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基于中國傳統漢字符號自身的重要價值及漢字符號對塑造國內當代藝術作品的重要作用,研究當代藝術作品中漢文字符號以行為重復、抽象解構、文字項目的方式表現,分析以漢字書法結構為依據創作的藝術作品,探討漢字“符號化”在中國當代藝術作品中的應用路徑。
【關鍵詞】漢字;符號化;民族特征;中國當代藝術
【中圖分類號】J30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8-011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8.033
隨著日趨多元化的文化審美影響,國內大量新興藝術形式開始涌現,對藝術的定義并不局限于現存的傳統藝術領域,當代藝術的活力與潛力逐步展現。“當代藝術”的出現,應理解為是在“現代”語境下尋求出路的“另建構”[1]。這在時間維度上指當今現世的藝術,更深層次含義中是要傳輸背后出現的問題、觀點和現象,而不是僅強調形式的表現。藝術家沉浸于當今的社會形態和文化背景,展現的作品反饋的是現世的時代特質。當代藝術發展至今,不斷地以激進的姿態挑戰人們的想象力和理解力[2]。藝術家作品具有強烈的人文主義色彩,注重考慮作品形式、表達觀念、反映的現實意義,是完全理性即藝術家自身經驗的表達。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了一批立足于中國傳統文化和社會實況并運用西方方法論的實驗藝術,其中也大有以鮮明民族特色的漢字符號作為元素進行的創作實踐。
多數情景下,文字符號被認為是文本內容的填充與概括,具有釋義和代稱作用的媒介,這種慣有的解讀來源于長期的書寫習慣和日常使用。現代符號學創始人之一皮爾斯將文字符號劃分為:圖像、標志和象征。將文字拋開內容指向,其自身的象形形式、符號指代和空間架構已然獨具特有價值。
在中國當代藝術的實踐中,漢字符號作為元素主體在不同的預設中釋放能量,這源于書法藝術的啟示,以抽象化的視角將傳統文字進行解構,重新審視其美學含義;或打破文字運用的固有觀念,延伸出新的文字體系。在運用場景中也不局限于紙張等常見材料,體現中國漢字多樣的視覺表達方式。
一、當代藝術作品中漢文字符號的運用
(一)行為重復
文字從發明之初就是一種記錄日常生活的行為方式,古往今來書寫文字是有著萬千重復性的。人們對文字符號的使用也在這種循環往復中不斷加深記憶和拓展,這些文字是代代相傳下無法斬斷的根基。皮爾斯在《論符號》中強調:“所有的思想都是借助符號得以表達的。”[3]而單獨的符號無法表達含義,符號最終集合為文本,而文字就是一種典型的表述符號。在中國當代藝術的語境下,文字不單單用于傳統的日常書寫,記錄信息等,更甚至于不是為了閱讀而寫。文字記錄的本意被打破,更多的是強調運用漢字符號背后的含義。
1990年起始,當代藝術家兼策展人邱志杰受到國際藝術家組織“激浪派”的影響,開始對如何用一種形式來記錄時間的流逝進行探索。他的《重復書寫一千遍蘭亭序》是文字符號中運用行為重復的經典案例,在五年的時間里,他將《蘭亭序》在同一張宣紙上反復書寫了一千遍,并用相機記錄前五十遍的書寫過程,直到最后宣紙完全被墨水所浸染。在具體的創作階段中,每一個階段具有不同的含義。第一遍的書寫過程是可讀的書法,對經典作品文字性的復刻,而越往后這種可讀性和文字性逐漸被破壞,直至消失。文字符號文本性的概念被抽出,還原成抽象的視覺符號。作者在書寫過程中則更像是在描繪事物,在書法寫作中會更關注于字體一筆一畫的構成本身,而非文本內容。
他本人對于《重復書寫一千遍蘭亭序》的評議是關于一個形象在其背景中逐漸失去邊界的過程。在循環往復的動作中,時間的把握和筆墨色彩越來越濃烈,不僅是對重復文字本身的記錄,而是描述一個事物在背景的消失,在環境中的消隱。他運用書法文字符號記錄時間的維度,用“愚公移山”這種不懈的行為形式拉近古今時間的距離,暗示了對傳統經典作品的重復并不能成為經典,反而會破壞經典的內涵。以抽象的形式在黑底上的反復書寫,產生一種禪意的修行感,此時的《蘭亭序》不僅是重復書寫,書寫已經變成一種行進的狀態,更是生活的一種修行方法。
(二)抽象解構
漢字本身由象形文字變化而來,是人類最初對自然事物特征的形象描繪,在書法結構中有著多樣的體現形式,如楷書、隸書、篆書、行書、草書等。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中國當代藝術家徐冰、邱志杰、谷文達等在尊重傳承文字文化的同時嘗試對文字進行抽象解構,將文字背后的人文底蘊展現出獨特的藝術感染力。
