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區域性銀行危機與下一步演變

2023年3月美國爆發了一場區域性銀行危機。本文對2023年3月美國區域性銀行危機與2008年金融危機做對比梳理，分析美聯儲關于對硅谷銀行監管審查的報告的不足之處，并從存款穩定與利率環境的角度展望此輪銀行業危機的后續演變發展。

2023年3月美國爆發了一場區域性銀行危機。硅谷銀行（SVB）、簽名銀行（Signature）、第一共和銀行（First Republic Bank）先后被關閉接管，其他類似的區域中小型銀行如西太平洋合眾銀行（PacWest Bancorp）、阿萊恩斯西部銀行（Western Alliance）等的市值大幅下跌。盡管這幾家銀行各有其倒閉的直接原因，但也暴露出了一些區域性銀行業的共性或根源問題：即風險管理嚴重缺失、高度依賴非保險存款、資產負債錯配嚴重等。這場危機目前還在演變發展中。本文對2023年3月美國區域性銀行危機與2008年金融危機做對比梳理，分析美聯儲關于對硅谷銀行監管審查的報告的不足之處，并從存款穩定與利率環境的角度展望此輪銀行業危機的后續演變發展。

2023年3月美國區域性銀行危機與2008年金融危機的對比

兩次危機的根源與基本特征

現在討論的基本共識是，2023年3月美國銀行業危機的根源，是硅谷銀行本身的利率風險管理和流動性管理等最基本的銀行風險管理出現了嚴重問題，以及監管部門失職與監管失效。正如美聯儲負責監管的副主席所指出的，硅谷銀行倒閉是一個管理失敗的教科書式的典型案例。從硅谷銀行看，其2020—2022年客戶存款猛增，3年間增長了2.38倍至1860億美元，硅谷銀行將這些低息甚至無息的存款大量投資于長期債券（美國國債和機構抵押債），3年間期債券投資增長了3.2倍，達到1170億美元。這種經營模式要持續下去，至少需要滿足以下前提條件之一：一是低息存款資金來源保持相對穩定，另一個是不用被迫出售大量浮虧債券。硅谷銀行倒閉正是因為這兩個前提條件均無法再滿足了，被迫出售債券而出現較大實際虧損，投資人和存款人的信心瓦解，引發銀行擠兌。簽名銀行2022年末有886億美元存款，其中非保險存款占比高達90%，存款總額中與加密貨幣相關的存款達178億美元。存款高度集中，又多次受加密貨幣資產價格下跌及相關交易平臺倒閉的負面新聞困擾，使其難以躲過存款擠兌的傳染沖擊，于2023年3月12日被紐約州金融服務局關閉。第一共和銀行也深受沖擊，存款大規模流失，2023年一季度存款流失高達1000億美元，加之第一共和銀行1733億美元貸款中單戶住房抵押貸款高達1011億美元，貸款利率遠低于目前市場利率，利率風險巨大，未實現虧損高達220億美元左右。可見，這幾家區域銀行倒閉的基本特征是過分依賴非保險存款，流動性和利率風險管理出現嚴重問題。

2008年金融危機一般歸結于危機爆發之前的幾年普遍蔓延于住房和信貸市場的薄弱因素，包括房屋業主無力償還房屋貸款、借款人及/或貸款人偏頗的判斷力、危險的抵押貸款產品、個人和公司的高債務水平、隱藏真實貸款違約風險的金融產品、鼓勵過度風險承擔和債務水平的貨幣政策和住房政策、國際收支的長期失衡以及缺乏有效的政府法規和金融監管等。2008年次貸危機的基本特征是房價下跌、銀行次級貸款大量違約、住房抵押貸款證券失去大部分價值，加之雷曼兄弟破產、美國國際集團瀕臨倒閉，許多金融機構損失慘重，造成世界各地緊縮信貸、流動性枯竭、股票市場大幅下跌、全球金融體系接近崩潰，引發全球經濟大衰退。

從經濟基本面、沖擊面、政府應對三個角度看兩次危機的區別

從經濟基本面、沖擊面、政府應對三個角度看，2023年3月美國區域性銀行危機不可能演變為類似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

