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字析詞品詩意

【摘要】唐代詩人李白的五言絕句《靜夜思》膾炙人口，短短四句二十個字，道出了游子對家鄉的思念。一般把這首詩解讀成晚秋時節，詩人在旅舍中望月思鄉。由于“床”在古代既指坐具，也指臥具，所以就有必要探究詩人是在室內還是在室外望月。另外，詩中的“地上霜”，一般認為只是對月光的形容，實際上，古代的“履霜”是與思親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因此，剖析詩中的關鍵字詞，可以讀出另一番味道。

【關鍵詞】《靜夜思》；床前；地上霜；思鄉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 年版）》（以下簡稱“義教新課標”）在總目標中指出，“感受語言文字的豐富內涵”“有好奇心、求知欲，崇尚真知，勇于探索創新，養成積極思考的習慣”“感悟作品的思想內涵和藝術價值”。［1］

義教新課標提出的這些目標，與理解語言文字、閱讀和鑒賞文學作品，認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等是相輔相成的。

唐詩是凝練的語言藝術，它的根基在于內涵豐富的漢語字詞。然而，由于字詞的多義性以及它所蘊含的文化要素，有時在某些情況下讀者會對一些詩的意境產生多種理解。

唐代詩人李白的《靜夜思》婦孺皆知，多年來也一直編排在小學語文教材中。關于這首詩所描述的情境，傳統上一般把它解讀為晚秋時節，詩人在旅舍中望月思鄉。也有人認為“床”是“坐具”的意思，所以，詩人可能是坐在室外望月。另外，詩中的“地上霜”，一般認為只是對月光的描寫。實際上，古代還有“履霜”一說，體現的是子女孝親的傳統，蘊含的是思念親人的情感。理解《靜夜思》，須剖析詩中的關鍵字詞，從多種角度感受詩人所營造的意境和表達的情感。

一、詩人所處的空間

《靜夜思》首句為“床前明月光”，描寫月夜景物的同時，也暗含了作者所處的空間，這個空間的焦點是“床”。

一般認為，這里的“床”指的就是從古代一直延續到現在的臥具。詩中所描繪的情景是詩人深秋時節旅居揚州，在一家旅舍的客房里，于月圓之夜看到照在床前的皎潔月光。

有不少學者質疑這種解釋。質疑的要點在于：第一，考察唐代建筑可知，當時規制較小且糊了窗紙的窗戶，月光穿透并灑進屋內，抑或人在屋里透過窗戶抬頭望月，均屬于可能性極小的情況；第二，“床”在古代原本就有若干種解釋，結合詩中“舉頭”“低頭”等語境，把“床”解釋成“臥具”應當是一種誤解；［2］第三，“地上霜”所描述的地上結霜的現象，發生在室外地表更加合理，而不是出現在室內的地面。

依照上述分析，《靜夜思》所描繪的空間應當是在室外。那么，作為“臥具”的“床”不太可能隨意挪到室外，尤其是考慮到《靜夜思》的創作背景是深秋時節，所以，把詩中的“床”解讀為“坐具”更符合常理。

《說文解字》：“床，安身之坐者。”［3］段注修正為：“安身之幾坐也。”段玉裁進一步解釋說，古代的“床”最初是一種比幾案略矮的坐具，漢末三國時期隱士管寧，由于長年累月按當時禮制以跪坐姿勢坐于床上，以致膝蓋處的床板幾乎磨穿了。到了后來，也有以臀部著床而坐的情況。作為臥具的“床”，古人用它休息的方式有所不同。段注記載：“床亦可臥。古人之臥、隱幾而已。床前有幾。孟子隱幾而臥是也。……然則古人之臥無橫陳者乎？曰有之。”［4］古人所說的“臥”，最初不過是指趴著或靠著，后來又出現了躺著的情況。

