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曲《徘徊曲》音樂分析及演奏詮釋

江定仙是我國鋼琴音樂發展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也是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創始人與奠基人。《徘徊曲》是20世紀60年代江定仙先生為電影《早春二月》創作的一首電影音樂，這首作品蕩氣回腸，與影片劇情緊密結合，將影片中的人物內心展現得淋漓盡致。本文以鋼琴作品《徘徊曲》為研究對象，探究作曲家是如何將鋼琴音樂與電影畫面相互融合，使其具有推動劇情發展的作用，從而獲得豐富的音樂效果和強烈的藝術內涵。

19世紀，鋼琴被引進至中國，并且受到了國人的接受和喜愛，國內的作曲家開始嘗試鋼琴曲的創作。江定仙在創作早期受西方音樂影響較多，在創作技法上，吸收西方音樂手法與技巧，將之與中國民族音樂有機結合；在創作中期與時代同步，創作手法更加成熟，旋律清晰流暢，和聲調式的民族風味濃厚，與早期作品相比具有更明顯的民族風格。《徘徊曲》正是江定仙先生在1963年創作的一首蕩氣回腸的鋼琴曲，江定仙先生以“西學為用”，使鋼琴與作曲技法共同為電影表達服務。

一、《徘徊曲》創作背景

（一）作曲家介紹

江定仙（1912—2000年）是我國20世紀卓有成就的作曲家、音樂教育家。江定仙的音樂生涯可以說是先入鋼琴專業，后修理論作曲。他先師從黃自教授學習理論作曲，然后師從呂維鈿、查哈羅夫學習鋼琴，深受恩師的影響，為音樂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從最初創作藝術歌曲，到后來充分展現革命恢宏氣魄的交響詩作品，他的作品無論是在曲式、調式、和聲、復調等技法的運用上，還是在作品的大小、結構、邏輯等方面都堅持民族審美原則，具有多樣化的旋律特征和鮮明的民族風格，他將西方作曲技法與中國民族音樂有機結合，體現了一位音樂學者對自己人生和藝術的感悟。

（二）《徘徊曲》創作背景

鋼琴曲《徘徊曲》是作曲家江定仙先生為《早春二月》電影中的男主角蕭澗秋量身打造的一首鋼琴獨奏曲。電影《早春二月》是導演謝鐵驪根據柔石的中篇小說《二月》改編而成，講述了“五四運動”后，一個彷徨苦悶的知識青年蕭澗秋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后應大學同學陶慕侃的邀約至芙蓉鎮小學任教，他無意中得知已故好友留下的孤兒寡母——文嫂及其兒女生活極其困難，對他們伸出援手，主動承擔起照顧他們的責任。在此同時，也對理想主義女青年陶嵐產生了愛慕之情，但他對文嫂的同情與幫助卻引來了小鎮上的流言蜚語，最終導致了文嫂自盡而亡，蕭澗秋氣憤至極并且內心痛苦，也思考著今后該何去何從。最后，他幡然醒悟，毅然離開芙蓉鎮，投身到時代的洪流當中，陶嵐得知之后也深受感染，追隨他而去……

如果說音樂在影片中具有推動劇情的作用，那么江定仙為影片創作的《徘徊曲》就是蕭澗秋這個人物內心的投影，他將電影劇情與鋼琴音樂進行了巧妙的結合。關于《早春二月》電影音樂創作，鮑元愷教授回憶說：“江先生在鋼琴上演奏了一段和聲并不復雜的旋律，那旋律跟著江先生的手指，時而哀傷幽怨，時而出現希冀，時而消沉頹唐，時而激情四溢——這就是后來在影片中作為蕭澗秋主題的那首著名的《徘徊曲》。”并且評價：“音樂同畫面，聽覺與視覺，在這里完美地結合為一體，它后來成為專業電影教學中的經典范例。”江定仙先生在創作過程中，精心布局，不斷調整，使鋼琴音樂與電影畫面、旋律發展與人物心理息息相關，引發了聽眾的共鳴。黃田教授回憶恩師說道：“有一個出版社約先生寫一篇文章，讓先生講述自己一生中最高興的一件事和最不高興的一件事。先生說：‘1963年，北影廠廠長汪洋同志約我為電影《早春二月》作曲，聽完樂隊演奏后，汪洋同志說很好！’說到這里，先生臉上露出一種老年人才有的慈祥的微笑……先生接著：‘最不高興的一件事情，是為《早春二月》寫的樂譜，全部丟失了。’”現收錄于《江定仙作品集》中的《徘徊曲》是鮑元愷教授根據《早春二月》電影中的鋼琴獨奏段落與電影相關畫外音樂而整理復原的。

