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維集》最早由王縉于唐代宗時編纂,共十卷四百余篇詩文。今存世兩種宋本《王維集》,一為蜀本,一舊以為麻沙本,實際應為建昌本。元代,劉辰翁曾評點過《王維集》,其兩種評點本《王維集》對后世影響巨大。明代,《王維集》被刊刻多次,其中一種蘇刻本尤其重要,是諸多版本的底本。清代趙殿成的《王右丞集箋注》為集大成之作,但因條件所限,編者未見眾多善本,也有很多缺陷。
[關鍵詞]王維;王右丞集;王摩詰集;王維集
[中圖分類號]G256.2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5-6041(2023)01-0052-09
1 宋元時期
《舊唐書·王維傳》載:“代宗好文,常謂縉曰:‘卿之伯氏……今有多少文集,卿可進來。’縉曰:‘臣兄開元中詩百千余篇,天寶事后,十不存一。比于中外親故間相與編綴,都得四百余篇。’翌日上之,帝優詔褒賞。”[1]今存王縉《進王維集表》載:“臣近搜求,尚慮零落,詩筆共成十卷……寶應二年(763年)正月七日……臣縉表上。”可見,最早的《王維集》是寶應年間由王縉所編,凡十卷四百余篇。
《新唐書·藝文志》載“《王維集》十卷”[2],《崇文總目》載“《王維文集》十卷”[3],在卷數上都沒有什么變化。《直齋書錄解題》卷十六載:“《王右丞集》十卷……建昌本與蜀本次序皆不同,大抵蜀刻《唐六十家集》多異于他處本,而此集編次尤無倫。”[4]其中,提到了南宋時存在兩種《王維集》的本子,一種是建昌本,一種是蜀刻《唐六十家集》本。
1.1 建昌本
現存宋刻本《王維集》正好有兩種,一種名為《王右丞文集》,共十卷,六卷詩,四卷文。版心下方記刻工,有江陵、余兆、余彥、官先等人。避諱字有“敬、朗、殷、恒、貞、湞、曙”等。現存一本,藏于靜嘉堂文庫。
此本正文前有目錄、王縉《進集表》和代宗《答詔》。卷一尾與卷二首、卷六尾與卷七首(卷七為第二冊開始)分頁,其他都是兩卷直接銜接。董康《東游日記》中對此本格式的描述,如“卷四、卷五直接正文”[5]等是錯誤的,應是漏看,卷四、卷五的格式也是首行題“王右丞文集(或王右丞集)卷第幾”,次行題“尚書右丞贈秘書監王維”,尾空一行題“王右丞文集(或王右丞集)卷第幾”。而嚴紹璗《日本藏漢籍珍本追蹤紀實》等延續了董康的錯誤。前人另外沒有注意的是,這本書目前為線裝,在改裝過程中卷五的《送徐郎中》至《游李山人所居因題屋壁》被誤裝在了卷六《早入滎陽界》后。
董康在《東游日記》中從上述各卷銜接方式出發,認為此本“蓋從唐卷子出也”,嚴紹璗也延續了這個觀點。今翻檢此書,頗多重文符號,確有寫本痕跡。而且有意思的是,此本與后述宋蜀本在“碑志”一卷(蜀本在卷八,此本在卷十)中都有相似的錯亂。不同的是,蜀本中“山川陵陵”的第二個“陵”字(應作“山川陵谷”,“谷”為“碑志”的最后一篇《裴府君墓志銘》的最后一字)后接八個字大的墨釘,之后直接接《安喜縣君成氏墓志銘》中“門才”至“寓目助選”六十余字,再直接接《唐故京兆尹長山公韓府君墓志銘》中“長恥”至“銘曰”一段。蜀本大概以為混入的內容是獨立的一篇,所以在“銘曰”后注“缺”。而此本編者意識到《安喜縣君成氏墓志銘》的混入,卻因此本缺少《韓府君墓志銘》而誤以為“長恥”至“銘曰”為前缺內容的獨立一篇,所以在“山川陵谷”和“長恥”之間留了整整三行六十余字位置的墨釘。而且“山川陵谷”四字原本是刻好的,在印刷時卻誤將它們也納入墨釘的范圍內。如今透過墨釘,四字依然可辨。可以猜測,在抄寫完《王維集》卷子后,寫手出于愛惜紙張等緣故,隨手又雜抄了兩段文字。而隨意的抄寫卻在后來的刻本中被忠實地保留了下來。此本的編次應更接近寫卷原貌,以“碑志”為最后一卷。而后述的蜀本與此本雖然已經有很多文字篇目上的歧異,卻也可以上溯到同一張寫卷。
此本中有三十多方藏書章或經眼章,多出名家之手。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嚴紹璗《日本藏漢籍珍本追蹤紀實》中誤認“有竹居”印為“有竹君”。實際上“有竹居”為任兆麟之印。任兆麟為乾隆嘉慶間震澤人,字文田,號心齋,著有《有竹居集》。“有竹居”為其室名,也是其藏書處。其印還見于《澠水燕談錄》(南開大學圖書館藏清抄本)、宋本《唐求集》(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等。“憲奎”“秋浦”二印為汪憲奎之印,其字秋浦,清末吳縣人,著有《傷寒論類方增注》一書。他應為汪士鐘族人,他的藏書印常與汪士鐘印出現在一起。“賞奇閣閱”不知為何人之印,今存同治五年(1866年)賞奇閣刻《四書典故辨正》,二者或為一個。至于“省莫”“張欽私印”“李銘私印”等印待考,此書在清代流傳有序,以上印或出于元明人。