所以，“床”在古代多指坐具。大約在東漢時期還出現了一種叫作“胡床”的便攜式坐具，其形制和功能類似于現代的馬扎，這種坐具也稱“繩床”“交床”“交椅”等，在詩文中也常常省稱為“床”。因此，雖然古代詩文中的“床”確實有指臥具的，如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但是“床”表示坐具的用例更是不勝枚舉，如白居易《春早秋初，因時即事，兼寄浙東李侍郎》中“窗下曉眠初減被，池邊晚坐乍移床”，還有李白《長干行（其一）》中“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唐代詩人王昌齡在《詩格》中這樣表述：“夫詩，一句即須見其地居處。”［5］這句話揭示了詩歌創作中，詩人應如何在有限的篇幅內迅速而準確地描繪出詩歌的背景或場景。《靜夜思》的前兩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簡潔而生動地描繪了詩人所處的環境。參照前面唐代建筑中窗戶的制式，地上結霜的現象基本發生在室外的常識及以上對“床”為坐具的分析，李白創作《靜夜思》的“地居處”為房間外露天空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二、結霜與思鄉

王昌齡在《詩格》中提出了著名的“三境”理論，即“ 物境”“ 情境”和“ 意境”。“ 物境”強調詩歌對自然景物或物象的描繪，“情境”則是指通過描繪的景物或物象所引發的情感或情緒，而“意境”則是詩歌所營造的深遠、獨特的藝術境界。在《靜夜思》中，“物境”主要聚焦于“月亮”和“ 地上霜”這兩個元素。明亮的月光灑在床前，詩人誤以為地面上鋪了一層秋霜。這種對月光和霜的細膩描繪，營造了一個靜謐而清冷的夜晚場景，即詩歌的“ 物境”。在這樣的“ 物境”中，讀者能夠感受到詩人內心油然而生的思鄉之情，即詩歌的“情境”。詩人借月光和霜的描繪，表達了身在異鄉的自己對家鄉的深深思念，這種情感通過自然景物的描繪得以抒發和傳達。同時，《靜夜思》也展現了深遠的意境。詩人通過簡單的景物描繪，營造了一種清冷、孤寂的氛圍，使讀者能夠感受到詩人內心的孤獨和思鄉之情。這種意境的營造，使得詩歌不僅僅是描繪自然景物，更是對詩人內心世界的深刻揭示。［6］在古代文學作品中，思鄉主題的傳統意象是月亮，主要原因大致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圓月象征著團圓，就像蘇東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所表達的那樣，看到滿月，就會聯想到和親人的團聚；另一方面是故鄉和異鄉在同一個月空之下，也就是唐代詩人張九齡《望月懷遠》中“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所呈現的意境，游子在異鄉望月，難免會產生思念家鄉的心緒。

思鄉情感，除了由月亮表現，在古代，“霜”與思鄉情感也有一定的聯系。

《禮記·祭義》中寫道：“ 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句中的“凄愴”在古代不僅有寒冷的意思，還有憂思、感傷之意。

深秋時節，人們踩到地上凝結的寒霜為什么會產生憂傷的情緒呢？根據鄭玄和孔穎達等對《禮記》的注釋，人們看到晚秋時節的結霜現象，常常會思念長輩和親人，內心泛起淡淡的愁緒。這是因為，在古代，時序變換之際往往有祭祀先輩的禮制和傳統，所以，結霜作為時節變換的一種自然現象，容易觸發思親的情感；“履霜”的說法，實際上含有未雨綢繆的意思，見到地上的凝霜，人們就會聯想到過冬的一些準備，對于子女而言，可能會擔心父母能否平安過冬。

《靜夜思》恰好寫于秋季的霜降節氣前后，此時許多地區的環境、溫度等通常都達到了結霜的條件，人們就要準備過冬了。由此可見，詩句中的“霜”除了滿足押韻的要求，實際上也是我國古代思親傳統的一種反映。《詩經·小雅·小弁》中有這樣的詩句：“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其中的“桑梓”由于是父母長輩所種，所以原本象征家鄉父老，后來成為家鄉的代名詞，可見親人與家鄉本質上是連在一起的。因此，《靜夜思》所寫的詩人在如霜的月色中“低頭思故鄉”，其實也是在思念家鄉的親人。

參考文獻

［1］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 年版）［S］. 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5～6.

［2］藺瑞生.臥床說實屬誤讀——李白《靜夜思》誤讀辯證之一［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1）.

［3］湯可敬，譯注. 說文解字［M］. 北京：中華書局，2018：1177.

［4］《說文解字》（最新整理全注全譯本）編委會.《說文解字》（最新整理全注全譯本）（第2 卷）［M］.北京：中國書店，2010：891.

［5］［6］張伯偉.全唐五代詩格匯考［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2：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