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助力經濟發展的五個著力點

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宏觀政策主基調、居民消費、房地產、民營經濟、碳達峰碳中和，是影響經濟發展的五個關鍵點，也是金融助力經濟發展的著力點。

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宏觀政策主基調、居民消費、房地產、民營經濟、碳達峰碳中和，是影響經濟發展的五個關鍵點，也是金融助力經濟發展的著力點。2022年12月的中央政治局會議要求，穩健的貨幣政策要精準有力。精準，就是用到著力點上；有力，就是要在著力點上加大政策力度。

助力宏觀政策主基調

疫情三年來，我國的年均增長速度低于潛在增長率。增長速度持續滑出合理區間，對經濟內在機理的沖擊很大，對經濟發展后勁的影響很大。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未來五年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開局起步的關鍵時期，要求經濟高質量發展取得新突破。其中，非常重要、非常艱巨的任務就是力促經濟增長重回合理區間。

金融是助力經濟增長重回合理區間的重要手段。但究竟采取什么樣的貨幣政策，取決于宏觀政策主基調。2008年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沖擊，我國宏觀政策主基調是擴大內需，貨幣政策配合這一主基調，擴貨幣、降利率，有力助推我國經濟擺脫國際金融危機影響，實現了防止經濟出現大的起落的目的。經過一段時期的擴大內需和比較積極的財政、貨幣政策后，政策的邊際效果遞減，面臨增長速度換擋期、結構調整陣痛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疊加”的復雜局面，面臨著經濟增長、財政收入、企業利潤、生產資料價格降低和金融風險上升的“四降一升”。2015年，黨中央及時調整宏觀政策主基調，從擴大內需，轉向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三去一降一補”。貨幣政策及時做出方向性調整，助力“去杠桿”“去產能”“去僵尸（企業）”“去庫存”“降成本”，助推了經濟穩定、結構優化、效率提升和總供求平衡。

當前，我國經濟發展面臨國際環境深刻變化、疫情沖擊以及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的更加復雜、更加困難的復雜局面。黨的二十大和2022年12月的中央政治局會議，沒有再提“以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而是提出“把實施擴大內需戰略同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有機結合起來”。這預示著宏觀政策總基調的重大調整，意味著2023年和今后一個時期，宏觀政策的總基調既不是單純的需求端的擴大內需，也不是單純的供給端的結構性改革，而是需求端的擴大內需和供給端的結構性改革的結合點，這是金融助力經濟發展的著力點。

金融助力擴大內需和結構性改革的結合點有很多。其中，黨的二十大提出的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就是一個這樣的結合點，應是金融助力經濟發展的一個著力點。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面臨兩大難題，一是戶籍制度，二是住房制度。就后者而言，金融政策大有可為。黨的二十大提出“加快建立多主體供給、多渠道保障、租購并舉的住房制度”。其中的“租”，主要是針對農業轉移人口等流動人口，他們中的大多數，在大城市、在一定時期內，很難依靠自身的收入購房，只能是靠租房解決居住問題。過去的金融政策主要是助力城鎮居民購房。今后，金融政策既要繼續面向剛需的購房需求，也應面向租房需求，特別是面向農業轉移人口的租房。既可以在租賃市場的供給端，對房東（主要是提供租賃住房的市場主體）進行支持，也可以在需求端，對房客（如租房貸）進行支持。解決好3億左右農業轉移人口的居住問題，促進其在城市安心就業和生活，本來就是結構性改革的應有之義，可以從質和量兩個方面增加全社會的總勞動時間、延長人口紅利期，也可以起到提高他們一生的總收入、擴大他們一生的總消費的功效。

助力擴大居民消費

2001年到2020年，我國最終消費中，政府消費比重由26.5%提升至31%，提高4.5個百分點；居民消費比重由73.5%降至69%，降低4.5個百分點。多年來的擴大內需，盡管出發點不是要擴大政府消費，但結果卻是擴大了政府消費比重，降低了居民消費比重。疫情三年來，受影響最大的是居民消費。從目前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居民人均消費支出和居民住房消費等的增長情況看，居民消費已經出現總量萎縮。“三重壓力”中的需求收縮，主要是居民消費收縮；內需不足，主要是居民消費不足。目前的供給增長放緩和有些領域的供給收縮，原因之一也是居民消費收縮。居民消費是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經濟增長重回合理區間的一個關鍵點。

