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北端的小城故事在那座有溫度的流動著的雪國

故事背后，愛意不會衰老

一切還要從1987 年那場大火說起。

那年春季的大興安嶺氣候異常干旱，燥熱少雨，5 月6 日下午，一場特大森林火災僅僅在半天內，就將漠河半個縣城燒成了灰燼。隨著縣城一起被摧毀的，還有101 萬公頃森林，相當于大興安嶺八分之一的森林面積。大火燒得漫天通紅，帶走了張德全一生的摯愛。

已經(jīng)過去了35 個春天，張德全依舊能回憶起與康氏相遇的場景。初見就被她的舞姿深深吸引，兩人熱戀時浪漫極了，常常溜進彌漫著谷物粉末的倉房，在狹小的空地上練舞。午后的漠河，陽光透過倉庫的小窗斜斜照進來，塵埃在他們旋轉、交錯的腳尖綻開，紛飛。小城隱秘角落的倉庫，月下的空地，白雪覆蓋的小徑，都有他們共舞的回憶。

然而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張德全幸福美好的生活戛然而止。此后35年，他懷著愧疚與思念給她寫了無數(shù)封信，即使永無回信，他也沒有再婚，在無盡思念和美好回憶里度過余生。如果不是因為《漠河舞廳》，或許這段凄美的愛情將不會被世人知曉。音樂人柳爽在漠河采風期間，遇見了已經(jīng)年老的張德全，走進了這樣一個小人物的愛情童話。

如歌詞所描繪的，小城月光下，張德全在空地、舞廳獨自跳舞，已經(jīng)不似從前那樣靈活，舞姿笨拙又倔強，常不被旁觀者所理解，即便如此，他依舊日復一日地寫信、跳舞……

漠河的確有一間“漠河舞廳”，位于38 區(qū)，在日益發(fā)展的小城里，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上世紀的產(chǎn)物。小小的招牌，不太明亮的舞池，色彩跳躍的氛圍燈光，這里依舊有人伴著老歌起舞。小城的生活就是這樣安逸寧靜，每天都是重復的活動，熟悉的面孔，人們淳樸又快樂，溫暖又具體。老人的書信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寫到了第幾封。《漠河舞廳》歌曲發(fā)布前，柳爽還以第一人稱模仿老人口吻寫道：“你的美麗在我一畝三方田地里，從未凋謝過。”“漠河的春天，郁郁蔥蔥的草葉從貪睡的積雪中嬉笑蔓延，驕陽總會懸掛在如壁畫般的遠山梢尖。”“信件紛繁，不及我思念的萬分，苦難已過，世界大好，我也老了許多。”張德全不再年輕，遲暮老人的晚年生活，只剩下寫信和跳舞兩件事。只要書信不斷，天上的晚星一定會知道——

“晚星啊晚星/ 你為什么掛在煙囪上/ 蟋蟀在林間彈琴/ 海棠梳妝/你為什么總是掛在煙囪上/ 倘若是為了尋找極光/ 那你跟隨我/ 我知道它在哪兒/ 它正在無人驚擾的野風中歌唱”

——《漠河舞廳》

或許今夜他依舊獨自起舞，愛意從不隨著歲月老去，白頭的承諾他守護至今。這是獨屬漠河的浪漫。

寧靜小城，生活仍在繼續(xù)

漠河雖然地方小，但絕不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翻看縣志史書就知道，漠河原名木河，又名墨河，是明代正統(tǒng)年間后在此處設立木河衛(wèi)所，依木河而命名，后來“木”字與“漠”字音近，易寫為漠。所以，漠河的得名和河水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當?shù)厝艘苍Q這里為“磨河”，取河流曲折如旋磨之意。這條河發(fā)源于元寶山之西，匯入無名三小水，曲折南流，后折東北流，在漠河林場東側穿過，流入黑龍江，全長31 公里。

前往漠河得費一番工夫。漠河距離哈爾濱1100 多公里，游客們多會選擇乘火車抵達這片冰雪秘境。也有人選擇從嫩江出發(fā)，沿途欣賞這片孕育了強悍的東胡民族的土地。后來的蒙古族、達斡爾族、鄂倫春族、鄂溫克等民族，也是長在伊勒呼里山脈下，多民族文化在此交融。

