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眩雷塞

張文平

烏蘭布拉格障城內部。

烏蘭布拉格障城主障正門。

烏蘭布拉格障城平面圖。

漢代的陰山長城沿線，最為著名的關塞當屬雞鹿塞，位于今天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磴口縣哈隆格乃溝南谷口西側的臺地之上，后來一度成為西北地區關塞的代名詞。

但是，陰山地區漢長城沿線的關塞，不止一個雞鹿塞，譬如《史記》《漢書》中均提及的還有眩雷塞。眩雷塞為西漢時期西河郡北部都尉的塞道，《漢書·地理志》“西河郡”條下，在西河郡屬縣增山縣之下有如是記載：“增山，有道西出眩雷塞，北部都尉治?！?/p>

據《史記·匈奴列傳》，大約在漢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前后，“又北益廣田至眩雷為塞，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薄稘h書·匈奴傳》關于此事的記載，史料來源于《史記·匈奴列傳》，內容完全相同。對于“至眩雷為塞”一語中的“眩雷”一詞，東漢學者服虔的《漢書音義》注釋曰：“眩雷，地在烏孫北也。”服虔之所以將眩雷塞安排在烏孫之北，是因為《史記》《漢書》在“又北益廣田”之前，講的是漢朝與烏孫的關系，將細君公主嫁與了烏孫王。今人的一些研究成果中，將眩雷一地具體定為今天的新疆伊犁河流域，并認為“北益廣田”就是屯田，西漢王朝此時已經在伊犁河流域開展軍事屯田了。

譚其驤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西漢“并州、朔方刺史部”專圖，從增山縣“有道西出眩雷塞”的史料出發，將眩雷塞大致標注在了今天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東勝區與杭錦旗的交界處一帶，而增山縣則標注于東勝區的西部、西柳河上源地帶。

霍洛柴登古城與烏蘭布拉格障城

眩雷塞是在今天的新疆還是內蒙古？具體位置在哪里？近年來，一些新的考古調查與發掘成果，為重新認識眩雷塞提供了可能。位于鄂爾多斯市杭錦旗錫尼鎮浩繞柴達木嘎查西北約2公里處的霍洛柴登古城，為一座平面呈“回”字形的大型漢代古城。城址依山環水，東、南、西三面地勢開闊平坦，北面為起伏較大的丘陵山地。柴登河由城東流經城北，順城西向南方而去。城址內城城墻已經消失，外城平面呈長方形，東西長約1446米，南北寬約1100米。城內采集有繩紋筒瓦、繩紋和凹弦板瓦、菱形紋方磚、“千秋萬歲”瓦當等；征集“中營司馬”“西河農令”銅印各一方。

近年來，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霍洛柴登古城內又發現了新莽時期的鑄幣作坊遺址，清理錢范烘焙窯、鑄幣窯各一座，所發現錢范的時代為新莽時期，均陶質，有正范和背范，錢文有“大泉五十”“小泉直一”“貨泉”等。還出有七塊確切紀年的錢范，上有“始建國元年三月”等字樣。出土錢幣較為混雜，窯室內及附近發掘出土了多枚西漢“半兩”“五銖”銅錢，銅錢大部分已殘半，未經打磨修整。

初步考證，霍洛柴登古城為西漢西河郡增山縣兼北部都尉治所。結合新莽時期“又遣諫大夫五十人分鑄錢于郡國”的幣制改革政策，進一步推斷該城址在新莽時期升格為增山郡。

從霍洛柴登古城一直向西，穿越庫布齊沙漠，過北流黃河，進入烏蘭布和沙漠。在烏蘭布和沙漠之中，有一道大致呈東北-西南走向的山脈，為狼山余脈哈魯乃山。在狼山與哈魯乃山之間，有一條大致呈南北向的山中通道，稱作烏蘭布拉格峽谷，峽谷間的臺地之上坐落有烏蘭布拉格障城。該障城位于阿拉善左旗敖倫布拉格鎮鎮政府所在地西北約11千米處，東臨貫通南北的烏蘭布拉格峽谷，谷中四季有流水。

