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極地深海的交響與孤鳴

科奇海，位于阿拉斯加北部，是地球上最人跡罕至的地方之一。根據因紐特人的說法，北極的六個季節(jié)并不是由固定的日歷劃分，而是由他們在不斷變化的環(huán)境中聽到的聲音來區(qū)分。

水下測聽器被放置在巴羅角以北160公里的海底記錄點，距離海平面約300米。它們一整年都在捕捉海冰、海洋哺乳動物和水下環(huán)境的聲音。

我們的旅程從2015年10月29日開始，就在三天前新的海冰開始形成——冰的誕生。

十月，海水結冰，北極的新海冰開始形成。大塊的極地浮冰漂浮了整個夏天，此時開始向南推進。這種新冰被稱為“尼羅冰”（nilas）。冰很薄，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脆弱聲音。這是弓頭鯨今年離開的時候。十一月，厚厚的尼羅冰片形成互鎖的手指狀，漂浮在一起，又生成更大的互鎖手指，做水平的橫向運動。大氣掠過并推動數千平方公里的冰層。我們聽到了各種力量的復雜性，這些力量最終形成了我們所看到的冰雪覆蓋的海洋。緊緊相扣的冰手指合并成大塊海冰，稱為“浮冰”，每一塊浮冰都可跨越數十公里。隨著海冰的變厚，所有的浮冰越聚越緊。樂章結束于海冰內部的壓力——巨大的壓力——聲中。

沒有日光，一片黑暗。太陽在視線之外繪制它每天的圓周，遠低于地平線。這個季節(jié)，海冰覆蓋了大部分地區(qū)。這是海冰凝固的早期，在它最冷和聲音最亮的時候。隨著水溫與氣溫的變化，海冰膨脹和收縮，產生熱破裂。冰受到惡劣大氣的沖擊，變得混亂、破碎、如切如磋。這是北冰洋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聲音：空曠的空間一點也不“空”。

深冬，風，雪，肆虐的風暴。空氣是如此寒冷，像沸騰的鍋一樣冒著蒸氣。冰上的裂縫露出下面幾乎結冰的海水。三月中旬，隨著光線開始回歸，空氣越發(fā)寒冷。這是最冷的季節(jié)，冰層變得約12英尺厚，產生巨大的壓力。海洋哺乳動物——六萬頭白鯨和一萬三千頭弓頭鯨——遷徙的大門，已經關閉并緊緊鎖住。我們聽到了行星尺度的力量。巨大的冰塊被移動并相互撞擊。聲音是百萬個過程的總和。密度極高的冷氣團推拉著冰層，使之產生張力，導致冰層撞擊、破碎、隆起和振蕩。在水下，聲音比在空氣中傳播得更遠。冰塊在跨越數平方公里的海域時，所發(fā)出的所有聲音的總和是什么？是一首聲部多如繁星的合唱。

巨大的冰塊相互碰撞，形成高聳的山脊。導致每年海冰融化的過程，開始于這個時期。長須海豹開始唱歌。這些歌聲是遷徙季節(jié)的先兆。它們預示著白鯨和弓頭鯨即將到來。經過一個艱難的冬天，現在有了更可靠的開放水域。動物們不必為了保住一個呼吸孔而每分每秒地戰(zhàn)斗。北冰洋終于可以通航了，動物們正在返回它們的領地。如果說白鯨有一個主題的話，那就是“共存”。這些是動物的群落。他們的“城鎮(zhèn)”在移動，個體之間也不會分離。他們患難與共。

海洋活潑起來——它是動物們的交響！我們聽到的是一個由個體組成的群落，每一個體都在生存、生活和歌唱。成千上萬的動物正在向北冰洋最豐富的覓食區(qū)前行。這是北極海洋哺乳動物一年中最好的時節(jié)。經過一個漫長的冬天，他們要去赴宴，他們一起唱歌。近處和遠處都有遷徙的叫聲、號角聲與歌聲。海冰的融化和破裂向海洋釋放了大量的生物能。海藻生長在冰水中。冰層下生長著厚厚的微型植物墊，創(chuàng)造了地球上密度最高的浮游生物和生物量。

十月是唯一有開闊水域的時節(jié)。風終于吹拂到海面，創(chuàng)造了我們所知的海洋之聲——濤聲。在“遷徙”和“喧囂”的季節(jié)，所有生物的生產力都從海冰釋放到水中。正在融化的海冰內部和底部都在釋放能量，可供浮游動物、魚類和鯨魚吸收。這種能量是從大氣中提取的碳。這些碳在下沉的過程中繼續(xù)釋放能量，就像一股垂直的生命之波向下翻滾進入海洋。碳和營養(yǎng)物質像大雪一般降落在海底，為海底創(chuàng)造了一個綻放的蛤蜊、螃蟹和魷魚的花園。弓頭鯨正慢慢地從東向西游移，四處閑逛，從遠處就能聽到它們的聲音。

尾聲

一年一度的白晝消逝，天地間一片漆黑。這是一處舉步維艱的地方。一頭白鯨被困在厚厚的冰層之下。在大約三天的時間里，可以聽到白鯨偶爾發(fā)出這種叫聲，然后它就再沒有被聽到……

梁雷作曲家，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靶ｉL杰出教授”，格文美爾大獎獲得者，“Lei Lab”實驗室負責人

約書亞·瓊斯（Joshua Jones） 海洋學博士，美國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海洋研究所以及“Lei Lab”成員

班麗霞博士，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