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畫式括注的語義功能及產生動因

【摘要】近一二十年，網絡中持續存在著使用括號標注信息進行交際的現象，其發展至今產生出一種新的變體——映畫式括注。這種變體在網絡交際時具有真實性強調、發泄負面情緒、幽默式表達和生動、夸張式繪景的語義表達功能，它的出現彌補了網絡交際情景語境的缺失并且滿足了在交互主觀性（化）驅動下對于聽/讀者的關注需求。在網絡語言使用主體的認同和模仿下，映畫式括注作為強勢語言模因脫穎而出，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言語主體及其周圍環境的某些特性。

【關鍵詞】括注文本；映畫式括注；交互主觀性；語言模因

【中圖分類號】H14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8-01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8.039

近一二十年，在網絡中持續存在著一種括注文本現象，①其構成成分由（半）括號（最初可以使用圓括號、方括號、方頭括號等）和文本（如英語、日語、漢字、漢語拼音等及其縮略形式），還包括后來出現的僅由（半）括號或（半）括號與標點符號構成的表達，如“（）”“（：”“（”“（。”等。隨著這種表述的頻繁使用，其逐漸以使用圓括號為主，文本內容也越來越豐富。而本文所要探討的是近兩三年網絡上新衍生出的一種特殊括注文本現象，其表達形式具體有兩種，一是在話語信息前后或中間單次或連續使用括注文本，如：

（1）真的嗎（眼角微濕） ②

（2）有趣有趣（蒼蠅搓手）（搓掉腦袋）

（3）誰偷走了我的富二代人生（跑來跑去）誰啊（仰天長味）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富二代人生（揪住衣領）說啊是不是你（狠狠盯住）什么？不是你？（十分不解）那是誰偷走了我的富二代人生 是誰啊（繼續奔跑）二是直接單次或多次使用括注文本，如：

（4）（瘋狂回頭

（5）（尖叫） （扭曲） （陰暗的爬行） （爬行） （扭動） （陰暗地蠕動） （翻滾） （激烈地爬動） （扭曲）（痙攣） （嘶吼） （蠕動） （陰森的低吼） （爬行）

我們將上述這種特殊的括注文本現象命名為“映畫式括注”。其字面意義（像播放動態畫面一樣）較為明顯，然而更難的是對其非字面意義的理解。下面我們將對映畫式括注的語義表達、生成動因和傳播依據等進行探究。

一、映畫式括注的語義表達功能

網絡交際中的括注文本現象最早可以追溯到2003年，而對于此現象展開的研究則相對較晚。吳瑞敏（2015）和陳穎、鄭夢靈（2015）兩篇文章中分別提出了“注音心聲體”[1]46與“拼音心聲體”[2]16兩個概念；羅琭昕（2018）一文將網絡語言中括號（與其他標點符號搭配）用法的變異現象稱為“括號＋”現象；[3]472池昌海、吳鵬（2020）一文更是創造性地提出“夾注式修辭”這一修辭現象，[4]37而“映畫式括注”的出現反映出的是括注文本現象在網絡語言生活中的最新變異。

（一）真實性強調

映畫式括注可以用來凸顯某個客觀的人事物所具有的某種屬性，或者是對自己所言進行相近、相反或相關的追加說明。例如：

（6）劉耀文（185）、沒必要吧（腿長114）

（7）a：等一下咯妹妹 b：好的哥哥忙吧不用理我了（03 170 人美聲甜36d小美女）

上兩例都是言者為了凸出他人或自己身上具有的某種屬性，將描述屬性的文本放入括號中以引起讀者的注意。然而根據《標點符號用法》（GB/T 15834-2011），圓括號的第一種“標示注釋內容或補充說明”基本用法與我們此處所說的真實性強調有類似之處，但就二者使用時的具體表現來看，差別還是很明顯的。一是映畫式括注與此前的注音/拼音心聲體一樣，括號里的內容在顯著度上要遠遠高于括號外的文字。也就是說，括號里的內容才是說話人真正認為重要的，是最想表達的，這是規范用法下的圓括號發揮不了的作用。二是映畫式括注與括號外的內容可以關聯性很低，如例（7），而規范用法下的圓括號內外常常是具有高度相關性的。