錢謙益《有學集》中載《跋王右丞集》,言“宋刻僅見此本”[6]。《讀書敏求記》載“《王右丞文集》十卷……此刻是麻沙宋板”[7]當指此本。《季滄葦藏書目》《士禮居藏書題跋記》《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思適齋集》《儀顧堂題跋》《皕宋樓藏書志》等書中都提到了此本。卷四末有“吳郡袁褧曾觀”墨書一行,卷十末有“泰興季振宜滄葦氏珍藏”墨書一行,卷六末有黃丕烈識一段。全文前有顧千里跋,后有黃丕烈跋。綜合歷代目錄和印章等,此書曾經錢謙益、錢曾、任兆麟、揆敘、季振宜、徐乾學、黃丕烈、汪士鐘、汪憲奎、陸心源、陸樹聲等藏,顧千里、袁褧等人曾觀。今藏日本靜嘉堂文庫。
雖然避諱止于北宋,但是檢查其中刻工姓名,又多見于宋刊本《孟東野詩集》《五朝名臣言行錄》和《錢塘韋先生文集》等。據今人研究,《孟東野詩集》為“此本卷中原版僅存十二頁,約刻于南北宋之際,余均南宋初期補版。補版刻工姓名與《五朝名臣言行錄》《樂全先生集》及撫州本《禮記》《唐百家詩選》多同,因推知此本當是江西某地官版。”[8]《五朝名臣言行錄》為“淳熙刻本……宋諱構、慎二字注御名,刻工姓名常見者皆江西地區工人。”[9]《錢塘韋先生文集》缺筆至慎字,刊工葉從、劉昌等也刊過淳熙撫州公使庫本《春秋公羊經傳解詁》。總之,《王右丞文集》的刻工應是活躍在南宋初中期尤其是孝宗一朝的江西地區刻工,《王右丞文集》的刊刻大概也在此時此地。另外,卷六后印有一段跋語,評價韋蘇州詩和王右丞詩,為此本獨有。該段跋語錄自《歲寒堂詩話》。陳應鸞《歲寒堂詩話校箋》認為《歲寒堂詩話》寫作時間的上限不早于紹興十二年(1142年)十一月,紹興二十七年(1157年)四月之后仍未成書。由此也可見《王右丞文集》刊刻應在南宋。
不過,自錢謙益至陸心源,歷代藏家多把此本定為麻沙本。《王右丞文集》中道光丙戌年(1826年)顧千里的跋中延續前人說法,認為“此麻沙宋刻”。但他在戊子年(1828年)于宋蜀本《王摩詰文集》的跋中就“乃悟題《摩詰集》者,蜀本也;題《右丞集》,建昌本也”。又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言“此書刊工古樸,當為南渡初鐫,雖偶有補刊之葉,亦復疏雋可喜,顧千里跋乃謂為麻沙本,何耶!”[10]而且如前所述,此書大量使用江西地區的刻工。綜上,此本可能不為麻沙本,而為南宋初期江西刊本。《直齋書錄解題》所云“建昌本”或即此本。與此本相比,蜀本確實編次無倫。
在文字上,建昌本與蜀本雖有很多不同,不過建昌本在成書過程中應以蜀本系統中的某版本進行過一些校勘。以建昌本卷六為例,《曉行巴峽》中的“際”下注“一本作除”,《早入滎陽界》中的“田晚”下注“一本作野田”,《寒食汜中作》“中”下注“一本作上”。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所謂“一本”,皆與蜀本相合。此外,在文字上值得注意的是,此本缺少《韓府君墓志銘》,卻在《工部楊尚書夫人贈太原郡夫人京兆王氏墓志銘》中誤混入了《韓府君墓志銘》中的文字。《京兆王氏墓志銘》在“寂寞安禪”后本應接小字“其三”,再接“食必單笥”至“誰忍回看其五”。建昌本中在“寂寞安禪”后卻接了《韓府君墓志銘》中的“象(蜀本作豸)兮奮蒼鷹”至“江南不可以久留”一段。
錢曾《述古堂藏書目錄》中還記載了一個“《王右丞文集》,十卷二本,宋本影抄”[11]。這個述古堂影宋抄本就是影抄上宋建昌本。后歸鐵琴銅劍樓,《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卷十九載其“舊為述古堂藏本,遵王氏為出宋時麻沙本”[12]。此本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國圖”)。
何焯校宋本《王摩詰集》中跋言“戊子借毛斧季宋槧影寫本,倩道林叔校過”,且“康熙己亥(1719年),又借退谷前輩從東海相國架上宋槧本手鈔者再校”。“東海相國”指徐乾學的弟弟徐元文,“退谷”為汪士鋐之號。汪士鋐所借抄的應就是上述徐乾學收藏過的宋建昌本,此抄本今不知何在。毛氏影宋抄本是影抄宋蜀本,詳見下述。何焯以此二抄本校一明刻本《王摩詰集》并留下了跋。
《士禮居藏書題跋記》中還提到黃丕烈藏有“《王右丞詩集》六卷,校宋本”,言其“敘次先后,衍脫亦多,爰從宋刻手校一過。”[13]其中的宋刻應是指黃丕烈收藏過的宋建昌本。黃丕烈以自藏玉淵堂本《王摩詰集》與宋建昌本、何焯校宋本《王摩詰集》對校,形成校宋本。該校宋本后藏海源閣,著錄于《楹書隅錄》《宋存書室宋元秘本書目》中,今藏國圖。《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著錄為“《王摩詰集》六卷……清康熙項氏玉淵堂刻本,黃丕烈校跋并錄何焯題識。”[14]