二、《徘徊曲》音樂分析

（一）曲式結構

《徘徊曲》有42小節，結構為三段曲式，e商七聲清樂調式，4/4拍，簡單的曲式結構為A13（a6+a7）+B14（b6+b8）+A15。

從調式調性層面看，江定仙使用了高超的作曲手法，采用了既可積極歡快又可以寧靜憂傷的調性布局，使作品時而哀傷幽怨、時而激情四溢；從和聲運用層面看，作品以三度疊置的傳統和聲為主，還運用阻礙終止的琶音和弦與空五度的和聲進行，使作品具有濃厚的中國民族特色；在伴奏織體上，以密集多樣的琶音織體為主，在連音符上有三連音、五連音、六連音、九連音、十連音、十二連音、十七連音七種，作曲家用這些多樣的節奏型緊扣主題，也將“徘徊不定”的人物內心刻畫得更加深刻。

（二）音樂分析

呈示段共13小節（1—13小節），為非方整且單一調性的兩句式樂段，節奏型以八分音符和十六分音符進行為主。a樂句（1—6小節），節奏平穩舒緩，情緒安靜平和，以上下反向進行的旋律線條開啟，以二聲部對比復調為主，節奏雖以八分音符為主，但并不規整；旋律聲部雖跨度不大，卻帶著憂郁的氣質；伴奏織體雖呈上下行線條，但并未出現飽滿的柱式和弦，這使得作品的主題從一開始便具有徘徊不定的氣質。a＇樂句（7—13小節），可分為3+4小節，重復主題，第2小節與第7小節開始的旋律部分基本一致，只是在第一個音符和和聲部分稍作改動，第3小節與第8小節則是將旋律與織體都加以色彩的變化，通過低音的琶音織體與上方激烈的分解和弦形成鮮明的對比，形成了情緒上的徘徊與憂傷。伴奏織體變化成十六分音符為主來點綴重復的主題，旋律部分在第8小節開始以上行三度疊置的雙音來積蓄力量，從而到達此樂段的最高音#f，緊接著慢慢地向下緩沖下降至#c。第12小節中運用低音部分的半音進行，停留在第13小節的大小七和弦上，將音樂形象表現得更加復雜，為進入B段做準備。

中段共14小節（14—27小節）為非方整且轉調的兩句式樂段，情緒高漲，是整首作品情緒較為活躍的部分，在調性、旋律及和聲上與呈示段形成對比，整個樂段充斥著緊張彷徨和焦慮不安的感覺，男主角一直在這兩種情緒之間來回徘徊，將徘徊不定、躊躇不前的主題表現得更加明顯。b樂句（14—19小節），由一組以D-E-G-B-D上行構成的四音列開始，以這一組四音列為基礎，或倒影或變奏地發展至第19小節。第19小節出現了此作品唯一的一個減三和弦e-g-降b，這個唯一的減三和弦運用琶音的技法使情緒更加緊張且猶豫。b＇樂句（20—27小節），作曲家運用不同的作曲技法將相同的主題發展為兩句具有不同音響變化的樂句，通過八度、五度的柱式和弦與波浪般的六連音、十二連音的分解和弦交織在一起，將第14—15小節的主題緊縮成第20小節，將第17—18小節主題拉寬成四小節的第22—25小節，將第19小節變奏成為第26—27小節，以相同的旋律出現在不同的音區，進一步推動了情緒的發展。

再現段共15小節（28—42小節），動力化再現，音樂回歸主題，但繼續延續中段飽滿的情緒，采用了五度、六度雙音的快速轉換及大量的低音八度的旋律，將音樂進一步推進，使作品的情緒達到一個難以抑制的高峰，與呈示段形成鮮明的對比。

