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故鄉徐州已經20余年。這中間,回去的次數依稀可數——一年一次,或者一年兩次。如此算來,這20余年,我回徐州不超過30次。以每次5天計算,不超過150天……這數字和20余年比起來,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計。
只有自己知道吧,即使不回故鄉,那也是我心底里最柔軟的地方。每每身邊有人提到徐州,總是顧不上社交禮儀急著介紹自己就來自徐州。也只有自己知道,在現實的生活里,我和故鄉已經漸行漸遠。
1
在徐州的早晨醒來,和深圳并沒有什么不同,有鳥鳴,也有汽笛聲,只是,附近的菜市場里,偶爾飄來親切的鄉音。
天剛剛亮,我就起床,今天,我要在這個生活了多年的城市走一走。還要去拜訪一個神交多年,只見過一面的編輯老師。
8點整,我準時來到云龍山腳下的“遇見書房”。可惜的是,書房的主人不在。玻璃門內掛著幾個頗有個性的帆布手袋,一塊白板上寫著汪曾祺的話: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門前的花草說說話……
我避開環保袋,拍了幾張照片。又退后幾步,拍了一下店的名字——我要發個朋友圈,同時提醒《遇見書房》的主人——一個叫郭嫵的江南女子觀看——我曾到訪,你不在。
郭嫵原來是《都市晨報》的副刊編輯,編發了我很多文章之后,我因為到報社找樣刊,才與她一見。溫婉、知性,聲音低低的,很女人。但骨子里,卻有一些俠氣。因為郭靖的原因吧,我曾稱她為郭大俠。對于她,我不想叫她老師,怕把她叫老了,她永遠那樣輕輕的,盈動的,低低的說話,多好。
之后,她離開報社,在報社附近開了這一間“遇見書房”,在朋友圈看到她經常更新書房的活動,看到不斷上新的圖書,看到布置得跟咖啡館一樣別致的書房,內心里由衷地為她高興——她原本是屬于書的,也總算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對于愛書的她來說,還有什么比擁有一間自己的書房更幸福的呢?我自己動手制作了兩個抱枕給她,她裝上了枕心,擺在書房的椅子上,看上去,很漂亮。
晚一點的時候,郭大俠看到了我的朋友圈,評論說:書房下午才開門,你還在市區嗎?我回復她:我已經把要話說與花草,相信她們會傳達。
也許,詩情畫意,只有讀書寫字的人,才懂。
2
我背著包,順著“遇見書房”的門前小路,一路向北。我的方向感不好,但是感覺往前走,就是我要的方向。
我的目標是找早餐的地方。
在異鄉,一直念念不忘徐州的“辣湯”和“鍋貼”,這來到徐州,自然要滿足這一口的。
路上不時遇到拎著各種早餐的大叔大娘,我就更加堅定了方向。
又往前走了大概300米,路邊的一間商鋪上醒目地寫著“徐州辣湯”,掀開簾子,進入廳內,那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
點了一兩包子,一碗辣湯。掃碼付款,鍋貼和湯已經到位,咬一口鍋貼,喝一口辣湯,那種滿足,已經多久沒有了?一年前?或者更久遠?
想起在深圳的住處附近,曾開了一家河南小吃店,里面全賣的是河南小吃。胡辣湯、水煎餅、油餅、油饃頭等。有天起得晚,9點多了下去吃早餐。點了胡辣湯和水煎包。
湯來了,吸了一口,不好, 涼了,水煎包也涼了。老板走過來,說,今天太晚了,我給你加熱一下。說著,端走了胡辣湯和煎包。再次加熱后的胡辣湯,很難入口了,要用力,才能吸進嘴,關鍵是口感不好。勉強喝了一半,買單走了,后來,再也沒有去過那家早餐店。
徐州的辣湯與河南的胡辣湯不同,至少顏色上要淺一些。徐州辣湯有個別名叫“饣它湯”,諧音為“啥湯”,很多電腦和手機都打不出這個字,但它確實存在,而且據說已經有了4000多年歷史了。徐州的早餐店里,都少不了這個湯。
除了這個湯之外,徐州早餐店里,一般有兩種咸菜,一種是醬辣椒,一種是黑咸菜。
醬辣椒,就是新鮮青辣椒切成辣椒圈,泡上醋。吃的時候,既有清香,又有鮮辣,帶給味蕾的快感,無物替代。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辣椒也一樣,這種辣椒圈,又必須徐州本地的土辣椒切了才美味,換上其他地方的辣椒,完全不同——我在深圳買過湖南線椒、螺絲椒、泡椒都一一試過,但多數是咬了一口,就放置一旁了。
至于醬菜,那簡單多了,就是醬油泡制的雪里蕻的根。切成細絲,用來下粥最為過癮。一口鍋貼,配上幾個辣椒圈,酸爽或者辣爽,總是欲罷不能,再喝上一口徐州辣湯,那就圓滿了。