1.2 蜀本
建昌本以外還存一宋蜀刻本,名為《王摩詰文集》,共十卷。前有《進王摩詰文集表》《答詔》及目錄。現存一本,書內有“二泉主人”“袁氏尚之”“聽松風處”“子孫寶之”“鬻及借人為不孝”“子京”“藝蕓主人”“鏡汀書畫記”“千里”“海源閣”“周暹”等印,卷五末有“袁褧觀”墨書一行,卷末有顧千里跋。諸印中,“二泉主人”印比較少見,其可能為明無錫藏書家邵寶之印。邵寶,字國賢,別號泉齋、二泉,謚文莊,有藏書處“二泉精舍”。“袁氏尚之”印在袁褧墨書之下,應為袁褧之印。周叔弢曾考“聽松風處”印,認為為汲古閣印[15]。“子孫寶之”“鬻及借人為不孝”二印雖然常見,不過此書內有汲古閣“宋本”“甲”等多個印章,汲古閣也正好有此二印,故此二印可能亦為汲古閣印。此二印也見于汲古閣影宋抄本《石林奏議》等。“鏡汀書畫記”應為汪澂的印。汪澂,別號鏡汀,蘇州人,應為汪士鐘的親戚。他的印章有“澂印”“鏡汀”“汪澂別號鏡汀圖章”等,常與汪士鐘印同時出現,見于元本《稼軒長短句》、宋蜀本《李太白文集》、元本《東京夢華錄》等書。《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中著錄了兩部宋板《王維集》,其中“《王右丞文集》,北宋本,十卷”[16]應就指此本。《思適齋書跋》也著錄為“《王摩詰文集》,十卷,北宋刻本”[17]。《楹書隅錄》也載為“北宋本《王摩詰文集》,十卷六冊”,評價其為“宋槧中之最古者”[18]。此本是楊敬夫在天津所售二十六種書之一,《藏園群書經眼錄》載此書“《王摩詰文集》,十卷,宋蜀中刊本……海源閣藏,丁卯(1927)十月廿九日與葉譽虎赴津得見,有勞姓者送來,索二千五百元”[10]848。后來此書為周叔弢所買。《自莊嚴堪書目》著錄為“《王摩詰集》,北宋蜀本,顧跋,一匣”[19]。綜上,此本曾經邵寶、項元汴、汲古閣、汪士鐘、海源閣、周叔弢遞藏,袁褧、顧千里曾借觀。1952年,周叔弢將其捐給北京圖書館,今藏國圖。
不知前代藏書家據何斷此為“北宋本”。不過據今人查檢,書中避諱字止于“頓”[20]。則其刊刻上限在南宋光宗時期。蜀刻本是顧千里提出的觀點,他提出:“《書錄解題》云:‘建昌本與蜀本次序不同,大抵蜀刻《唐六十家集》多異于他處本,而此集編次尤無倫。’乃悟題《摩詰集》者,蜀本也;題《右丞集》者,建昌本也。建昌本前六卷詩,后四卷文,自是寶應二年表進之舊,而蜀本第二以下全錯亂,故直齋以為尤無倫也。”[17]84該說法得到了傅增湘、周叔弢、趙萬里等一眾學者的認同,認為今存宋刊十一行本《王摩詰文集》《李太白文集》《駱賓王文集》均屬《直齋書錄解題》中提到的《唐六十家集》本。《中國版刻圖錄》著錄“《王摩詰文集》……成都眉山地區……觀版式刀法與《李太白集》《駱賓王集》如出一轍,知為蜀本無疑”[9]44。
從編次上來看,此本確實如陳振孫所說“編次尤無倫”。此本詩文混編,卷二、三、七、八為文,其余為詩。具體來說,卷一篇目序次與前一宋本同,惟多王涯詩三十首。(蜀本卷一后有題為“翰林學士知制詔王涯”作的三十首詩。其中有的詩他書亦以為為張仲素等人作。)卷二至卷七篇目序次分別同于建昌本卷八、七、二、三、四、九。卷八篇目序次同于建昌本卷十,惟多《韓府君墓志銘》一文。卷九篇目序次同于建昌本卷五,惟此本“《留別》崔興宗”一詩建昌本作《留別崔興宗》。卷十篇目序次同于前本卷六,惟少《送奚侍郎夫人寇氏挽歌二首》和《恭懿太子挽歌五首》。兩本大概都承襲一個唐寫本而來,所以各卷卷內篇目序次都大體一致,只有十卷的編次順序不一。序次往往與他本不一正是蜀刊《唐六十家集》的特點,《直齋書錄解題》中也提到了“《駱賓王集》……又有蜀本卷數亦同,而次序先后皆異”[4]467。除了以上篇目、序次的不同,二本在文字上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載“《王右丞文集》四本,影宋板精抄”[21]。汲古閣影抄宋本當是影抄他所收藏的宋蜀本《王摩詰文集》。這個影抄本后流入清宮。《天祿琳瑯》中著錄“《王摩詰文集》一函四冊……此書前后無序……今得此影鈔以留宋槧面目……琴川毛氏鈔本”。[22]此抄本后不見著錄,可能已毀于昭仁殿之火。
康熙戊子(1708年),何焯曾借毛扆影宋抄本《王摩詰文集》校過一個明刻本。根據黃丕烈校宋本《王右丞詩集》的跋,道光乙酉(1825年),他曾見此本于何夢華處,并借來與自藏校宋本相校,又過錄何焯跋。何焯校宋本后著錄于《愛日精廬藏書志》續志卷四,言“《王摩詰集》卷十,何氏義門手校本。”[23]何焯校本今已亡佚,現存一清抄本《王摩詰集》,為清邵恩多錄何焯校跋。邵恩多素與張金吾友善,可能就是從張金吾手中借抄了何焯校本。邵恩多轉抄的本子后見于《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卷十九,載“《王摩詰集》十卷,校宋本。此傳錄義門何氏校本。”[12]496邵本后歸國圖,上有“鐵琴銅劍樓”印。從現存何焯校語來看,其所據的汲古閣抄本應當就是影抄宋蜀本。
