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科技到思想：解碼西方文藝復興的內在動因

在西方文藝復興的誕生與發展過程中，科學與思想扮演著重要角色。由于科技發展，人文主義復蘇，藝術家們尋找到繪畫的突破口、確立新繪畫觀，使文藝復興藝術與中世紀藝術真正決裂。于是，西方藝術從無章可循的“黑暗時期”進入閃耀人性光輝的文藝復興時期，諸多傳奇式人物嶄露頭角——喬托、達·芬奇、波提切利、拉斐爾等。本文從西方文藝復興的源頭出發，以西方藝術為基點，淺析其科學動因與思想動因，從中一窺文藝復興作品的藝術內涵，并簡要對比中西方共時性差異，探討為何當時的中國明朝沒有出現西方那樣的文藝復興運動。

中世紀的歐洲處于基督教會的神權統治下，人們的思想受到禁錮，科技與生產力發展停滯。同時，瘟疫與黑死病多次席卷歐洲，死亡率逐步上升，人民生活在毫無希望的痛苦之中。中世紀的繪畫用于講述圣經故事、教化教徒，其扁平化、程式化的繪畫風格使得中世紀沒有嚴格意義上的藝術家。直到文藝復興早期，在科學知識的影響下，數學般精確的透視法則運用于繪畫領域，一種新的繪畫藝術由此誕生。

一、科學動因：審美性與技術性統一

文藝復興發生在十四世紀至十六世紀，是以意大利為中心、以人文主義為主導的思想文化解放運動，其實質是對人的重新發現與解釋。當時，西方社會處于社會變革的大背景下，航海業打開歐洲的經濟大門，生產力取得巨大發展，原有的封建莊園經濟解體，封建主和基督教的共生關系破裂。資產階級逐漸壯大，急需新的知識武器對抗統治了整個中世紀的封建頑固勢力。古登堡的西式活字印刷術在知識傳播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印刷版《圣經》的傳播，打破了教會的知識壟斷，削弱了教會的固有權威，使得更多普通人擁有了重新認識與解釋人與神的渠道。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體》一書中指出，印刷資本主義使得拉丁文的霸權衰亡，拉丁文失去了作為全歐洲上層知識階級的語言地位，被古老的神圣語言整合起來的神圣共同體逐步分裂、多元化，這一分裂給了普通民眾更多接觸知識的機會。

在科學技術的持續影響下，解剖學、透視學及光影知識被運用到繪畫中，一場視覺科學的革命使繪畫達到審美性與技術性的統一。透視法是文藝復興寫實繪畫的基石。與拜占庭藝術的程式化教條相比，透視法按照科學比例去繪制人物、景致、建筑等的具體大小和位置，更加符合客觀規律，更加還原有血有肉的真實世界。正如《中外美術簡史》中所言：“喬托在透視方面并沒有掌握系統科學的知識，但是他的研究與實踐在當時繪畫界是史無前例的。他力圖通過畫面結構、關注視角、空間關系、透視運用的處理等方面的探索表現更加接近人間、更加真實的感受，為后世畫家開辟了一個新天地，在歐洲美術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喬托在其名作《猶大之吻》中踐行了他在透視、線條、構圖等方面的藝術理念。通過拉長畫面的前后空間，喬托增加了縱深關系上的信息量，使得畫面豐富而有層次。猶大懷抱著耶穌，而耶穌的門徒、猶大身后的祭司長等人手持兵器或火把擁作一團，注視著畫面中心親吻的兩人。每個人物神情肅穆，露出或尖銳或敵視的眼神，有人仰頭吹響號角，有人揮棒劈向敵方，有人試圖阻止這場斗爭，整體氣氛劍拔弩張。喬托按照透視法和重疊法的前后順序，在畫面中心突出耶穌的冷靜與猶大的邪惡，而在兩人的頭部空隙之間又可見兩個羅馬士兵的眼睛和鼻子，層層細節使畫面十分生動。