經濟基本面對比。當前美國居民宏觀杠桿率不高，家庭居民的資產負債表相對健康。盡管2008年金融危機與2023年3月區域性銀行危機都面臨了前期經濟過熱、 美聯儲大幅加息的情況，但當前美國家庭居民的資產負債表韌性較足，明顯好于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前的狀態。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統計，截至2022年三季度末，美國居民家庭債務占國內生產總值（GDP）比重約76.8%，明顯低于過去10年的平均水平，更遠低于2007年金融危機爆發前接近100%的水平。由于家庭居民的資產負債表相對健康，而消費占GDP比重近七成，2023年第一季度美國經濟增長雖有所放緩，但實現軟著陸的可能性仍在存在。因此，當前美國經濟基本面要明顯好于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前狀態。

從沖擊面對比分析。2008年金融危機沖擊的是大而復雜的金融機構，而2023年3月銀行業危機主要沖擊的是美國部分區域性銀行。無論受影響的銀行規模還是對市場流動性以及整個金融體系的影響看，2023年3月銀行業危機的沖擊面都相對較小。

第一，2023年3月銀行業危機主要沖擊的是美國區域性銀行，特別是部分利率風險管理缺失、存款流失嚴重的區域銀行。一般來說，加息環境下有利于提升銀行的凈息差和盈利水平。盡管大型銀行也廣泛存在債券投資浮虧問題，并在2022年開始爭攬存款，但由于大型銀行的資產負債結構更為多元，資本抵補能力較強，流動性比較充裕，本輪美聯儲激進加息對美國大型銀行沖擊相對較小。從美國摩根大通、美國銀行、花旗銀行以及富國銀行等美國幾家大型銀行公布的比較亮麗的2023年第一季度財報情況看，以及這幾家大型銀行與區域銀行的股價波動比較看，佐證了2023年3月銀行業危機主要沖擊的是區域銀行。

第二，受到沖擊的部分區域銀行對整個金融體系的影響因其規模較小以及相互聯系程度較低，導致沖擊面相對較小。盡管倒閉或被接管的第一共和銀行、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的資產規模分別為2329億美元、2120億美元和1100億美元，為美國歷史上倒閉的第二、第三與第四大銀行，僅次于2008年倒閉的華盛頓互惠銀行（資產規模3070億美元），但這三家區域性銀行資產規模合計占整個美國銀行業資產（約23萬億美元）的比重相對較小。更重要的是，這些區域銀行沒有與整個銀行體系產生廣泛又復雜的聯系，這與2008年9月雷曼兄弟倒閉時，因其與全球主要金融機構的緊密聯系以及隨后對貨幣市場、股票市場以及衍生產品市場的沖擊程度完全不同。硅谷銀行倒閉后美國貨幣市場流動性基本保持穩定，盡管有市場投資者出于避險考慮有將資金存放趨短化傾向，但持續時間較短。

從政府應對及時性對比。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之際，由于當時未能準確評估危機嚴重性、初期過度擔心“道德風險”而主要依賴市場自救，以及缺乏直接注資救助和防范系統性風險的措施手段等，使得美國政府和監管機構初始對于2008年金融危機處理比較被動且遲緩，銀行業危機從最初流動性問題及個別金融機構問題升級演變成全球范圍的金融危機。而2023年3月銀行業危機中，美國政府部門與監管機構吸取了2008年金融危機初期的經驗教訓，這次應對迅速，對于提振市場信心、防止恐慌蔓延起到了一定積極效果。從3月8日至9日硅谷銀行發布募集資本消息帶來存款擠兌，到3月10日上午加州金融保護與創新部關閉硅谷銀行并將其置于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的接管，一共不超過48小時。而且3月12日（周日）美聯儲理事會、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和美國財政部發布聯合公報宣布行使法定的“系統性風險例外”（Systemic Risk Exceptions），確保硅谷銀行與簽名銀行所有存款的安全。美聯儲也創建了銀行定期融資計劃（Bank Term Funding Program，簡稱BTFP），向符合條件的存款機構提供以美國國債、機構債等作為抵押品的一年期貸款。