1.3 元須溪本
元刊《須溪先生校本唐王右丞集》(下稱“元本”或“元須溪本”),六卷,只有詩而無文。行間偶有圈點,句下時有評語,評點均出于劉辰翁之手。元本以建昌本的前六卷為底本,除了前沒有《進集表》和《答詔》外,篇目與序次同于建昌本,文字也與建昌本大體一致,還沿襲了建昌本的一些錯漏,如二者在《出塞作》中同脫字,同誤“《留別》崔興宗”為《留別崔興宗》,又如同誤《西施詠》中的“浣紗”為“浣沙”。不過,元本應該也援引蜀本進行過系統校勘,改正了一些地方,新增了一些校語。以《宿鄭州》一首為例:“僮仆”二字建昌本寫作“童仆”,元本從蜀本寫作“僮”;“充茅屋”中建昌本于“充”下注“一本作繞”,蜀本正作“繞”,而元本此處亦從蜀本;“機杼鳴”中建昌本于“鳴”下注“一本作”,此處漏字,應是指“一本作悲”,蜀本正作“悲”,此處元本從建昌本。可見元本有根據文意對兩本中的異字加以選擇。當元本也不能決定時,就會兼錄異字。如此詩中,元本作在“微”下注“一作食”,“微”來自建昌本而“食”來自蜀本。再如在前舉“寒食汜中作”的例子中,元本從蜀本改為“寒食汜上作”。當然,元本也新增了不少錯誤。例如,此本中屢屢誤“杪”為“抄”,《觀別者》中“親賓”誤作“賓親”,《李陵詠》中“壘”誤作“里”,《燕支行》中“雖令”誤為“須令”等。
元須溪本今存世兩本,一本曾藏丁氏八千卷樓,著錄于《八千卷樓書目》。后入上海涵芬樓,商務印書館以其為《四部叢刊初編》中《王維集》的底本。1915年,傅增湘曾借來校自藏明廣信本,在其上留下“乙卯六月江安傅增湘借校一遍”識文,《藏園群書經眼錄》中著錄有此書。今藏國圖。該本五、六卷有缺頁,上有“湖州丁氏八千卷樓所藏書畫”“涵芬樓”等印。一本曾藏皕宋樓,上有“歸安陸樹聲藏書之記”“元本”等印,《儀顧堂題跋》中著錄此書,今藏靜嘉堂文庫。
1.4 劉辰翁評點本與吳興本
明末吳興凌濛初刊刻了一版朱墨套印的《王摩詰詩集》,七卷,有詩無文,此本被稱為“吳興本”。《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目錄》定此本為“明天啟”本[24]。因為無序跋牌記,難以確定。此本前有《進集表》《答詔》《舊唐書·王維傳》《新唐書·王維傳》。此本分體,五古、七言歌行、五律、七律、五言排律、五言絕句、七言絕句各一卷。此本的特點在于收錄了劉辰翁的評點,并且附了明中期顧璘的評論,以“顧云”標明。所有的評論和圈點都為朱色,正文為黑色。卷末有凌濛初跋云“今劉本止七卷……茲卷悉因劉從所校也”,提到此本的底本是一個七卷本劉辰翁評點本(下稱“劉辰翁評點本”)。這個底本今或已亡佚。復旦大學圖書館藏一個七卷明刻本《王摩詰詩集》,著錄中只言有劉辰翁評,沒有提及有顧璘評,也未載是套印本。或即吳興本的底本,惜不得見。之所以要在此段討論這個版本,是因為它向我們展示了元代有一個不同于上述《須溪先生校本唐王右丞集》的劉辰翁評點本《王摩詰詩集》存在,而且對后世有很大影響。各本詩集多為六卷,吳興本七卷的分體方法在各本中獨樹一幟,不過七卷的分法可能是明人在不分體的元代底本基礎上分出來的,唐代王縉所分應即詩六卷。可除了卷數,吳興本的篇目、文字還與建昌本和蜀本系統有很多不同。篇目上,與現存宋元版《王維集》相比,吳興本混淆了王涯的三十首詩和王維詩。洪邁《萬首唐人絕句序》云“王涯在翰林,同學士令狐楚、張仲素所賦宮詞諸章,乃誤入于《王維集》”。可見,在南宋淳熙以前,就有混入王涯等人詩作的《王維集》出現,不知與作為吳興本底本的劉辰翁評點本有沒有關系。吳興本又少了《口號又示裴迪》,少了王維以外他人唱和的詩歌,《連珠詞》五首、《皇甫岳寫真贊》《裴右丞寫真贊》《白鸚鵡賦》《宋進馬哀詞》大概因體裁問題也沒有收,而多了《過太乙觀賈生房》《山中》《江上贈李龜年》《書事》《雜詩》(秋風明月苦相思)。文字上,吳興本與建昌本、蜀本和上述元須溪本的差異非常多,如《戲贈張五弟》中,蜀本作“萬像多”,建昌本與元須溪本作“萬像多”,此本作“萬慮多”。三本作《李處士山居》,此本作《石處士山居》,下注“一作李”。而且《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中此本多“露葵自朝折,黃粱不煩剖”二句,十分特別。