歷史上，烏洛侯部落就繁衍在這片群巒疊嶂、水草豐茂之地。而在加格達奇附近的嘎仙洞，則是鮮卑族先族居住過的地方，又叫“鮮卑石室”。鮮卑族是中國古代東北的少數(shù)民族之一，創(chuàng)建了北魏王朝，成為中華民族歷史上第一個入主中原的少數(shù)民族。游獵于漠河境內的鄂溫克人與馴鹿相依為命，在享受大自然恩賜的同時也艱辛備嘗，如今仍有一部分族人，不被現(xiàn)代文明干擾，依舊像從前那樣，過著遷徙的生活。這些只是漠河歷史有載的一部分，太多故事早已經(jīng)隱入塵煙。大興安嶺地帶，白樺、黑樺、叢樺、山楊、樟子松、紅皮云杉、魚鱗云杉等針闊葉樹組成，以落葉松為主的混交林，負氧離子極高。居住附近的人們，清晨漫步白樺林間，破曉將至，溫熱的霧氣消散在森林里。行走在冰雪尚未消融的厚實雪地上，發(fā)出吱咯吱咯的聲音，當白樺樹的樹干與雪色融為一體，好似進入了另一個仙境般的童話世界。

漠河全年平均氣溫在-11℃～5℃，在極地大陸氣團控制下，月平均氣溫在0 攝氏度以下的月份有7 個月，夏季晝長夜短，冬日漫長。小雞燉蘑菇、鱈魚燉豆腐、狗魚、白肉血腸，燉江魚等都是當?shù)孛朗场９肤~，漠河特產(chǎn)的冷水魚之一，肉質細嫩潔白，味道鮮美，一般用來燒烤和紅燒，口感細膩，深受當?shù)厝讼矏邸Ｓ捎跉夂蛟颍釉陲嬍成蠈κ卟说倪x擇相對單一，多肉少蔬菜，且肉菜多以燉菜為主，口味重咸鮮，油重色濃，烹飪和盛放的工具以砂鍋為首，想來都是為了抵御嚴寒的氣候。

冬季，下午三點太陽就迫不及待地西沉，龍江第一灣也隨著夜色暗淡，小巧的民居里非常溫暖，盛上一碗熱騰騰的江魚燉豆腐，鍋邊整齊貼著玉米餅，北國冬天的踏實與溫暖，是食物慰藉的。

北極村生活，文學的底色

如果把文學坐標定位到漠河，遲子建可謂無人不曉。她曾三次獲得魯迅文學獎，是土生土長的北極村人，鄉(xiāng)親親切地稱她為“北極村的女兒”。遲子建的許多文學作品里，都能看到雪鄉(xiāng)的身影，最為人熟知的要數(shù)獲得茅盾文學獎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書中，她描繪了在中俄邊界的額爾古納河右岸，一群從冰封世界的貝加爾湖遷徙到漠河的鄂溫克人，他們在大興安嶺森林腳下馴鹿，過著游牧、打獵的生活。鄂溫克人狩獵的生活是艱辛而單純的，他們抵御嚴寒的天氣，猛獸的襲擊，瘟疫的侵襲，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依舊守護著自己的家園和文明。

遲子建曾說，看到水就有一種親切感，生養(yǎng)她的黑龍江，給沿河而居的人提供了水資源和豐富的物產(chǎn)。雪和冰都是另一種形態(tài)的水，她數(shù)次回憶起小時候在北極村的時光：“我的姥爺是愛喝酒的，每天天不亮他就爬起來坐在窗邊喝酒，就著一兩條煎魚。我醒來的時候是伴著魚香和酒香的，不一會兒天就亮了。”

而另一部作品《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寫于她愛人車禍去世后，故事悲傷，寫故事的人一樣悲傷。結尾描寫剃須刀盒的文字，現(xiàn)實生活中，遲子建珍藏著愛人的剃須刀盒，甚至還有他們一起吃過的最后一罐咸菜。剃須刀盒子里最后飛出了一只蝴蝶，她筆下的死亡伴隨著輕靈和凄美，也有希望和暖意。她說，生命就是這樣的，你看哪一個冬天沒有盡頭呢？

漠河的日出常是月亮伴著朝陽，早起的時候，能看到窗前掛著一輪淡白色的月亮，清晰，看得見表面的環(huán)形山。“一個作家如果把自己看大了，那么世界就小了，如果把自己看小了，世界就大了。”北極村的女兒遲子建，心里一定有一個角落終年積雪，她的文字化作雪花飄落，永遠治愈著自己和故鄉(xiāng)。

這里是漠河，中國的最北，這是一片有溫度的，流動著的雪國。蝴蝶從剃須刀盒里飛了出來，飛向漠河的春天。

編輯+ 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