2022年8月,浦東美術館—— 《徐冰的語言展覽》,在門廳處最明顯的位置便是徐冰的代表作品《析世鑒-天書》,在空曠的方盒空間里,懸掛于天花板的三個長卷一路延伸下來。長卷上印滿了類似于漢字的偽漢字,下方堆砌著出版成冊的翻開書本。這是作者從1987年開始歷經四年完成的作品,在漢字為模板的基礎上結合藝術家的想象力再創了約四千多個偽漢字,并用古代活字印刷的方式復刻線卷書和軸承長卷裝置。
“天書”的英文釋義是“A book from sky”,意為一本來自天空的書,但這似乎沒有確切定義天書的含義。按照中文語義的慣有理解,天書一詞多指具有宗教教育性質的書籍,類似于西方的《圣經》,也可指代一些令人看不懂的文字。這也是《天書》這個作品最適配的名字,即這些文字的無意義性。徐冰創作這四千多個偽漢字背后的含義是觸碰文化本身,帶著些許“破界”的方式和對宋體文字的敬畏,利用版畫的形式重新架構藝術家與觀者之間的聯系。
徐冰對于文字的解構重組,有著極其嚴格的書法結構,從字的外表特征來看,天書就是“漢字”,它是提取漢字的偏旁部首進行再創。但從語義層面上來看,天書又不是“漢字”,將傳統的書法漢字抽象化,完成從音義符號到視覺符號的轉變。即使語義中斷,文字也具有內在的視覺特征[4]。在此定義下,徐冰的“天書”更像是一種視覺文化符號,但并不妨礙從一個個偽漢字中聯想到現實的漢字含義。漢字本身具有強烈的文化屬性,是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底蘊逐步演變為現代文字符號。天書打破了其釋義性,但運用熟知的偏旁部首重新構建新的符號體系,更像是個人對于漢字的理解推敲,形成屬于徐冰的個人標簽。
(三)文字項目
文字項目,顧名思義是指以文字符號為核心媒介構成的項目作品。從藝術創作者特定的視角出發,以某種元素為視覺或文字符號的載體,結合項目實體和技術手段制作視覺形象的展示形式。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快速發展,藝術創意與文化內容的結合成為眾多建筑規劃設計的中心思路,將藝術文化作為城市軟實力融入公共項目。
2010年,谷文達為上海浦江華僑城設計了一份名為《中園》的公共藝術方案。該項目是一項具有實用功能的大地藝術,覆蓋約4平方公里的區域。這份創意呈現主要以“谷氏簡詞”為主要元素,將書法變成森林,做成河道,將中國漢字的形象融入園林設計中,呈現出一幅存在于大地上的書法藝術,創作出屬于中國的綠色生態圖景。
二、漢文字符號在當代藝術作品的應用路徑
漢字符號作為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烙印,在當代藝術領域往往代表了一種以“符號敘事”為主導的新的創作方法[5],將漢字融入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不僅能使作品本身得到升華,更能體現出鮮明的民族風格。一部分當代藝術家從不同視角出發,遵循文字的特征和對于文化底蘊的敬畏之心。不同的文字藝術作品體現作者對中華傳統文化的理解,利用文字作為媒介打造中國當代藝術的文化身份,喚起大眾對于文字符號化的關注。他們有的利用文字符號自行設置造字方法,對解構后的文字進行二次創作;有的挑選現有文字并重新組合給予新的含義,引導大眾回到文字結構本身,進一步思考文字、形式、內涵之間的關系;也有的運用水墨繪畫呈現不一樣的文字作品。綜合來看,漢字符號在當代藝術作品的應用路徑分為傳承延續、變形發展和融合貫通三種方式。
(一)傳承延續
漢字對于中國當代藝術來說是一個獨立且有鮮明特征的符號,無論是民族文化傳承還是不同時代的演變,代表著多樣的意義。漢字的指示性,基于它的語言要素身份。這是其他文字所不能比擬的,而漢字符號正是民族氣質的直接體現。當代藝術作為傳遞當代藝術家思想文化和傳承民族精神的載體,是發展民族文化的一種探索途徑。將漢字解構的形式和表現手法多元化運用到當代藝術的裝置中,運用漢字符號為介質創新當代藝術的表達方式,是當代藝術家追尋的方向,通過沿用與聯想對漢字符號進行整合,推演中國獨有的當代藝術。如上文提到邱志杰的《重復書寫一千遍蘭亭序》,除重復書寫外,還有以歷史文化背景探索漢字符號傳承延續的作品《革命話語紀念碑》。作者將不同時代的革命話語拓印在石碑上,復刻當時所使用的文字和書寫形態,本身就是對歷史文化變革的研究,所選擇的口號也充斥著當年的情景再現,不僅是時代的更迭,也能看到價值觀的變化。此作品的核心部分是放置在地上的16層混凝土塊,每一塊都拓印一句標明時代特征的口號,隨著混凝土塊層層疊加,口號也在句句堆疊覆蓋。歷史的車輪就是這樣前進的,而漢字作為符號的傳遞也承載了歷史的變遷和時間的延續。
(二)變形發展
漢字符號在中國當代藝術發展過程中,藝術創作者在對文字符號觀察理解的基礎上對媒介進行重新解構,人為地將時代特征或相關性的元素融合聯系,通過變形發展改變文字原有內涵,授予新的文化含義。這是設計初期考量的階段,把握符號與變形之間的相似性和關聯性,通過變形創造,融合元素與媒介之間建立的聯系,使創作內容在構成形象上更符合預期。