吳興本與元須溪本比起來,差別也很明顯。一來,它多了很多劉須溪的校語,如《藍田山石門精舍》中“奇、疑”等五字下的校語均不見于元本,而且“一作”中的字也與建昌本和蜀本不合,可見來自其他系統的《王維集》。但蜀本和建昌本的文字常常也會出現在“一作”中,如《從軍行》中此本作“歸來見天子”,下注“見一作獻一作報”,蜀本作“獻”,建昌本和元須溪本作“報”。二來,此本多了很多劉須溪的評語,如《西施詠》中多“語有諷味,似淺似深”。而且此本的許多評語也較元須溪本有所擴充,如《春日田園作》(元本為《春中田園作》)中元本評語作“《春耳》之后,得此吟諷”,此本作“《卷耳》之后,得此吟諷,情致自然,抑揚有態”。總之,一切跡象表明作為吳興本底本的劉辰翁評點本應作于元須溪本之后,劉辰翁另選了建昌本和蜀本系統以外的一個本子作底本,并援引數本進行了大規模的校勘,添加了很多評語。清光緒五年(1879年),碧琳瑯館翻刻了吳興本。
2 明清時期
2.1 廣信本
明弘治十七年(1504年)廣信呂夔刊刻《唐王右丞詩劉須溪校本》,六卷,有詩無文。前有《重刊唐王右丞詩集序》,言:“詩凡六卷,并附裴迪諸人詩,共若干首。劉須溪蓋嘗校之。宋元舊刻,歲遠不存。近刻于蜀,字畫頗舛謬脫落,夔……特加批閱,粗為辨正,出俸資之余令善小楷者書之,鏤人翻刻如本,用禆詩壇采覽之便。”廣信本與元須溪本篇目、序次一致,文字也大抵相同,所謂“劉須溪蓋嘗校之”應就是指元須溪本,不過元須溪本“歲遠不存”,呂夔只看到了它的明代蜀地翻刻本,以其為底本刊刻了廣信本。此本保留了劉須溪的評語而刪去了圈點。元須溪本的錯漏,此本也都沿襲,如上述錯字,又如《出塞作》中也脫字。而且由于是翻刻的翻刻,此版本也增添了不少錯字,如《寄荊州張丞相》中錯“目盡”為“日盡”,《和尹諫議史館山池》中錯“百子”為“百草”。值得注意的是,此本也有少量的字詞與吳興本相合,如《奉和圣制御春明樓臨右相園亭賦樂賢詩應制》中,蜀本中為“富人”,建昌本中為“富入”,元本中為“富氏”,呂本和吳興本同為“富民”。此外,還有《瓜園詩》中蜀本、建昌本和元本同用“搖”字,而此本和吳興本同用“播”。又如《和使君五郎西樓望遠思歸》中,蜀本、建昌本和元本同為“云水”,此本與吳興本同為“云外”。這說明呂夔在“粗為辨正”時或許參考了作為吳興本底本的劉辰翁評點本。不過,廣信本絕大部分文字還是從于元須溪本。
現存有兩種《唐王右丞詩劉須溪校本》,一種是六卷本,如國圖藏黃丕烈跋本。而云南大學藏本、國圖藏傅增湘校本除了六卷詩以外,還有一卷《附錄》,惜未公開。根據《藏園群書經眼錄》,附錄后還有“呂夔題八行”[10]849。嘉靖年間顧起經的《類箋王右丞集》在《詩畫評》中保留了“并廣信呂夔作”的序,其中稱上述《重刊唐王右丞詩集序》為“《王右丞集》前序”,并過錄了一個后序,稱:“后序云‘舊本附錄有《施莊為寺表》而無《唐書》文藝列傳所載,夔……故去《施莊為寺表》弗錄,乃錄《傳》文……若《文獻通考》晁、陳二家之說……亦并從之。’”這一段應該就是呂夔的八行題。而《附錄》中應該包括《唐書》的《王維傳》以及《文獻通考》相關內容等資料。
2.2 蘇本
《王摩詰集》(下稱十行本或蘇本)十卷,明刊本。每半葉十行,行十八字,卷首有王縉《進王摩詰集表》和代宗答詔。由于沒有序跋等,歷代學者對于這個十行本的年代認知也不同。《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目錄》載“明正德間刊本,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欄。前王縉表及答敕。失刊書序跋,以字體雕工論,是正德間風氣”[24]988即指此本。《西諦書目》載“《王摩詰集》十卷,明嘉靖刊本,四冊”[25]亦指此本。此本前六卷詩,后四卷文,詩文分體編排。校勘各本,可知此本的底本為建昌本系統中的一本,這主要是從篇目次序上看出來的:蜀本中文的次序為先書序記文贊、再表狀,而此本與建昌本為表狀在先。在篇目上,此本既有宋蜀刻本系統沒有的《送奚侍郎夫人寇氏挽歌》和《恭懿太子挽歌》,又有建昌本系統沒有的王涯詩作和《韓府君墓志銘》,還刪去了《裴府君墓志銘》后錯亂的內容,可以說是兼兩個系統之長,但沒有劉辰翁評點本系統多出來的詩。不過,它漏收了《嘆白發二首》中的一首《資圣寺送甘二》。
《奉和圣制圣札賜宰臣連珠詞五首》大概因為體裁原因也未收。《皇甫岳寫真贊》《裴右丞寫真贊》和《宋進馬哀詞》被由詩調整至文中。此外,在此本中蜀本的三十首王涯詩混入王維詩中。不過,此版本中詩歌雖然分體編排,但是先后順序大致同于蜀本和建昌本。王涯詩位于蜀本的第一卷最后,在此本中卻其中十五首整體位于五絕最后,另十五首整體位于七絕之前,不遵全書編排規律。可見,編者也意識到了這三十首詩的特殊性,之所以未題王涯名可能是出于遺漏或編者懷疑這些詩也為王維之作,劉辰翁評點本系統中將王涯詩混入王維詩,可能影響了編者。
