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酒飄香》兩地情

話劇《茅酒飄香》是黔西南州文工團龍方于1983年創(chuàng)作的。

我1984年調(diào)到黔西南州文化局供職之時，龍方的《茅酒飄香》劇本剛好完成。我立即讀了剛殺青的劇本。

龍方，深入茅臺酒廠半年，得到5萬多字的六場話劇劇本。

劇本以茅臺酒廠為背景，刻畫了青年酒師羅俊、制酒工人大韓、小書呆、廖二滿，勾兌工人李梅、包裝班長桂花以及工程師顧瑩、退休廠長羅爺爺、外國商人柯克等一批人物形象。劇本成型，立即征求省文化廳創(chuàng)作室主任曹雨媒的意見。曹雨媒畢業(yè)于上海戲劇學(xué)院，對戲劇創(chuàng)作很在行。得到曹雨媒肯定后，又請文化部的肖甲、郁德生審讀。

我的樓上，住了老同志儀邦欽。他是山東-城人，大塊頭，1949年西進，1954年到1962年曾任遵義地委宣傳部副部長、茅臺酒廠黨委書記……

我告訴儀邦欽，“我們州文工團的創(chuàng)作員龍方，去了幾次茅臺酒廠，寫成了話劇劇本《茅酒飄香》，我們正準備把‘茅臺’搬上舞臺。”儀邦欽說，“好呀，這是大好事呀！”

我給儀邦欽說，據(jù)我所知，貴州歷來不產(chǎn)鹽。從四川自貢運鹽到貴陽，一路人背馬馱，山路崎嶇，艱辛可見。而誰是鹽商，誰就富甲一方。民國時期的唐魯孫記載，當年運銷川鹽，多有晉陜兩省鹽商。運鹽一路少不了以酒解乏。從四川到貴州途中，發(fā)現(xiàn)赤水河的一條支流，位置在茅臺村楊柳灣，那里的水質(zhì)清冽，酒也烈。

儀邦欽回憶說，“川鹽入黔，有仁（懷）、綦（江）、涪（陵）、敘（永）四個口岸。華氏兄弟在仁懷茅臺開設(shè)‘永隆裕’鹽號，在敘永開設(shè)‘永昌盛’鹽號，在貴陽開設(shè)‘永發(fā)祥’鹽號，獲利豐厚，算得了貴州首屈一指的鹽商。清朝咸同時期，華聯(lián)輝在中樞鎮(zhèn)上，買得一家燒房酒窖，以后改名成義燒房，進行釀造，燒房附在鹽務(wù)之下經(jīng)營。”

我說，“還有一個賴永初，也是茅臺酒創(chuàng)始人。”

儀邦欽說，“賴永初，1929年在茅臺鎮(zhèn)建衡昌酒房，修窖17個。1940年更名恒興酒廠，在貴陽設(shè)分銷處，與成義、榮和兩家各成佳話。”

我說，“1981年，我家人生病，住在貴陽醫(yī)學(xué)院附院神皮科。不久，賴永初先生也住了進來，他住院不久，即與世長辭。”

儀邦欽的回憶與我的記憶相近。

文工團請了省話劇團的汪華綺，為《茅酒飄香》做導(dǎo)演，緊鑼密鼓地開始了排練。

邊改邊排。從排練到彩排，我?guī)缀鯃鰣鲈冢_詞都熟悉了。文工團的演員們調(diào)侃我，說不管誰缺場，我都可以頂上。

劇務(wù)人員開始舞臺設(shè)計、燈光設(shè)計、服裝設(shè)計、制作影片、道具……忙得不亦樂乎。

“丑媳婦”終于要見“公婆”了，第一場就確定在茅臺酒廠演出，由我與王大明帶隊。臨了，我上樓問儀邦欽，“我們要去茅臺酒廠了，您老要帶什么話嗎？”他激動地說，“就說老書記始終記得他們、想念他們。”

同時，龍方獲得茅臺酒廠辦公室答復(fù)：“你們大隊人馬，長途而來，鄒開良和季克良兩位廠長，來遵義接你們，在遵義休息一晚，就住遵義賓館。”