三、《徘徊曲》演奏詮釋

（一）旋律的表達

作品第一段旋律平穩舒緩、安靜平和，由上下兩聲部的復調對比拉開序幕，上行旋律與下行伴奏同時進行，像是音樂的對話，一唱一和。右手部分的雙音及和弦部分，要運用手腕的橫向運動和手指指腹貼鍵，著重而又清晰地彈奏出更加平緩又飽滿的音色。這一段音樂的旋律集中于右手，左手大多為分解節奏型，練習時可用單手邊唱邊彈的方式，突出作品主題部分的歌唱性和連貫性。

第二段速度急劇加快，旋律聲部加入八度、五度雙音，手臂發力突出音程上方的最高旋律音，采用手指貼鍵的觸鍵方式。低音伴奏部分作曲家設計得非常巧妙，織體節奏發生變化，由各種連音符組成。在演奏這種連音符進行時，要注意進行的方向，像流水波浪般的分解和弦來回律動，要掌握好情緒的變化，與右手的旋律形成呼應，這樣不僅對音樂的發展有良好的推動作用，還可以將徘徊不定、躊躇不定的情緒表現得更加徹底。彈奏時手腕要保持松弛，手指貼鍵速度相對靈活且自由，指間力量的轉移要平穩。這一部分的伴奏織體部分是彈奏的難點，考驗了演奏者對于整段音樂的層次把握。

第三段旋律聲部由右手演奏轉為左手低音八度進行，并且以下行低八度與重音進行加厚，高低聲部的轉換，使音響效果更加渾厚。此時音樂情緒更加跌宕起伏，既展示了男主角內心充滿矛盾的心理沖突，又表達了內心盡情宣泄的激情。整個再現樂段多以八分休止的弱起開始，使得這段音樂始終保持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激烈情緒。彈奏時不僅要運用指尖的力量，還需要借助大臂和腰部的力量將和弦彈奏得具有爆發力和穿透力。右手五度、六度雙音摸進進行，抓好雙音整齊發聲，快速彈奏，呈現出明亮清澈的音色，但力度要次之低音旋律聲部，讓聲音飄在空中，引導聽眾充滿期待，豐富了音樂的表現力。結合電影劇情來看，此時的音樂發展與男主角經歷了一系列的風雨之后，更加堅定信念的人物內心完美地融為一體。

（二）情緒的把握

在演奏鋼琴作品的時候，如果能夠充分把握音樂的情緒，就可以顯著提高音樂演奏的感染力，使觀眾沉浸在音樂演奏活動中。從某種程度而言，江定仙先生也將自己的思想滲透在這首鋼琴曲中，正如鮑元愷教授所評價的那樣，“這部電影的音樂無疑成了江先生從那間創作的陋室走向世外桃源的通道。他用深沉的回憶，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生命空間與藝術空間”。在彈奏鋼琴作品《徘徊曲》時，要充分發揮作品對于影片故事情節的敘述功能，要把握好整部作品的音樂情緒，呈現出男主角時而憂郁、時而壓抑、時而憤怒的情感和靈魂，演奏者要根據男主角內心的跌宕起伏融入其中，整首鋼琴作品與電影劇情發展相輔相成。

作曲家將鋼琴作品《徘徊曲》與影片劇情相結合，使得這部鋼琴作品在力度、節奏和速度等各方面更加靈活生動，更具表現力。全曲的力度記號并不復雜，第一段由中弱（mp）的力度開始將帶有些許徘徊且憂傷的音樂慢慢呈現，第二段由mf-f-ff-sfz的力度變化，刻畫出人物內心的心理變化，推動音樂情緒的發展。

四、結語

江定仙先生一生堅持創作，寫下了大量優秀的作品，由于教學繁重，他創作的鋼琴作品數量并不多。電影《早春二月》和電影音樂《徘徊曲》在1963年完成制作，成為電影教學中的經典范例，也在電影和音樂歷史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好的音樂最終應該能被聽眾所欣賞”。

（湖南科技大學齊白石藝術學院）

作者簡介：鄧曉飄（1991—），女，江西上饒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鋼琴演奏與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