在文字上,此本至少綜合了建昌本、蜀本與劉辰翁評點本三個系統,但與三者都有較大差異。以《贈房盧氏琯》為例,此本中從蜀本作“少十”(建昌本和吳興本作“小千”),跟建昌本和吳興本一樣作“邑里多雞鳴”(蜀本作“星里夕雞鳴”),從蜀本和建昌本作“人吏踈”(吳興本作“人吏散”),跟吳興本一樣作“所向”(建昌本和蜀本作“所尚”)。校勘多本使得它文字的準確度很高,所以此本在明代影響非常大,很多版本以此為底本。但此本在選擇文字時也有錯誤,如《送梓州李使君》中吳興本作“山中一夜雨”,旁有劉須溪校語“一作半”。建昌本、蜀本和元須溪本及呂夔本都作“山中一半雨”。此本作“山中一夜雨”。許多學者指出“一半雨”的文學性更佳,應是原句。錢謙益《初學集》中言“《文苑英華》載王右丞詩多與今行槧本小異……并以《文苑英華》為佳……‘山中一半雨’尤佳”[26]。今見宋元本全為“一半雨”,所以學者往往引此句以作宋元本為佳本的證據,宋建昌本又被黃丕烈稱作“山中一半雨”本。編者沒有體會到“半”字的妙處,所以在校勘時從于劉辰翁評點本系統,選擇了看上去更為通順的“夜”字,這也導致許多明本后來都作“一夜雨”。
需要注意的是,此本的后印本較先印本丟了一葉內容。國圖藏的十行本(善本書號16799)不同于其他十行本(如臺灣圖書館藏本),卷六第十六葉最后為《題友人云母障子》,第十七葉開始為丟失了詩題的《雜詩》(三首)的最后一首,中間缺了《紅牡丹》《口號又示裴迪》以及王維、丘為、皇甫冉共三首《左掖梨花詠》和《雜詩》(三首)的兩首,正好二十行,但是版心所刻葉數卻相互銜接。可見,善本書號16799應是丟失了一葉書版并剜改了版心葉數的后印本。另外,先印本沿襲了建昌本,在《京兆王氏墓志銘》一文中有較大的錯亂。對照后印本可以看出,在先印本的卷十第九葉中,該文在“安禪其三”后也錯接了《唐故京兆尹長山公韓府君墓志銘并序》中的“朝含香兮”至“故待望國門”五行內容,而丟失了《京兆王氏墓志銘》的部分正文以及《韓府君墓志銘》的題目。下葉開始就是《韓府君墓志銘》正文。而后印本則徹底解決了這一綿延許久的文字錯亂問題。
此外,國圖還藏有一個兩冊六卷本《王摩詰集》,善本書號09847,只有詩而無文,與上述十卷本實際上系同版印刷,應該是詩集的單行本。下述南陽府刻本的底本即這個詩集單行本。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一部叢書,定為明嘉靖刊本唐十大家集,共四十二卷。經比勘,其中的六卷《王摩詰集》實際上也就是上十行本的前六卷,它與國圖、臺灣圖書館等地收藏的十行本的文字、行款乃至板框缺口都相同。
明嘉靖十六年(1537年)南陽府屠倬、陳風刊《王摩詰集》六卷,每半葉十行十八字,前有推官陳鳳《刻王孟集序》,言“適有饋蘇刻者,遂取以即工,故其精倍他刻”。此本為分體著錄詩歌,分體方式、篇目、次序、文字均與十行本相同。更重要的是,它在《題友人云母障子》后也直接接《雜詩》最后一首,與十行本后印本相同。十行本應即明代蘇州府刻本。
2.3 銅活字本
明銅活字本《王摩詰集》六卷,前有宋祁撰《王維傳》,即《新唐書·王維傳》,無表和目錄等。明代有一批銅活字本唐人詩集,《中國版刻圖錄》于明銅活字本《岑嘉州集》下著錄“觀字體紙墨,疑弘、正間蘇州地區印本”[9]99。《藏園定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于“《王摩詰集》六卷”下著錄“明弘治、正德間銅活字印本”[24]988。趙元方收藏有銅活字本《曹子建集》和《杜審言集》,他在《杜審言集》后寫有跋,跋中根據《四友齋叢說》的記載“今徐崦西家印五十家唐詩活字本《李端集》”,斷定他所藏二集為徐縉所刻印[27]。許多學者也從而認為這批銅活字本唐人集為徐縉所刻。此本亦為分體編排,分體方式同于上蘇本,不過《崔錄事》《成文學》和《鄭霍二山人》《送康太守》《送權二》,蘇本置于五古中,此本將它們編于五律和五言排律中。在篇目上,相較蘇本,此本少了《同崔興宗送瑗公》后的崔興宗《同詠》,少了十首王涯詩,而多了《資圣寺送甘二》。在次序上,雖然蘇本中的詩的先后次序大致同于蜀本和建昌本,但是還是有不少前后顛倒的情況,此本的詩歌順序更合于宋元本面貌。例如,《寄荊州張丞相》在《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前,《歸嵩山作》《歸輞川作》在《韋給事山居》前。從文字上來看,此本也是建昌本系統、蜀本系統和劉辰翁評點本系統的綜合。《和尹諫議史館山池》中它本均作“百子”,此本和廣信本作“百草”。《雙黃鵠歌送別》中上述各本中只有此本和廣信本同誤“嘹唳”為“嘹淚”。同時,也只有此本與蜀本在《奉和圣制御春明樓臨右相園亭賦樂賢詩應制》中作“富人”,在《奉和圣制送不蒙都護兼鴻臚卿歸安西應制》中作“無物”,在《贈祖三詠》中作“誰有”。《同比部楊員外十五夜游有懷靜者季》中此本又與蘇本、吳興本同為“千寶騎”。
2.4 武陵本