達·芬奇亦是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巨匠，他除了在繪畫、雕塑、建筑方面頗有建樹，還在解剖學、地理學、空氣動力學等方面卓有成就。他的繪畫注重柔和的光線，這種光線使透視學研究從古典透視發展到空氣透視。以達·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為例，該作品取材自《圣經新約》，講述了耶穌和十二門徒共進最后一次晚餐的故事，體現出神圣、莊嚴、凝重的宗教色彩。其中，耶穌不僅是故事的主要人物，更是畫面的視覺焦點，支配著全場的人物關系。只見耶穌低垂雙眸，沉默不語，攤開的雙手似在訴說被人出賣的無奈，而告密者與門徒們混雜在一起，上演著善惡難辨的緊張場面。極強的空間縱深感與明暗對比突出了視覺焦點即耶穌，一字排開的人物構圖既和諧統一，又將門徒們的各色情緒展露無遺，這些都體現出達·芬奇極高的技術水平與審美涵養。

二、思想動因：人文主義肯定人之價值

西方文明源于古希臘文明，不管是雅典民主制度，還是探索世界的希臘哲學，抑或追求自由與美的藝術形式，都對后世的西方世界影響深遠。其中，希臘哲學中孕育的科學和理性精神，激化了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思潮。文藝復興的繁盛之地意大利是古希臘文化的直接繼承者。當君士坦丁堡淪陷后，大批學者逃往意大利，帶來了古希臘古羅馬的古籍，于是古典文明的曙光開始照亮被極端神權統治的混沌塵世。

人文主義思想在文藝復興中的體現，一為人之價值的重新發現，二為對俗世生活的熱烈肯定。區別于中世紀的神性刻畫，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受到人文主義思想鼓舞，重視人的覺醒，強調人性抒寫。例如，拉開文藝復興全盛期序幕的藝術家波提切利，其著名的畫作《維納斯的誕生》便充滿了人文主義與世俗精神。該畫作中的女神身姿優雅柔美，金發飄逸舞動，冷色調的背景突出她身體肌膚的溫暖明亮，一種圣潔之美、崇高之美油然而生。此時，畫家們不再局限于宗教題材，形形色色的世俗生活成為他們的靈感來源。又如拉斐爾的《波爾戈的火災》，描繪了面對火災時人們的不同反應，或驚恐，或禱告，或奮不顧身救人，或張開雙臂護住身下的幼童，真實再現的災情與人性令人深受感動。在該畫作中，自救滅火的比重大于教皇的祈禱，對世人的憐憫之情大于對神權的仰賴，可見美與善復歸到普通大眾身上，“希望之水”出自民眾的力量。

拉斐爾的《西斯廷圣母》，在藝術史領域享有比肩達·芬奇《蒙娜麗莎》的崇高聲譽。海德格爾曾說這幅畫“聚集了關于藝術和藝術作品懸而未決的全部問題”。畫面中，天堂的綠色帷幕緩緩拉開，圣潔仁慈的圣母懷抱赤身裸體的耶穌從畫面中央走來，眉目之間透出一絲憂慮。為了完成救世信仰，她不得不將孩子送還人間。畫面左側是跪迎圣母的羅馬教皇西克斯特，他一手指向畫外世界，指引人世的方向；右側是信徒巴巴拉，她垂眸微笑，似乎在期待著苦難塵世的解脫與天堂盛世的到來；畫面最底端是兩個撲騰雙翼的小天使，舉頭凝望，似乎在思索這一救世行為與人類宿命的合理性。圣母的光輝由上而下福澤整幅畫面，她凝視眾人，同時也受到眾人的凝視，在萬眾期待中決心犧牲自己的孩子。圣母的降臨，同時也是圣子的獻祭，成就了這一藝術作品的感召力。憂慮與犧牲，神圣與敬仰，使得這幅畫作閃爍著人文主義的光芒。對母愛的肯定，對俗世悲歡的容納與浸潤，使其成為拉斐爾圣母像中的代表作，歷久彌新。