2023年3月銀行業危機表現的新特征

數字化銀行降低了存款黏性，社交媒體迅速傳播了公眾對銀行擠兌的擔憂，兩者結合大大增加了沖擊傳染性。相對于2008年金融危機時數字銀行發展尚處早期，近些年來數字銀行的發展，既使得現代金融支付變得更為高效，但也使得提供數字銀行業務模式下銀行存款的轉移速度超乎此前想象，存款的黏性度或已經大幅降低。津加萊斯（Luigi Zingales）等人的近期研究發現，對于既沒有有效的手機應用程序（Application，簡稱App）也沒有經紀賬戶的銀行而言，其2022年第三和第四季度的存款以1.5%的速度穩定增長，相比之下，同時擁有功能正常的手機App和經紀賬戶的銀行的存款有所轉移，在2022年第四季度下降了2%。從現實觀察看，在高度數字化時代下轉移提取存款只是動動電腦鍵盤或操作手機應用程序，分分秒秒可以完成，用不上去銀行門口排隊等候取款了。硅谷銀行3月9日待提取存款高達420億美元，創造了歷史紀錄。可用來對比的是，2008年9月華盛頓互惠銀行出現9天的銀行擠兌，總共有167億美元存款被提取。如果說數字化銀行大大便利了存款的轉移提取，那么社交媒體能夠立即傳播銀行負面新聞，擴散儲戶對存款安全性的擔憂，大大加快了銀行擠兌的速度。銀行業危機也再次證明了銀行業的健康運營是基于存款人和投資人的“信心”，當市場參與者信心被動搖時，社交媒體加上數字化銀行的廣泛運用大大增加了風險傳染的速度和沖擊面。這既對監管機構迅速出臺救助措施阻止恐慌情緒蔓延提出了更高的時效要求，也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新課題，即銀行經營和目前的監管框架是基于存款是有一定穩定性的，特別是零售存款或核心存款是有一定黏性的。如果存款具有一定黏性的假設不再成立，那么無論銀行資產負債期限錯配，還是流動性監管框架與指標體系，都得重新評估調整。

關于控制風險傳染與道德風險面臨新的取舍平衡。管理失敗、經營不善下，破產倒閉是市場經濟運作的正常邏輯，從2000年到2023年，美國銀行業共有565家銀行倒閉，其中465家即約82%的銀行的倒閉發生在2008年至2012年期間。監管部門既然認為硅谷銀行是市場的異常或另類，是由于其自身風險管理失敗導致其倒閉，那么監管部門出面緊急救助，確保所有存款安全，只能從其避免更大的系統性風險、維護金融穩定的目的進行解釋。監管部門在硅谷銀行倒閉事件中認識到，一家銀行的困境可能會通過風險外溢產生系統性影響，即使這家銀行規模不大、與其他金融機構關聯度不緊密或者不涉及關鍵性的金融服務。但這里提出的新課題是，如何評估一家非系統性重要銀行的外溢影響以及可能導致的系統性風險大小，監管在行使“系統性風險例外”出面救助時有無可遵循的規則。進一步看，確保所有存款的安全，無論存款賬戶是否超過現行的25萬美元存款保險保護范圍，是否滋生道德風險，是否削弱存款人對銀行安全穩健經營的市場約束，如何平衡好控制風險傳染與道德風險，等等。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基于當期的區域銀行危機在2023年5月1日發布了關于存款保險制度的綜合評估以及下一步存款保險改革選擇的建議報告，預計將是今后一段時期美國銀行業討論的熱點話題之一。

對美聯儲監管審查報告的再思考

2008金融危機后，美國通過《多德—弗蘭克法案》等一系列監管法案對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進行更嚴格的監管，實踐證明也取得了明顯成效。但2023年3月的銀行業危機表明，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的監管改革絕非完美，仍存有許多問題。美聯儲關于對硅谷銀行的監管審查報告，系統分析了硅谷銀行倒閉的原因，用很大的篇幅指出了美聯儲自身的監管缺陷，包括：監管機構沒有充分認識到硅谷銀行規模擴張復雜程度上升給硅谷銀行帶來的嚴重脆弱性；監管機構沒有采取足夠有力的措施來確保硅谷銀行快速解決管理薄弱問題；定制化的適當放松的監管框架以及監管政策變化削弱了監管措施的約束力和及時性等。在基本認可美聯儲和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對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監管審查報告及所提建議的同時，本文認為其監管反思仍有不足之處，具體而言：