促進居民消費應該作為金融政策的一個著力點。過去的擴大內需政策，實際上是擴大投資政策，無論是財政政策，還是貨幣政策，著力點主要是如何促進擴大投資，在當時條件下是必要的，也是有效的。現在，居民消費已經成為需求端制約經濟增長的主要矛盾，是時候改變一下了。應改變以擴大投資為主的擴大內需，轉變為以擴大居民消費為主，財稅、貨幣和金融等政策要服從和服務于這一大邏輯。

金融助力居民消費，除了消費貸、房貸等直接支持居民消費的政策外，可以通過支持生產經營、減輕居民財務負擔等起到間接支持居民消費的作用。如，支持農戶、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戶、卡車司機及其他收入較低自由職業者等的恢復或擴大生產經營，就是支持這些中低收入群體增加勞動報酬，助力擴大中等收入群體規模和擴大居民消費。再如，降低居民既有房貸的利率，減輕已購房居民的利息負擔，可以相對增加居民收入并擴大居民消費。2012至2020年，銀行業營業盈余從18183億元，增加到43563億元，占全社會營業盈余比重，由14.3%提高至17.7%，占GDP的比重由3.3%提高到3.8%。銀行業完全有能力通過降息給居民讓利，以國有銀行為主的銀行體系，也有這種可行性。

助力房地產市場穩定

最近十幾年，我國逐漸形成了以房價上漲為龍頭，房地產企業、金融機構、地方政府三個主體相互促進、相互支撐拉動經濟增長的格局。2011至2020年，金融業、房地產業的年均名義增長是19%、13%，同期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年均名義增長是9.5%。房地產的大發展，離不開金融業的支持，金融業的高利潤，離不開房地產的支撐。需求端，金融通過房貸支持居民提高支付能力，滿足了居民早日改善居住條件的美好愿望，也超前釋放了房地產需求，促進房地產擴大了市場規模；供給端，金融的支持促進了房地產的加快開發，對快速形成有效供給提供了流動性支持。

目前，隨著人口總量逐漸達到峰值，特別是跨區域大流動，房地產需求發生結構性變化；房價上漲這個龍頭動力減弱以及房地產企業、金融機構、地方政府的風險敞口增加后，利益共同體分化；多年來對房地產市場的行政性調控特別是 “三條紅線”等嚴監管措施，加上疫情影響。在上述多重因素下作用下，房地產出現行業性衰退，2021年三季度至2022年三季度，房地產增加值已經連續五個季度出現負增長。這在我國經濟發展史上是十分罕見的。房地產占GDP的6.8%，其他行業很難填補這一缺口，房地產的穩定成為經濟穩定的一個關鍵點。

房地產在中國還不是夕陽產業。住宅是不可移動的商品，不能隨著人口流動而搬走。居民住宅的供需峰值，不能僅看靜止的總量，更要看人口流動后區域、城市間的結構性供需平衡狀態。由于農村人口流入城市，農村住宅可能是過剩的，城市可能是不足的；由于中小城市的人口流入大城市，中小城市可能是過剩的，大城市可能是不足的；西部地區、北方地區可能是過剩的，東部地區、南方地區可能是不足的，情況各有不同。有關方面通過查驗家庭戶年用電量得到的全國居民住宅空置率情況，充分證明了上述分化。因此，居民住宅，無論是租，還是購，在今后一個時期都是有剛需的。擴大居民住宅的供應量，仍是房地產發展的重要任務，房地產還不能作為夕陽產業進行總量管控。

黨的十九大報告、十九屆四中全會和六中全會的文件先后三次強調，“加快建立多主體供給、多渠道保障、租購并舉的住房制度”，黨的二十大再次強調要加快建立這一住房制度。這說明，房地產問題，不僅是一個短期調控和風險管控問題，更是一個住房制度的重建問題。近期金融部門出臺的當前金融支持房地產市場平穩健康發展的“金融16條”，非常必要、非常及時，但這畢竟是短期的、救急性的。在此基礎之上，應該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大要求，瞄準新的住房制度，多部門協同盡快制定一個綜合性、長期性、制度性的房地產新政。

新的住房制度，必然會包括土地、稅收、金融、公積金、預售、租賃、租售同權等的制度安排，不僅要面向老市民，更要面向新市民。金融在新的住房制度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應該成為下一步金融政策的一個著力點。比如金融如何助力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打破居住用地供給由地方政府壟斷的局面，促進居住用地價格平穩；如何助力居民租房，而不全是購房；如何助力非房地產企業等利用自有土地建設定向住宅，打破房地產商作為商品住宅唯一供應商的格局。此外，金融如何助力房地產稅、預售制、公積金制度、建立住宅政策性金融機構等方面的改革，也都大有作為。

