,并不會被作為大會文件被記錄在案,大會議程中也沒有要求或邀請委員會對此作出回應、評論,沒有任何相關的互動環節。經歷若干次之后,這個機制似乎正在變成一個言者有心、聽者無意的儀式表演。雖然在議程安排上已經形成慣例,也似乎給了遺產地管理者登臺亮相的高光機會,但這種形式上的走向前臺,和真正成為遺產大會的參與者,乃至《公約》實施機制中積極、主動的角色,還有很明顯的距離。
新的變化正在從另外的層面發生。遺產地管理者論壇正是促成這一新變化的重要原因。到第五屆論壇為止,參與代表接近400人,覆蓋的遺產地數量達到204項,其中不少遺產地有多位代表先后參加過論壇。因此,論壇正在將散布全球的一線管理者凝聚為一個群體、一個網絡。這其中不乏在參與論壇之后持續保持活躍的遺產地和管理者代表,更有以論壇成員、論壇資源人(resource people)多次參與論壇的管理者。與論壇的策劃組織者一起,這些網絡中的活躍成員將前后論壇代表們的所思所想串聯起來,逐漸構建起這個群體的集體記憶和共同意識,引導他們在《公約》的運行體系中追尋自己的角色和使命。
5" "遺產地管理者的舞臺—首屆“我
們是遺產地管理者”國際論壇
首屆“我們是遺產地管理者”國際論壇(“We Are Site Managers”International Symposium)
是上述變化中一個重要事件。該論壇于2024年3月1—5日在馬來西亞檳城舉辦,來自37個國家的160名代表參會,其中主要是曾經的或現任的遺產地管理者(圖9)。
與配套世界遺產大會的遺產地管理者論壇不同,這一論壇是由遺產地管理者群體自發組織籌備辦的,帶有很強去中心化性質的同業者論壇。盡管該論壇也邀請了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中心、三大咨詢機構等國際組織的代表參會,但他們僅是論壇的參與者,主導者全部是一線遺產地管理者。
通過訪談筆者了解到,這一論壇的原初概念,來源于同期參加第二屆世界遺產管理者論壇的幾位管理者代表。她們受到第一屆管理者論壇的鼓舞,報名參加了第二屆論壇,在論壇中引發了當屆論壇對遺產地管理者角色的反思和深入討論,并在宣言中從“守護者”和“溝通者”2個角度闡釋了遺產地管理者的主要使命[5]。在那屆論壇之后,她們在社交媒體上建立了一個名為“我們是世界遺產地管理者”的群。之后,她們的多位同事、合作伙伴也都先后參加了世界遺產地管理者論壇,并在交流中形成更多的共同話語和明晰的共同愿景。在疫情之后第一個可以線下舉辦的第五屆世界遺產地管理者論壇期間,以不同身份參會的志同道合者開始共同策劃這次活動,經過半年的準備終于促成2024年3月論壇的盛況。在本屆論壇發布的宣言草案中,開誠布公地提道:“我們承認,這些意見是在歷屆世界遺產管理者論壇(2017年克拉科夫、2018年麥納麥、2019年巴庫、2021年福州/線上和2023年利雅得)和其他‘世界遺產領導力’活動中逐步形成的。”
首屆論壇的目標是通過遺產地管理者的實踐經驗分享,增進對遺產地管理者職能、挑戰和需求的理解。具體包括:
(1)界定遺產地管理者在UNESCO世界遺產體系中的職責、使命和貢獻。
(2)起草《喬治城宣言》,通過在世界遺產管理過程中實行包容性、基于社區的路徑,推動實現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
(3)由遺產地管理者分享日常工作及從中獲得的啟發,包括關于遺產的保護利用、教育傳播、創新實踐和應對重大威脅的新見解。
(4)圍繞世界遺產管理過程中對遺產地管理者的認知和認可,加強遺產地管理者與國際和國家層面利益相關方的交流,推動遺產地層面實際問題的解決。
(5)提高國際上對遺產地管理者作為保護世界遺產一線人員的認識,推動將遺產地管理者的經驗盡早納入UNESCO世界遺產中心及其咨詢機構和關鍵決策者的能力建設培訓、世界遺產管理導則或手冊及相關項目工作中。
(6)為遺產地管理者在UNESCO及其咨詢機構中,建立在國際和地方層面更具包容性、支撐性、實踐性和整體性的體系,促進保護管理世界遺產和保護OUV的職責有效落實。
(7)建立遺產地管理者網絡[6]。
經過5天17個議程的分享討論,應該說首屆論壇獲得了圓滿的成功,起草的《喬治城宣言》也經過與會代表的多輪修改討論,交由參會代表向全球同行發布征集意見稿。
這份宣言匯聚了參會者對遺產地管理者角色和使命的共同認知:“遺產地管理者滿懷激情地工作,使世界遺產在為當代和后世樹立保存、保護和守護世界杰出遺產地的最佳實踐上發揮引領作用。遺產地管理者是國際和地方之間的關鍵紐帶:他們在世界遺產地工作,并為世界遺產奔走呼吁。他們腳踏實地的工作,履行締約國保存、保護和傳承遺產的承諾,并確保遺產有助于當地社區的可持續發展。”