在遵義賓館，終于見到了茅臺酒廠的二位“良”將。鄒開良是貴州本地干部，季克良頭發(fā)花白，江南口音。

相見甚歡。我們聽他們介紹曲折的赤水河，特殊的氣候，茅臺的傳說，神秘的醇香……

這些言說，填補了我對茅臺酒的認知。

第二天中午，我們抵達茅臺酒廠。

這是一個樸實的廠區(qū)：平房居多，青黛的瓦，灰白的檐，暗紅的木柱。屋頂些微的青苔。小風靜靜吹過，墻頭銅絲般的草莖瑟瑟晃動。唔，這里沒有高樓大廈，沒有車水馬龍，像一個樸實的莊稼漢，靜靜地蹲在自己的屋檐下……

除劇務(wù)人員去禮堂裝臺外，季克良廠長帶我們到車間參觀。蒸煮車間，熱氣騰騰，暴烈的酒味把人包圍。窖酒車間，無數(shù)密封的酒壇，整整齊齊，蔚為壯觀。季克良廠長說，為了消除火氣，酒要窖些日子。草創(chuàng)時期，先在地面挖坑，用碎石塊打底，四面砌好，再把糯米碾碎，把石頭縫隙鋪平，最后才把新酒灌進去，封藏一年兩年，或者更長時間。這種經(jīng)過浸吸的酒，火氣全消。一旦開啟，盡是甘洌的柔香，不再有生暴氣息。

入夜，演出就要開始。大禮堂大體可以容納五六百人，黑壓壓一片，座無虛席。

鄒開良廠長走上大幕前致歡迎詞后，我也代表黔西南州走上臺去，轉(zhuǎn)述儀邦欽的想念之情，臺下掌聲良久。

大幕徐徐拉開，滿場明亮：

酒廠大門前，花圃、綠蔭、榕樹、遠山，赤水河奔騰流瀉。

仲夏的清晨。

閃亮的光榮榜。

羅大爺在擦拭光榮榜，周秘書匆匆走來。

秘書：“老廠長，請你看個香港來的加急電報。”

羅大爺：“你念念吧！”

秘書：“（念）貴州茅臺酒廠：遠東名酒經(jīng)銷公司要求增訂20萬瓶茅臺酒，將派經(jīng)理柯克先生專程來廠洽商，并希望會見青年茅酒工人，請早作安排。外貿(mào)總公司香港辦事處。”

……

開門見山，戲劇沖突一下抓住了人，猶如剝筍，戲劇矛盾一步步展開……

禮堂里十分安靜。

連續(xù)兩天演出兩場。第二天下午，召開了工人、技術(shù)人員代表座談會，他們的發(fā)言，匯成一句話：演的是我們。

第二場演出結(jié)束后，鄒開良、季克良二位親自宴請劇組。

鄒開良簡短的慰問之后，舉起酒杯，一聲“干杯”，氣氛一下熱烈起來。

酒一進口，我就感到酒質(zhì)之醇厚、香氣之濃郁，只因爽口，順喉一下就滑了下去。兒時味蕾上形成的獨特、綿長、優(yōu)裕的味兒，回來了，逼真地回來了，真是另有一番滋味在舌尖、在心頭。

年輕的演員們，三杯酒下肚，飄飄然，昏昏然，痛快，淋漓。興隨酒而來，情隨酒而去，仿佛神游寰宇，夢走八方。

我也經(jīng)不住廠長們勸酒，一拄拄夾菜，一口口咂酒，其意綿綿，其樂融融。又是三杯下肚。一時間，渾身通泰，悠然自在。我體會這微醺，是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將進酒，杯莫停”，不是微醺時刻而唱？“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不是酒后而言？

臨走，酒廠給每人都送了飛天茅臺，又給大家說，散裝茅臺一元一斤，隨意買。文工團的小朋友們歡躍起來，去小賣部買了許多塑料桶，五斤十斤地，把塑料桶灌滿。

依依不舍地告別。

工人群眾也自發(fā)送行，親切擁抱、握別。

一路酒香撲鼻……

到了貴陽，在河濱劇場演出了兩場。

《茅酒飄香》劇本，后在曹雨媒主持出版的《貴州劇作》頭條發(fā)表；同期，發(fā)表了文化部專家郁德生的評論《石已成金待精琢》，并評為當年貴州戲劇創(chuàng)作一等獎。

這是1984年的事，40年時間遙遙過去，我已是八十有三的老叟，茅臺酒廠也今非昔比，把這段茅臺酒的故事記錄下來，是我應(yīng)該做的。

一臺話劇，把興義和遵義兩地連接了起來，這就是文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