《類箋王右丞集》十四卷,明顧起經編,有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奇字齋刻本,奇字齋即顧家刻書處,由于顧起經為武陵人,此本又被稱為武陵本。此本詩十卷,有劉辰翁、顧起經等注;文四卷,無注。正文之外又有《歷代諸家評王右丞詩畫鈔》《唐諸家同詠集》《唐諸家贈題集》《右丞年譜》《外編》各一卷。最前有《凡例》言“宋本、川本、吳本、廣信本、揚州本、劉校本六家刻題篇各別。例如,《文粹》《英華》《英靈》《友議》……凡二十家多紀公詩,俱列異同,兼述訓解,今孅用互訂……以諸家校其善者而從之”。可見此本是參用諸本互校而成。而其底本則與蘇本非常接近。一來,蘇本與《凡例》中所言的“是集舊本系六卷,秖分古律排絕體,今析為十卷,類為五十四,余如故……其文四卷仍重編以置末冊”相合,顧起經本在其基礎上又以題材將詩重新分類,如五言古詩下分“四時、山川、宮闕”等十一個類目。二來,此本《外編》載從各種書中收集來的底本不錄的王維詩,其中有《資圣寺送甘二》,下注“見《文苑英華》、劉須溪校本”;又有《嘆白發》,下注“見《萬首絕句》《唐詩品匯》,劉校本與五古《嘆白發》并錄”;又有《連珠詞五首應制》,注“見劉須溪校本”。可見其底本并無此三詩,前述蘇本正好無此三詩。三來,此本中將《送康太守》《送權二》《崔錄事》《成文學》編于五古中,這種編排方式合于蘇本。四來,雖然編者對文字多加校勘,但它也延續了一些蘇本的錯誤,如以上各本只有此本和蘇本在《贈劉藍田》中誤“問是非”為“聞是非”。它也有很多文字不合于蘇本處,這應該就是編者“校其善者而從之”的結果。
至于武陵本的文集,編者明言底本為“洞庭徐少宰”所刻“吳本”。《凡例》載“吳刻文集銓次點畫并覺舛午,今悉參改”。文集最后載“其文居十之四,已梓于洞庭徐少宰所……惜吳刻舊多錯漏……”洞庭徐少宰即徐縉,他是明代蘇州府吳縣西洞庭崦下人。從校勘結果來看,作為底本的吳本與蘇本十分接近。武陵本文集在校勘時會注明“舊作某”,反映了底本用字。其中大部分與蘇本相符,但偶爾也有不同。例如,武陵本內《凈覺師碑銘》中“居士”下注“舊作七,非”,“淚碑”的“淚”下注“舊作涘,非”,但其實蘇本亦作“士”和“淚”。再如《暮春逍遙谷集序》此本作“側徑(舊作趣)師古”,蘇本作“側陋師古”。而且蘇本和武陵本的一些不同并未出校,如蘇本作“名亞紅蓮”,武陵本作“名詎紅蓮”。所以,吳本雖然也刻于蘇州,但是與蘇本并非一本,可能以蘇本為底本。既然文集明確以吳本為底本,詩集可能也是以六家中的吳本為底本。
《天一閣書目》于“《二十六家唐詩選》一冊刊本”下載“明嘉靖癸丑江夏黃貫曾選并序云:‘……洞庭徐太宰刻陳杜而下十二家……盛唐若李頎……都無刻本。’”[28]洞庭徐太宰即徐縉。銅活字本唐五十家詩集中有《李頎集》,黃貫曾卻說徐氏刻本中無《李頎集》。那么徐縉應該至少雕刻過兩套唐人集叢書,一種五十家活字本,一種十二家刻本。銅活字本《王摩詰集》可能屬于前一種,而吳本可能就是“十二家”中的一種。
前文所述邵恩多錄何焯校跋本中,邵恩多是在一個十行十八字的抄本上過錄何焯校跋,這個本子很可能就是吳本的抄本。此本篇目、次序與大致文字與蘇本相合。此外,它與武陵本所言的“舊作”幾乎全合。寥寥不合的如此本《暮春逍遙谷集序》中也作“側陋師古”,可能是傳抄過程中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如前述,蘇本的先印本中《京兆王氏墓志銘》和《韓府君墓志銘》兩文有錯亂,而此本所據刻本應是以蘇本為底本,它誤以為《韓府君墓志銘》的正文大部分才是錯摻入的,而直接刪去了《京兆王氏墓志銘》中“寂寞安禪其三”之后至《韓府君墓志銘》中“朝含香兮”之前的內容,留下了接近兩葉的空白。后來邵恩多在空白處抄錄了何焯據蜀本補充的正常內容。而武陵本中正好沒有《韓府君墓志銘》,《京兆王氏墓志銘》也是在“寂寞安禪其三”之后就直接跟《韓府君墓志銘》中“朝含香兮”之后的部分,與抄本相合。兩本在《裴府君墓志銘》中也同丟了“茫昧何之,山川陵谷”八字。總之,應是吳本以蘇本先印本為底本,武陵本以吳本為底本。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顧起經采用了一個宋本,《外編》言《淮陰夜宿二首》《下京埭夜行》《山行遇雨》《夜到潤州》等五首“宋本作公詩”,與今見建昌本和蜀本均不合,是已亡佚的宋本。至于顧起經提到的劉校本,經比勘與元須溪本不合而與吳興本合,應屬于劉辰翁評點本系統中的一個本子。
2.5 勾吳本