改變2019年定制化的適當放松的監管框架，是否可防范硅谷銀行倒閉及類似的銀行危機

2008年金融危機后，美國于2010年通過《多德—弗蘭克法案》，根據該法案第165章節要求，資產規模超過500億美元以上的銀行控股公司受美聯儲強化謹慎標準的監管，包括資本、杠桿率、流動性、壓力測試、恢復處置計劃等。為了減輕那些中小銀行包括社區銀行和區域性銀行的監管負擔，2018年通過《經濟增長、放松監管和消費者保護法案》（The Economic Growth， Regulatory Relief，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Act，簡稱EGRRCPA），將強化謹慎監管的門檻從500億美元提升到2500億美元。根據《經濟增長、放松監管和消費者保護法案》，美聯儲2019年10月發布定制化的監管框架，將資產總額1000億美元以上的銀行按其資產規模、全球化經營、對短期批發融資依賴性、非銀行資產以及表外風險敞口等劃分為四類。由于硅谷銀行直至2020年末總資產剛突破1000億美元大關，因此硅谷銀行未被納入前四類監管之中。美聯儲關于對硅谷銀行監管審查的報告指出，如果適用2018年《經濟增長、放松監管和消費者保護法案》以及2019年定制化監管框架之前更為嚴格的強化謹慎監管標準，很可能增強硅谷銀行的穩健性。但報告同時承認，高標準可能也無法阻止硅谷銀行的倒閉。一是即使按2019年之前更為嚴格的關于流動性的強化謹慎監管標準，硅谷銀行2022年末流動性覆蓋率（Liquidity Coverage Ratio，簡稱LCR）指標值91%，未能滿足100%的要求，硅谷銀行須補充大約80億美元的高流動性資產，但總體缺口不是很大；二是按照更為嚴格的關于資本的強化謹慎監管標準，將可供出售債券的浮虧從其普通股權一級資本中扣除，其2022年末普通股權一級資本充足率（Common Equity Tier 1）將從12.1%下降至10.4%，但仍高出監管要求。硅谷銀行倒閉源自其利率風險與流動性風險管理等最基本的銀行管理出現了嚴重問題，其實與適用監管標準的高低關聯度不大。如果監管部門將硅谷銀行倒閉事件，歸因于2018年以來的監管放松，而忽視硅谷銀行倒閉的利率環境、數字化銀行及社交媒體大大增加風險傳染速度的技術環境以及銀行自身的管理問題，很可能陷入“金融危機—強化監管—金融自由化與放松監管—金融危機—再次強化監管”的循環。2008年金融危機后以《多德—弗蘭克法案》通過為標志，開始走上強化監管的長周期。特朗普上任后迅速開啟監管放松進程，現在拜登政府又試圖推翻特朗普政府時期放松監管的各種措施。美聯儲關于對硅谷銀行監管審查的報告充斥著對特朗普政府時期放松監管的否定，人們有理由審視，這種因政府換屆而導致的監管松緊變換可否有效防范硅谷銀行倒閉及類似的銀行危機。

監管資源、關注重點與公允性可能制約監管行動的速度、力度與靈敏性

美聯儲關于對硅谷銀行監管審查的報告指出，要關注規模快速增長、復雜程度提升、商業模式集中或有其他特殊性的銀行的風險狀況，確保監管力度要與被監管機構規模增長或復雜程度提升相適應。報告又指出，銀行和監管機構一旦發現問題都應及時加以解決，對資本規劃、流動性管理以及公司治理與內控控制不足的銀行，應要求附加的資本與流動性監管要求，督促管理層的注意力集中在最關鍵的問題上，加快整改步伐。

這些建議，以及具體的關于完善流動性風險管理模型及監管框架、將可供出售債券的未實現損益納入資本計算中，完善壓力測試的情景假設等，都是有益的建議措施。但問題在于：一是監管資源的不足。無論是提高監管發現問題的速度與解決問題的力度，均需要相應的監管資源投入。但美聯儲報告指出，從2016年至2022年，美國的銀行業資產增長了37%，美聯儲監管人員數量卻下降了3%。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報告指出，從2017年到2023年指定負責監管簽名銀行的人員數量不足，影響了部分監管檢查的及時完成。更普遍的是，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紐約辦公室負責大銀行監管的部門從2020年以來有平均40%的崗位缺人。二是關于監管關注重點。美聯儲2022年5月和11月發布其半年度監管報告，監管關注地緣政治、技術創新帶來的風險、氣候變化、加密貨幣相關業務等。盡管在其2022年11月監管報告中提及要關注利率攀升情景下存款穩定及債券投資估值問題，但已經滯后于銀行業風險累積的實際狀況，也淹沒在眾多的監管關注重點中。美國《華爾街日報》2023年3月26日的評論員文章質疑舊金山聯邦儲備銀行在監管方面將政治原因置于銀行本身風險之上，將監管關注重點放在氣候變化導致的金融風險、加密貨幣、金融公平與社區再投資法案執行等，但現在看來這些關注領域沒有一項與硅谷銀行的倒閉有關。三是監管理念與執行上的公平對待問題。硅谷銀行作為一家規模較小銀行一直獲得良好的監管評級，而且被默認為管理良好，即使監管發現了一些需要硅谷銀行整改的事項，也沒有及時有力督促硅谷銀行管理層盡快整改，更不愿將問題升級處理。這些反常現象在美聯儲關于對硅谷銀行監管審查的報告中歸因于2019年定制化的適當放松的監管框架以及前幾年監管政策松緊導向的變化，但美聯儲報告并沒有分析監管理念與執行上的公平對待問題，沒有反思監管人員的個人偏好以及整個監管文化上可能存在的厚此薄彼對監管公平與監管效率的負面影響。