三、明朝在科學和思想領域逐漸落后

中國在明朝中葉以前，同西方大體上是各有長短，基本處于同一水平線上。隨著西方文藝復興發展得如火如荼，西方文明進入文化發展拐點，而彼時的中國正處于明朝的專制統治之中，官方推崇程朱理學，實行“禁海”政策，使得中國與西方在科學和思想領域的差距日益擴大。

（一）儒學替代宗教，強化思想統治

文藝復興時期，西方的全民信仰仍是基督教，而同時期的中國明朝推崇儒家學說以教化民眾。因此，相較于西方，中國的儒學替代了宗教，成為全民的道德規范體系。自漢武帝獨尊儒術起，儒學成為治世之學，成為中國的官方思想，此后歷經了一千多年的完善與發展。然而，元朝統治者用鐵騎征服中原王朝后，游牧文化取代儒學的思想統治地位，儒學游離于中央政權之外。直至朱元璋建立明朝，廣招天下儒士、重建儒學體系，儒學才發揮起官方學術的作用，對明代政治、經濟、文化均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永樂盛世”“萬歷中興”等均是證明。但是明朝對程朱理學極致推崇，留取其維護秩序的一面，剔除其革命性的一面。讀書人受到嚴格限制，懷疑與批判精神被扼殺，學術自由無從談起，思想活力與變革力量也逐漸喪失，因此在西方完成文藝復興的關鍵轉折之時，中國的思想文化在明朝封建統治中逐步陷入僵化的牢籠。

（二）重視實用主義，束縛自然科學

西方科學要求對自然科學作出合乎邏輯的解釋，通過理性思維把握客觀世界的規律，這一傳統在文藝復興時得到進一步發揚，表現在藝術領域即解剖學、透視學與光影知識在繪畫領域的應用。相較于西方，中國傳統自然科學注重實踐經驗而缺乏形式邏輯，在科學技術滿足人民的實用目的后，往往忽視其背后的理論邏輯。其一，實用主義，使大明王朝失去有利于自然科學生存發展的土壤。在西方文藝復興后期誕生近代自然科學時，明朝卻“在封建主義遲暮中步履蹣跚，陷于驚人的麻木”。為拯救被元朝統治階級損毀的經濟與文化，明朝政府秉持嚴格的封建等級秩序，要求科學技術具備實用性與工具性。疲于生存的古老民族以一貫的實用主義態度束縛了科學技術的發展，甚至忽視那些帶來科技曙光的成果。例如，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徐光啟的《農政全書》，起初均不被政府所重視。其二，文化教育上，明朝漠視自然科學的教學。明朝所辦的大學為國子監，教育內容以四書五經為主，為科舉制這一文官選拔制度輸送人才，形成全國上下思想統一的局面。而西方的教會學校重視自然哲學的教學，擁有較為寬松的學術氛圍，在培養神職人員的同時，也孕育了大量的自然科學工作者。自然對于西方來說屬于日常化的探索，而對于明朝來說成了理想化的人生境界，成了與儒學入世思想相對立的隱世理想。因此，老子講求道法自然，陶淵明歌詠《桃花源記》，蘇軾向往“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的隱逸心靈。自然成了知識分子規避當時紛雜政治的精神專利，形成自然與政治對立的局面，自然的非合法性受到統治階級的漠視與壟斷，那么與自然緊密相關的科學也就難以在夾縫中生存。

四、結語

通過對西方文藝復興進行探源性思考，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場思想解放運動的內在動因。其一，科學技術領導了西方藝術的視覺革命，達成技術性與審美性的雙向融合，其中印刷術、解剖學、透視學功不可沒。其二，人文主義助推人們認識“人”的價值，成為反抗中世紀神學壓迫的思想利刃。此外，通過同時期的中西方文明比較研究，可以了解當時中國明朝在科學和思想領域逐漸落后于西方的原因，從中反思歷史教訓，對促進科學與文化的進步具有重要意義。

（上海戲劇學院）

作者簡介：馮寧（1994—），女，浙江嘉興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電影史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