一碗辣湯不夠,就端著碗再去買,在提出手機掃碼時,卻被一位大媽擋住了,“沒事,不用掃了,喝完了,再來裝。”嗓門粗咧,聲音豪放。
這也是徐州。
3
早餐店里出來,我繼續往前走。我沒有看導航,我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條路走到底,就一定是淮海路。
對徐州的很多地方都陌生了,但對于淮海路,我是熟悉的。
最早的記憶,是從火車站到淮西客運站。每次從廣東回家,到火車站打的11塊錢10分鐘,坐1路公交車,2塊錢,半個小時。經過文化宮、中山紀念堂、供銷大廈、古彭商場、友誼商廈、段莊廣場、中級人民法院……下車,走上幾分鐘,就到了家。
仿佛昨天還在1路車上東張西望,轉眼在這座城市里,我已經沒有了家的方向。
那天,一個朋友在她的朋友圈里說,30年前,她來深圳的時候,看到那些林立的高樓里星星點點的窗戶,在心里默默地想,什么時候我能在這座城市有一扇這樣亮著燈的窗戶啊!記得我當時的回復是,多好啊,你美夢成真了。
我呢?16歲的我,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寄宿在別人的出租屋里的時候,摸摸索索打開親戚家冰箱的時候,看著夜里璀璨的霓虹的時候,我不也是有過那樣的渴望嗎?我什么時候能在這個城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隨便出入,所有的家電家具都供我調配使用啊……
這一閃而過的夢想,終于有一天實現了。我在徐州主干道淮海路邊上的花園小區里買了一套104平米的房子,我也添置了冰箱、洗衣機、微波爐,也買了席夢思,熱水器和空調……那一年,我30歲了,實現這個夢想,我用了14年。
又十多年后,我又親手打碎了這個夢——賣掉了房子,筑夢遠方……
邊走邊想。
我沿著淮海路向西行走,上午走的是另一邊。
那些曾經耳熟能詳的建筑物,在記憶里,漸漸模糊,有一些建筑似乎從來沒有印象,如今也是高高地矗立在那里了。我努力挖掘記憶,仍想不起。只能怪城市更新太快,而我,還沒有來得及見證。
有什么好見證的呢,我只是一個過客而已啊。
仍是走走停停,在一個熟悉的巷口,我轉了進去——從前,很多大媽在那里推著車賣菜煎餅和卷餅。經過這里,就有點餓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好像特別珍惜這空腹的機會,總想著要給肚子填上最想要的……那么,此刻,我最想吃的就是卷餅——一種由烙饃和炸串組成的地方小吃。
巷子還在,那曾經人流如織的路口還在,只是已經空無一人了。我問邊上的小店老板,她說,現在城管管得嚴,不給亂擺賣,你要是想吃那些,要到夜市……夜市現在搬到二環西路,原來的百惠家美時后面了……
非常遺憾,我說我不想吃了,回頭繼續往前走。也許,我懷念的,只是那一段時光吧。
去供銷大廈對面的FR潮品逛逛,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喜歡去那里買衣服,好看不貴。如今再去,衣服還是那么潮,只是,我已經不喜歡了。
畢竟,我不再是那個16歲的少年。
4
晚上7點,我往人民廣場方向走,但我決定繞行黃河邊。經過蘇寧廣場,又經過家樂福,那是我曾經最愛去購物的商場。但今天再路過時,我已經沒有了進去的欲望——真的沒有什么想買的。
聽起來,清心寡欲,事實上也已經如此。
這就是老了吧!
路邊擺著一溜的籠子,籠子里裝著小狗小貓小兔子。有一對母女買了一只小狗和一只小兔,很可愛。有個經過的姑娘忍不住去逗,然后問了多少錢。“60塊,說是這兔子長不大的,就一直這么小,這么可愛……”
“不會,不會,這兔子還會長大,而且長大很多,你現在的籠子,一個月后就用不了了……”
我也停下來看,在深圳,我也買過一只小狗。賣家說,這是西藏獵犬,個小機敏,最多長到11斤……幾年過去了,那只叫小黃的狗,目前體重42斤。
晚上住在朋友的一處高檔洋房里,和無數的新房子一樣,已經空置了近一年。
夜深了,在這熟悉的城市里,在這陌生的房子里,在這靜謐的深夜,我一個流落故鄉的異鄉人,毫無睡意。
我在想一個詞,來陳述我和這座城市的關系。
【作者簡介】李玉,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電影家協會會員,專欄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墻角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