宣言也重申了遺產地管理者的挑戰和機遇,特別是影響遺產地管理者有效履職的一系列關鍵問題:“注意到遺產地管理者往往在不直接參與世界遺產系統決策過程的環境中工作,資源匱乏,機會有限,遺產地管理者的聲音無人理會,缺失和/或缺乏讓遺產地管理者有效工作的機制。因此,我們呼吁即刻采取行動,解決關于全球各地世界遺產地管理者的職責和有效履職的問題。”
宣言中提出了一系列行動倡議,包括:
(1)在國際體系中正式承認遺產地管理者的使命、作用和職能,在相關活動和事項中為其賦予恰當的身份,使其能真正參與到國際事務中;
(2)盡可能早地在遺產地管理體系中為遺產地管理者有效履職提供必要的管理機制建設框架和相應的資源保障;
(3)鑒于一線遺產地管理者群體具有的豐富經驗和可能在諸多方面提出的真知灼見,懇請《公約》執行機制切實關注和回應遺產地管理者群體的聲音和關切;
(4)全面考量遺產地管理者崗位所需具備的能力,推動更為廣泛、深入的能力建設;
(5)呼吁建立一個透明、包容、持續更新的世界遺產地管理者全球網絡,增進全球同行的分享與合作,帶動整個群體支持世界遺產委員會的決議和行動計劃,推動自下而上的領導過程。
記得論壇籌備階段,策劃者們曾坦言,不確定這樣的自下而上的活動能否引發同行的共鳴,一度忐忑于論壇最終能達成的規模和影響力。而今,從論壇的成效來看,獲得了相當廣泛的響應和支持。雖然是遺產地管理者為主角的論壇,但也吸引了大量的教科文組織二類中心、高校教席、各類國際組織、基金會代表參會。論壇尚未結束,已經有印度尼西亞的遺產地踴躍提出承辦下一屆論壇。“ 我們是遺產地管理者”國際論壇的成功舉辦,意味著這個群體其實已經有能力搭建屬于自己的平臺,這個平臺將帶動更多遺產地管理者從個體凝聚為一個越來越具有集體意識的群體。
6" "結語和建議
隨著《世界遺產名錄》的增長、世界遺產理念與保護管理模式的發展,遺產地管理者將成為越來越重要的群體,在現實的《公約》執行體系中起著基礎且關鍵的作用,其角色的重要性在很多方面得到廣泛認同、關注和支持。但在《操作指南》所構建的《公約》執行體系中,遺產地管理者的角色沒有得到充分的表達,且相關表述長期固化。這與其他角色在《操作指南》歷次版本中得到越來越豐富表達的境況形成鮮明的反差,更與當前世界遺產保護管理理念、模式的更新發展趨勢極不相稱。
除了提供優質的能力建設平臺,遺產地管理者論壇也一直致力于將遺產地管理者推向前臺。讓遺產地管理者真正成為《公約》執行機制中的參與者,在管理者群體與世界遺產委員會之間構建起積極有效的溝通渠道,這些使命對于世界遺產管理者論壇來說仍然任重道遠。因管理者論壇而在全球遺產地管理者之間搭建的網絡,由此在這一群體中強化的共識和集體意識,已經開始推動他們從去中心化的、自下而上的方式行動起來。這一趨勢或將對未來《公約》執行機制帶來深遠的影響。
鑒于上述發展趨勢,筆者認為至少有2項建議值得國際組織參考。
一是在《公約》實施的《操作指南》層面,有必要對當前文本中呈現的地管理者的角色進行系統的分析評估,彌補當前版本內容與現實發展狀況的差距,相關建議包括但不限于:
(1)在《操作指南》第一章各《公約》主要參與執行方的定義和角色闡述部分,補充遺產地管理者條目,肯定其重要作用,設定關鍵職責;
(2)在《操作指南》其他章節中,結合遺產地管理者擔當的實際工作,在相關事項中補充遺產地管理者扮演的具體角色和承擔的任務,需要發揮的積極作用,而不總是以配角或被動的角色出現在各種《公約》執行機制的描述中;
(3)梳理《操作指南》建構的執行機制對國際組織和締約國提出的治理層面的各項要求,更好地幫助遺產地管理者在國際和國家層面獲得充分的認可和授權,得到體制上的支持、充足的資源,獲得及時的信息和數據,支持他們充分地履行職責。
二是有必要對世界遺產大會《議事規則》進行評估,探討在何種情況下,遺產地管理者應以個體,或作為群體,參與到遺產大會的議程中來。不僅作為大會議事的知情者,而是作為重要的利益相關方獲得必要、恰當的參與權。
最后,對于中國來說,筆者也有2個方面的建議:一方面,中國擁有龐大的遺產地管理者群體,作為締約國中的遺產大國,應該為提升遺產地管理者在《公約》實施體系中的參與度作出積極的努力,在相關機制的完善中貢獻中國智慧,更好地為遺產地管理者履行職責提供所需的支持,在相關的國際行動中貢獻中國力量;另一方面,如何讓越來越多的中國遺產地管理者站上國際舞臺,以一個高水準的群體而不是零星個體,展現出中國全面的遺產地管理經驗和智慧,切實提升中國在這一趨勢中的參與度乃至領導力,可能是比保障遺產數量穩步增長更艱巨的挑戰,更需要著眼未來的籌劃、久久為功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