助力民營經濟發展壯大

民營經濟是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支撐增長、吸納就業、推動創新、增加稅收、擴大出口等方面的作用越來越大。金融服務實體經濟和中小企業問題，很大程度上是如何服務民營經濟的問題。民營經濟已經是實體經濟、中小企業、制造業的主體。黨的二十大在重申“兩個毫不動搖”的同時，首次提出“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就是再次宣告，民營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推動高質量發展、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主體，發展壯大民營經濟是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的內在要求，必須長期堅持。

我國銀行體系是以國有銀行和國有資本控股為主的，國有大銀行的總資產和貸款占到50%，加上地方國有資本控股的銀行，50%以上是國有的。這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屬性以及金融業的命脈性所決定的。社會主義的屬性要體現在國有資本對國民經濟命脈行業的控制力上。金融是國民經濟的命脈，必然要由國有資本控制。以國有銀行為主體的銀行體系，也必須長期堅持。

這就帶來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必須面對的體制性難題，以國有銀行為主體的銀行體系，如何適應并服務以民營經濟為主體的實體經濟體系。這是一個需要理論上解放思想、實踐中大膽探索、政策上逐步完善的重大課題。

金融助力民營經濟發展壯大，至少要遵循兩大原則。一是遵循市場的原則。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市場配置資源是最有效率的形式，市場決定資源配置是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市場經濟本質上就是市場決定資源配置的經濟，健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必須遵循這條規律”。以國有銀行為主體的銀行體系，盡管是國有的，但也要按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則行事。二是遵循公平的原則。各種所有制企業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開公平公正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不能因所有制不同采取不同的信貸政策，不能因所有制不同采取差別化的盡職免責考核等。

助力碳達峰碳中和

實現碳達峰碳中和是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經濟社會系統性變革，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中國式現代化的鮮明特點，將伴隨我國全面建設現代化國家的全過程，也是高質量發展必須長期面對的關鍵點，也應該成為金融政策的著力點。2021年是碳達峰碳中和元年，相關工作取得了積極進展，但也出現了急躁冒進、“一刀切”、層層分解能耗“雙控”指標、“拉閘限電”和煤炭、電煤企業貸款難等問題，在相當程度上導致了2021年第三季度特別是9月份制造業的恢復受挫。

金融助力碳達峰碳中和，要正確處理減碳與發展的關系，減碳要建立在經濟增長基礎上，不能因減碳而人為壓低增長；正確處理減碳與安全的關系，減碳要建立在能源安全供應基礎上，不能影響民生和社會穩定；正確處理減碳與能源消費的關系，碳達峰碳中和，不是能源消費達峰，更不是電力消費達峰；正確處理減碳與減煤的關系，立足國情、先立后破，新能源的建設規模取決于新能源的消納規模，新能源的消納規模取決于煤電靈活性改造的規模；正確處理高載能與高排碳的關系，現在的高載能是高排碳的，今后的高耗能未必是高排碳的；正確處理減碳與能耗強度的關系，我國能耗強度高是事實，這是發展階段和資源稟賦共同決定的，需要從全局和長遠統籌考慮，久久為功，不能簡單地通過控制“兩高”行業總供給的方式實現降低能耗強度的指標；正確處理市場和政府的關系，減碳需要政府發揮作用，更需要發揮市場的作用，實行市場調節為主、政府調控為輔的方針。

金融助力碳達峰碳中和，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要支持經批準的煤礦新增生產能力和與新能源配套的煤電項目，特別要大力支持煤電靈活性改造，將煤電靈活性改造項目納入綠色金融和碳減排支持工具的支持范圍。再貸款要支持煤炭的清潔高效利用，也要支持煤電的靈活性改造。不僅要支持新能源的建設，更要支持新能源的消納，支持高載能企業自建或合作建設風光電與煤電一體化的局域網，自發自用、就地消化新能源，促進更多高耗高碳能源企業和產品，轉變為高耗低碳能源的企業和產品。要仔細甄別“兩高”項目，不能盲目斷貸、抽貸，支持符合準入標準的已建成投產的“兩高”企業和已獲政府批準新建的“兩高”項目，支持未來新能源、數字經濟所需的高載能原材料項目，支持碳中和時代關鍵礦產的供給。

此外，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在現代化產業體系、戰略性資源、現代化基礎設施、創新驅動、新型城鎮化和城市更新、鄉村振興和多元化食物供給體系、現代服務業和物流體系等領域，都有不少經濟發展的新增長點，也應該成為金融助力經濟發展的著力點。

（楊偉民為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常委、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本文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