（二）發泄負面情緒

映畫式括注之所以能夠起到宣泄負面情緒的作用，是因為說言者將頭腦中所幻想的、自認為能夠釋放情緒或壓力的連續行為場景用符號描繪了出來。通過連續或交錯使用映畫式括注，最終以節斷式的文本呈現了出來。這就正如視頻、動畫、電影等作用于人類視覺一樣，利用視覺暫留原理，將一幅幅瞬時圖像連綴成持續性、動態性影像，在人類腦海里留下印象。反映到文字符號上，用多個括號（括號邊緣清晰且有阻隔性）實現時間和感官上的間隔分離，這也是句法象似性的一種體現。例如：

（8）（怒吼）（變成猴子）（飛進原始森林）（蕩樹藤）（創飛路過吃香蕉的猴子）（怒吼）（變成猴子）（飛進原始森林）（蕩樹藤）（創飛路過吃香蕉的猴子）

例（8）由于全部使用了括號，其畫面感要遠遠強于例（3）。同樣地，前文例（3）也屬于此類，其中如果缺少了映畫式括注，除了語篇連貫性會有所折扣，整體畫面的動態感也會蕩然無存。

（三）幽默式表達

說話人有時為了避免直接切入正題顯得唐突或不自然，往往會在一種詼諧的基調下利用映畫式括注來構造一個漸入式的場景，來削弱對方在直接看到括號外話語時的沖突性，在某種程度上維護了聽話人的面子，也契合了國人交際時力避太過直白的特點。例如：

（9）（叼玫瑰花出現）早上好我的朋友，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被刺到嘴）（匆匆離場）

例（9）中說話人明顯有請求對方做某事的意圖，括注的使用會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后續聽話人給予肯定回應的可能性。

（四）生動、夸張式繪景

絕大多映畫式括注在具體使用時，往往都在聽說雙方的腦海中生成了畫面、形象等。因此我們說，生動、夸張式繪景這一功能貫穿在映畫式括注使用過程的始終，前面已歸納出的三個功能也都體現出這一點。例如在描述某種屬性的例（6），說話人將某具體明星的形象呈現了出來；同樣，例（8）（9）更是說話人腦海里所幻想場景的文本化再現。除了上述所舉，還有以下與我們生活息息相關的例子，其也富有生動、夸張的成分。例如：

（10）（叼著花出現）（一個滑鏟）（單膝下跪）（摔倒）（臉著地）（但是帥氣抬眸）：“喝山茶花·Dirty嗎？”

例（10）中運用了一系列帶有夸張意味的行為動作動詞，刻畫出一個難以讓聽話人拒絕的形象。實際上，上例為瑞幸咖啡的宣傳推送語，這說明“映畫式括注”不僅僅只活躍在網絡交際語境中，其能被應用到食品、游戲等與聽話人息息相關的現實場景中。我們相信，隨著各行各業越來越多的注意到互聯網中存在的這種語言現象，映畫式括注將會更多地出現在大眾身邊。

二、映畫式括注生成動因與擴散依據

（一）動因：網絡情景語境的缺失

網絡社交以其隱匿性、便捷性、即時性等而成為主流通信、交流手段，但同時也決定了其具有較為明顯的非現實性。也就是說，使用網絡進行社交的兩個或多個主體，在物理與心理上產生了距離感，喪失了面對面交流時第一時間感受對方言行舉止進行反饋的機會。

我們之所以在網絡社交時產生種種誤會，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因為視覺、聽覺等感官無法直接作用到對方，因而無法把握對方交際時真實的動作、神情、語氣等特征。盡管可以通過視頻、語音消息等擴大感官的手段來彌補，但依舊無法媲美面對面交流時的種種優越性。