美國區域性銀行危機的后續演變

關于此輪美國區域性銀行危機的后續演變，主要取決于銀行業自身的自我救助與兼并收購、政府應對與監管強化、宏觀利率環境及存款穩定等因素。從銀行業自身看，無論其內部治理架構與內部控制提升，還是流動性風險和利率風險管理的完善，均需一定時日。兼并收購也要根據市場參與各方的意愿及監管部門的引導，對個案逐一分析其可行性，目前不可能提出針對有問題的區域性銀行的一攬子解決方案。從政府應對與強化監管看，可否繼續援用“系統性風險例外”進行緊急救助，尚不明朗，許多建議的強化監管改革以及存款保險制度改革需要美國國會討論，牽扯各方利益，離落地實施估計有較長一段時間。這里再從存款穩定與利率環境角度展望此輪銀行業危機的后續演變。

中小銀行存款流失情況仍未緩解，流動性風險依然高企。根據美聯儲對美國中小銀行（排名前的25家大銀行以外的銀行）資產負債統計，2023年一季度末美國中小銀行存款總額52599億美元，比2022年末的54579億美元下降1980億美元。截至5月末，存款總額繼續下降至51742億美元。可見盡管各項救助措施一定程度上提振了存款人信心，但中小銀行的存款流失情況仍未緩解，區域性銀行特別是非保險存款比例高、利率風險敞口大的銀行仍面臨嚴峻的流動性風險。從趨勢判斷，只要貨幣基金與短期國庫券的收益率仍高出銀行存款利率，美國中小銀行存款流失壓力仍將持續，而且存款貝塔（beta）的提升將進一步蠶食中小銀行凈息差水平和盈利能力，對其持續運營造成持續壓力。

利率環境在影響存款穩定性的同時，也將持續影響債券投資估值與房地產貸款風險。美聯儲2023年5月議息會議將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上調25個基點至5%～5.25%，在決議聲明和此后美聯儲主席的新聞發布會上，美聯儲暗示加息或將暫停，但通貨膨脹水平仍然過高，因此短期內不宜降息。目前美國長短期利率倒掛，短期利率高企影響區域性銀行的存款穩定性，長期美國國債收益率出于經濟可能出現衰退的擔憂震蕩走低，與銀行業2022年末整個債券投資組合未實現損失高達6200億美元相比未實現損失有所縮減，從而對部分區域性銀行提供了一個緩沖時機。但另一方面，從美國銀行業房地產貸款（包括居民住房抵押貸款和商業房地產貸款）看，情況不容樂觀。根據美聯儲對美國銀行業資產負債的統計，截至2023年第一季度末，美國商業銀行房地產貸款總額達5.4萬億美元，占銀行貸款總額的45%，其中排名前25家大銀行以外的中小銀行的房地產貸款總額高達2.9萬億美元，占商業銀行房地產貸款總額的54%，是中小銀行最為核心的業務之一。盡管目前分析看房地產貸款可能不會引爆整個銀行業的系統性風險，但鑒于部分銀行在前幾年低利率時期發放了較多的固定利率住房抵押貸款，商業地產價格在美聯儲快速加息影響下出現明顯下跌，高利率、高空置率持續導致商業地產再融資難度上升，房地產貸款對美國銀行業特別是區域性銀行的風險暴露還未見底。

綜上，由于銀行自身風險管理完善、資產負債表修復、強化監管措施落地等需要一定時間，觸發危機的利率高企導致存款流失、債券投資浮虧和房地產貸款風險凸顯等狀況未得到根本緩解，以及政府進一步緊急救助可能受到一定的制約，目前判斷此輪銀行業危機結束為時過早。如果美國經濟陷入衰退引發金融系統性風險再次上升，不排除貨幣政策在金融穩定中再次成為最后工具的可能。

（孫國申為中國工商銀行紐約分行副總經理。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不代表供職單位意見。本文編輯/孫世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