此類作品以徐冰的《天書》為代表,創作者有針對性選擇宋體書法為素材,通過文字的組成方式,聯想文字筆畫進行作品新形象的重組創造,這一過程借助了宋體文字符號構成要素的置換、解構、組合、聯系得以完成。在設計之初徐冰對于這本看不懂的書籍就有著明確的想法,首先它并不具有書的性質,像書但不是書,是一種形式的相似,內容的抽空,但在細節表現上是一絲不茍的,嚴格按照宋體文字的比例和構成方式,最后在過程體驗上是一本真正的“書”的完成過程。如何讓這些字更像它們自己是藝術家所要思考的問題,追溯漢字元素的起始根源就是來自象形文字的演變,所以“形似”是把握再創字的關鍵一步。例如將一個形似“水”的符號和形似“土”的符號拼接在一起,給人的心理暗示是這個字跟自然有關。如果將“手”和其他元素進行融合,給人的感知是與動作有關的。造字的藝術在于讓人從心理上相信并接受有這個字的存在,就像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具,仔細觀察卻不知道代稱,讓這些明明不存在的無意義的再創字形同真字,在“沒有內容”的文本上布滿“內容密碼”。在不懂漢字的人看來,徐冰的《天書》就是一本書,里面有方正的字體、端莊的筆畫、精確的排版以及中國特有的漢字結構,與真正的漢字在形式上并無差別。對于傳統文字符號的變形、突破、發展,使文化元素在當代藝術中完美運用,增強屬于民族特色的視覺沖擊力和感染力。
歷史創造出屬于時代的文字符號,于今日而言,漢字符號在時代變化的影響下,由藝術家們不斷挖掘、整理、提取、改造的過程中,轉化為新的藝術符號。其重點是詮釋民族文化,重新定義文字符號的表現形式,賦予其新的內涵和生命力。
(三)融合貫通
豐富多元的當代藝術語言與中國傳統民族文化的漢字符號相融合,可以衍生出多種風格的創意體現。在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路程中,有些藝術家在運用漢字符號作為元素進行創作時,還融合了其他媒介。根據不同的設計理念和切入角度使二者巧妙融合,視覺表現與審美情趣高度統一,具體化其中的精神追求、表達意向、文化價值和社會聯系。在繪畫中運用漢字書寫的技法,以及在雕塑和裝置藝術中使用漢字符號作為材料和元素等,這種多媒介的融合,讓作品更具豐富性和表現力,同時也更能夠引起觀眾的共鳴和思考。例如谷文達從1993年起創作的《聯合國》系列,作者每到達一個國家就收集當地人種的頭發,并結合當地的文化特色編制一面屬于該國的國旗。其中運用了大量的偽篆字、偽英文等不同國家的文字元素[6]。這不僅是漢字與其他文字的結合,是突破自我身份認同的困境,更是中國與西方的文化交匯。
當代藝術作品中的漢字符號從錯字到偽漢字再到與他國文化相融合,在保留漢字符號原有特征的同時融合不同的元素,結合時代需求創作獨具中國特色和當代價值取向相匹配的作品,為世界文化的多元性提供了空間。
三、結語
漢字符號作為當代藝術的創作媒介承載了藝術創作者的所思所想,是藝術家的自我表達,通過視聽說的方式將作品放置于大眾的視野,引發觀眾思考和探討,展現對于社會問題的關注。漢字符號作為中國文化特有的文本系統,具有強烈的文化屬性和歷史厚重感。在邱志杰、徐冰、谷文達獨特的文字藝術作品中,展現了漢字媒介在實際創作中分別有文字重復、文字解構、文字仿寫三種形式,在不同的切入角度中探索字與圖、字與景、字與城市規劃之間的關系。中國漢字的源頭與圖像密不可分,另一層面上表現人們的精神語境。漢字符號作為鏈接進行“變裝”,在當代藝術的信息流中展現絢爛的圖景。邱志杰用重復性的漢字符號堆砌成畫;徐冰創作的系列偽漢字裝訂成書;谷文達將漢字書法描繪大地藝術。他們將漢字語言的藝術變換為圖文結合的展現方式,在此過程中漢字突破了認知內容的框架和理性語言的界限,暗示了漢字符號在當代藝術運用中的巨大潛能,梳理了漢字藝術的多重使用路徑,為當代藝術文字類作品的創新實踐提供了新啟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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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趙斌.字集熱:中國當代藝術中的文字在場[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21,(05):64-71.
作者簡介:
吳佳佳,女,漢族,安徽宣城人,安徽建筑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環境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