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刊顧可久《唐王右丞詩集注說》六卷,有詩無文。前有《新刻王右丞詩集注說序》,為嘉靖庚申(1560年)夏六月江陰張袞撰,言“予友無錫顧洞陽氏……晚歲獨好右丞詩……意有所會,即書于冊,句為之注,篇為之說”。《進王摩詰表》與目錄間有“嘉靖己未(1559年)歲季冬月幾望洞陽書院梓行”的牌記。顧可久,字輿新,號洞陽,所謂洞陽書院應指顧可久家塾。因為顧可久本每卷次行題“勾吳顧可久注說附”,所以此本又被稱為勾吳本。該本詩歌不分體,沒有王涯詩,篇目次序同于宋建昌本。書中大體上保留了元須溪本的評語,以“劉須溪批某某”表明,又有顧可久的注釋評語等。從文字上來看,此本承廣信本系統而來,大量文字從于廣信本,如《寄荊州張丞相》中元本承建昌本為“目盡南飛鳥”,廣信本誤為“日盡南飛鳥”,此本沿襲了廣信本的“日”字。《和尹諫議史館山池》中此本沿襲廣信本作“百草”。不過它也應該依據蘇本或吳本做了校勘,部分文字同于蘇本、吳本。例如,《同比部楊員外十五夜游有懷靜者季》中的“千寶騎”,《從軍行》中的“歸來獻天子”。在目錄中,此本還從于廣信本作《李居士山居》,正文中就同于蘇本或吳本作《石處士山居》。在廣信本基礎上的校勘修改可能是由顧可久做出的。不過從序言來看,顧可久所作的工作主要是注釋而不是校勘,那么可能此本的底本就不是前述任何一本,而是一個未知的屬于廣信本系統而與吳本蘇本關系密切的版本。另外,明萬歷十八年(1590年)吳氏漱玉齋翻刻嘉靖本,該本書末有“萬歷庚寅春休陽吳氏漱玉齋鏤板”牌記。
2.6 玉淵堂本
清康熙項氏玉淵堂刻本《王右丞集》六卷,封面后有“依宋版重刊”的內封面,正文前有《進王摩詰集表》。雖然號稱“依宋版重刊”,但此本分體編排詩歌,其分體、篇目、序次其實同于明代蘇本前六卷,如《崔錄事》和《成文學》等在五古內,少《資圣寺送甘二》等,應以蘇本為底本。但是一來,此本多了很多校語,許多不見于它本之中,或許出于編者自校。例如,《扶南曲歌詞五首》中“御樓”下“一作筵”的校語,不見于其他《王維集》,不過《樂府詩集》中引此詩作“御筵”。混入集中的王涯等人詩下也題“一作某某作”。二來,文字上也有更改。例如,《魚山神女祠歌》前較它本《王維集》多了一段敘述神女的文字,不知來自何本,《樂府詩集》中的此詩前也有一段類似的文字,較此本更長。又如《酬諸公見過》中,蘇本作“折枝作花”,此本從廣信本等作“折彼荷花”,荷下注“一作枝作”。《瓜園詩》中蘇本作“播華幡”,此本作“搖華幡”,搖下注“一作播”。
2.7 趙殿成本
清趙殿成作《王右丞集箋注》二十八卷,《附錄》二卷,有乾隆二年(1737年)趙氏刻本。正文前有其兄趙殿最的序、諸家題辭和趙殿成的序、箋注例略、目錄和十九條弁言。根據其兄的序和《例略》,這部《集注》“修飾歷年,頗有涂抹”,雍正六年(1728年)完成初稿,其子趙秉恕謄抄了一遍。此后又有改動,乾隆元年(1736年)正式完稿。卷一至卷十五為詩,分古詩(六卷)、近體詩(八卷)、外編一卷。根據《箋注例略》,趙氏惟見廬陵劉氏本、武陵本、勾吳本和吳興本,未見廣信本、蜀本、維揚本。他認為廬陵劉氏本尤善,以其為底本。此廬陵劉氏本只有六卷,“三百七十一篇”詩,無文。詩歌分體,“《皇甫岳寫真贊》《裴右丞寫真贊》《宋進馬哀詞》《連珠詞五首》俱雜編詩中”,又“同時詩人唱和,須溪本作夾行細書附錄于本詩之后”,且“王涯……令狐楚、張仲素所賦宮詞諸章俱誤入王維集中……須溪本獨無此”。根據校勘,這個“廬陵劉氏本”文字大致同于元須溪本,應屬于元須溪本系統中。除了這四個本子,趙氏又廣求各種詩文選集、總集、詩話、筆記等資料用以他校。《例略》又言“是編自十四卷以前之詩,皆須溪本所有者……其別本所增及他籍互見者,另為《外編》一卷”。《外編》四十七首中,包括蜀刻本中就著錄的王涯等人詩三十首,武陵本《外編》中收集的十五首和作者自己從它書中收集的兩首。卷十六至二十八是賦、表狀等文。《例略》言“文集自武陵本外余皆缺如也……今讀之,其差誤尚多以意考證,又得六十六字”,可見,文集部分以武陵本為底本。所以,此本很遺憾地未能解決《京兆王氏墓志銘》和《韓府君墓志銘》的錯亂問題。除了校讎文字,編者還據《文苑英華》補了《宮門誤不下鍵判》,另外將《送晁監還日本》一文調整到《送秘書晁監還日本國》前作為序。除了刻本,浙江大學圖書館還收藏著趙殿成目耕堂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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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2-10-14
[作者簡介]劉雅雅(1995—),女,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2020級碩士研究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