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年
這是一場毫無預兆的雪
它的凜冽與料峭覆蓋著落日
亦覆蓋著我單薄的身體
我坐在馬路邊
一次次打量著簌簌掉落的雪粒
我總想去抓回點什么
或者喊住一個人
試圖闡述草木在風中的戰栗
只有一個失血的詞落在一些未知的事物上
落在我的掌心
誰說清寂是它唯一的啟示
現在,我眼里的每一塊疼痛都與雪有關
我的關節老化,記憶凍傷,腳步遲緩
那些接踵而至的冷
在荒蕪的曠野亦折斷了山鳥的翅膀
我不能從無形的風暴里掏出火
而堆滿了灰塵與悲愴的生活
讓我看到桉樹不會再想到愛
看到暮色不會再想到月圓之夜的祈禱
也許,蕭瑟的冷終歸是我的宿命
我是那個站在雪地里被凍傷了眼睛的人
這一年的雪真大呀,
它讓我的語言消失,靈魂僵硬
一個身披大雪的人在空寂中找不到自己
我被狂風抽打著無法修復的一生
露臺上看云
它們在陰影的上方,如萬馬軍團
它們有著光亮的額頭,上天的美貌
少女的紗衣,哪一朵是從家鄉飄來的
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它們
是最早看到朝陽和落日的
其實,它是上天用來清洗污濁的法器
它們行走江湖,也穿越紅塵
我喜歡它的潔凈與飄移
今日,我看到的肯定不是伊恩·費舍爾的云
我突然想邀請它到露臺坐一坐
就坐在我的對面
我一邊品茶一邊聽它講講天上的那些事
晚禱
曼陀羅帶著毒潛入黑夜的傷口
我看到魑魅魍魎們在空闊的月光下
現出原形
它們最終棲于一家煤礦的煙囪上
漆黑的煙霧在遠方翻滾
我坐在寺廟里,木魚聲無數次敲打
著一場雪,雪花極速飄落
我震驚于那些旋轉,前仆后繼
像雷卡納蒂上空的鐘聲
在黎明來臨之前,我搭起木屋
燃起篝火,火苗雖小,足以照亮這個丑陋的季節
燈火知道黑夜的陰暗
墻上的青藤花知道塵世的日漸涼薄
風聲掩蓋了真相
日落的山坡上爬滿了猛獸
我祈禱那只落在水面的老烏鴉快速
逃出布陣
終南寒雪
在終南山我才算看清楚
雪的用意,它干凈的表面
卻暗藏心機,那些像鹽粒的雪
落在斜坡上很容易騙取你的信任
我原以為它是仙界的問候
或者是它能給你帶來暖意的梅香
當我看到打滑的車輪,凍僵的麻雀
撞向山崖的風,讓我驚出一身冷汗
這些看好的,寒光閃閃的晶體
落在秦嶺的峪口
落在一位老者的衣襟上
像伊索的寓言讓人心有余悸
狂風
它擲過上帝最瘋狂的骰子
并有著一張
莫迪里阿尼筆下最扭曲的臉
喪鐘一樣,抽打著滿街的落葉
它在屋頂肆掠著整個世界
和這冬雷滾滾的雪
世界因此而赤裸
一個被寒冷包圍的人
他不再相信
春天的鳥鳴能從河堤上爬滿樹梢
不再信任刀鋒上那流淌的蜜
他漫步在這骯臟的塵世
并領賞著內心的雪崩
景莊的白鷺
我走在自己的秋天里
不問白鷺為何依然站在去年的那塊石頭上
它被時間定在了那兒
嘴里偶爾發著單調的元音
像一個人站在山頂等待被天空確認
我隔著玻璃窗盯了它很久
直到那一枚老月亮露出瘦臉
它依然沒有飛走
真希望它能突然在我的上空扇動翅膀
而不是像一根剌一樣卡在
那里,卡在夜的喉嚨
我不清楚自己為何如此在意它
就像我不清楚白鷺的目光一直在水面上顫抖
2月14日
其實,這個節日與我沒有什么關系
那些詩人筆下盛開或者凋謝的玫瑰
在今天都熱鬧地活躍著
沒人關心它是嫁接還是栽培的
更不會去辨別香氣的真偽
可以確定的是去年的菖蒲正在積雪下顫抖
在“不愿開口的詞語里”
它比花瓣的承諾更可靠,更能感受到事物的深度
我把一首詩,放在2月14日的清晨
并不斷重復:一個人穿越黑夜
穿越雪地,撲在時間的肋骨上
我看到大火已離開了木柴
小鎮上再也等不到那個小眼睛的郵差
意外
我早已過了以夢為馬的年紀
一生大都在筆尖上流亡
今天在黔蘑菇的相遇是個意外
詩歌給我帶來了一位多年的老友
我看到三十年前的星星依然在夜空中閃爍
這不是虛構
在冰冷的人世
有人還能為你掏出生活的蜜
掏出最干凈的文字多么不易
我們談風中的燭火,雪松和檀香
談斯奈德與沃爾科特
我的目光一直在點燃的香煙中游離
尋找著青春的記憶
我多想去趕赴一場大雪
在雪停之前用詩歌撬開那扇天子之門
炎帝的神農果
這些綠色的梨狀果子的確有些神奇
據說它一年四季都掛在樹上
果樹與藤的相互纏繞,相伴相生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能讓它
像護住孩子一樣把樹緊緊抱在懷里
在炎帝陵它們感受著彼此的悲歡
哪怕是一路上大雪紛飛
哪怕是葉片上掛滿了風塵
這些果子依然用綠色的葉片摁住冬天的額頭
它們用力地擁抱著,到底遭際了什么無人知曉
它滿足了我的想象與好奇
也許,它真的
目睹過神農氏顛沛流離的身影
(三色堇,詩人、畫家,現居陜西西安)
責任編輯:夏海濤 呂月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