障城平面呈長方形，南北長31.5米，東西寬24米。障墻采用大塊片狀石材錯縫堆砌，自下而上有收分，內部以石塊和沙土填充，底寬約4.7米，頂寬2～2.7米，保存較為完整的障墻最高可達6.8米。南墻中部設門，寬約1米。東墻內側有斜坡踏道直通墻體頂部，長15 米，寬2 米，坡度約45°。障內東南角、西南角各有石砌房址1座，西北角筑有1座1.5米見方的石臺。障城南部相連有東西長28米、南北寬26米的近似方形關廂，關廂墻體石砌而成，南墻中部辟門。障城內采集有灰陶壺、罐等殘片。

西漢后套平原以北的罕烏拉山—狼山一線長城，歸屬朔方郡管轄，其中雞鹿塞為朔方郡西部都尉治下的塞道；而分布于哈魯乃山一線的長城歸屬西河郡管轄，西河郡之下有眩雷塞。烏蘭布拉格障城與霍洛柴登古城大體呈東西一線分布，相互之間的直線距離約200公里，將烏蘭布拉格障城認定為西漢西河郡北部都尉的眩雷塞候官治所，與《漢書·地理志》關于眩雷塞位置的記載是可以吻合的。那么，以烏蘭布拉格障城為中心，包括其周圍的系列烽燧，應該是眩雷塞的管轄范圍。西漢時期，漢王朝數次從西河郡出兵匈奴，走的就是眩雷塞。

再尋廣田縣

將烏蘭布拉格障城認定為眩雷塞候官治所之后，問題又來了，史籍記載的“至眩雷為塞”是怎么一回事呢？從《史記》《漢書》中這一整段記載的前后關系來看，“至眩雷為塞”與前面的漢朝將細君公主嫁與烏孫王并非有著必然的聯系，這應是記載同一時間段之中發生的兩件事情，只不過沒有把“又北益廣田”的具體地域說清楚，使后來的注釋者誤植其于烏孫之下?！爸裂＠诪槿?，講的應該就是在西河郡北部都尉之下修筑了眩雷塞。漢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大將衛青奪取河南地之后，在加筑沿用秦代蒙恬所筑大青山—色爾騰山長城的基礎上，又沿著罕烏拉山—狼山一線修筑了朔方郡長城；從朔方郡長城向西南，西河郡長城的修筑晚于朔方郡長城，大約是在元封三年。

霍洛柴登古城發掘出土的錢范，是古代鑄造貨幣的模子。

再進一步分析，“又北益廣田”與軍事屯田有關嗎？在這一句話中，如果將“廣田”理解為擴大屯田或者擴大領土，“廣”與其前的“益”字有語義重復之嫌?；T《漢書·地理志》西河郡屬縣，三十六縣之中有一縣即名為“廣田”，“又北益廣田”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又向北增設了廣田縣呢？西河郡廣田縣在新莽時改名為廣翰，廣翰就是“大沙漠”之意，與西河郡北流黃河東西兩側均為沙漠相符合。在漢代，分布于沙漠地區的長城有的不筑墻體，而是利用“天田”代替墻體來進行防御。天田是在沙漠中布一條長長的沙帶，如果敵人入侵，會在沙地上留下清晰的活動印跡。如此來看，這里“廣田”的含義，應該是與廣翰相通的，廣田的“田”字，在漢代亦有“沙漠”之意。

那么，廣田縣舊址在哪里呢？應當是在增山縣與眩雷塞之間。在霍洛柴登古城西北約16公里處，調查有西漢時期的敖楞布拉格古城。古城平面略呈方形，邊長約530米，城內西北角有東西長120米、南北長170米的子城。從該古城的位置及出土物來看，均符合西漢廣田縣的特點。西漢王朝于元朔四年（公元前125年）設立了西河郡，下轄增山縣兼北部都尉，元封年間繼續向西北方向發展，這樣“又北益廣田至眩雷為塞”就有了一個較為完滿的解釋了。到東漢時期，北匈奴勢衰，南匈奴、鮮卑、烏桓等部族內遷邊郡，西河郡西北部包括增山縣、廣田縣在內的屬縣均廢治，眩雷塞長城也隨之失去了其邊界防御的作用。

（責編：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