在這種形勢下，映畫式括注被創新使用并得到網友們的青睞。前文總結出的四種語義表達功能也是為此而服務的，而貫穿其中的生動、夸張式繪景功能成為情景語境建構的重要基礎。有時說話者為了向對方充分表述一句話，往往要在其前后使用一個或多個映畫式括注來建構自我的情景語境。例如：

（11）哦（氣死我了！）、游戲比我重要（快點哄我）、不想說了（還不快給我打電話）

例（11）是一位女生對自己男友的回應，如果缺少女生在括號內建構的情景語境，男生可能很難把握女生的真實意圖。

（二）動因：交互主觀性（化）的實現需求

池昌海、吳鵬（2020）中認為：“陳穎（2015）所用的‘禮貌原則’不能解釋所有的夾注表達。”[4]42首先，我們贊同這一觀點。同樣，映畫式括注的出現也不能僅用禮貌原則來解釋。比如前文的例（3）（5），說話人在交際時通過夸張的繪景語言來宣泄情感就違背了禮貌原則下的得體原則。因此，映畫式括注的產生，不僅僅在于是否貫徹了禮貌原則，還在于是否真正做到了關注對方，這主要體現為交互主觀性（化）的實現過程。

前文說過，網絡社交極度缺乏情景語境，因而容易產生交際失誤，這就需要言者在說話前中后的三個階段充分關注到聽/讀者，不能僅將帶有強烈主觀性的話語拋給對方或留存在網絡平臺上，否則會給后續聽/讀者造成誤會，引發大規模的網絡輿論，甚至形成網暴現象。因此，在言語交際活動中，發話者必須意識到受話者也是擁有主觀見解的一個主體，要采取關注受話者主觀性的發話方式。[5]180也就是說，人們在說話時要充分考慮到對方的態度、情感、面子、百科知識背景等因素，體現出交互主觀性下對對方的關注。而后，這種對聽者的關注在語言結構式中以詞、句等形式呈現，表現為交互主觀化下對聽/讀者的自我關注加以編碼并使之外在化的結果，本文所探討的映畫式括注就經歷了這樣的過程。例如：

（12）可能是時長播夠了吧（我也只是猜測，錯了別罵我）（博主對不起，我的評論不合適的話可以刪掉）（麻煩博主了）

例（12）類似于一個免責聲明，說話者為了避免后續聽/讀者理解錯誤而提前在觀點后綴上說明，替對方考慮到了可能出現的狀況。

（三）擴散：語言模因的復制和傳播

我們知道，一個新興的網絡表述、梗、熱詞等的興起，都一定伴隨著全新的使用環境的出現和持續擴散化的過程。可是無論是老詞新用還是新詞新用，都是最初使用它們的人的一種語用創新。至于映畫式括注最初于網絡上是何時何地何人最先創新使用的，我們很難去考證，對此我們只提出其創新來源的一種假設：舞臺說明的移植。

舞臺說明又稱舞臺提示，是劇作者根據演出需要，提供給導演和演員的說明性的文字。按其內容和作用的不同，可分為四種形式。[6]37而我們推測映畫式括注的創新使用就來源于舞臺說明其中之一的人物語言說明形式，如一句臺詞前后或中間位置連綴的“（沉思）”“（忽然立起）”等。由于言語主體當初受到話劇中這種語言形式的影響，潛移默化之下最先在網絡對話中使用了這種構造來進行交際，而聽/讀者經過選擇接受了這種表述方式并幫助擴散，最終將其固定了下來。

映畫式括注作為一種語言模因之所以會替代其他括注文本變異形式而成為主流，得益于網絡語言使用主體的認同和競相模仿。人們囿于頻發的網絡交際失誤問題，主動選擇了使用映畫式括注來構造現實或虛構的情景語境、緩和沖突，從而達到成功、友好交際的目的，這是以往的括注文本在當今緊張的網絡交際環境中所不能比擬的功能。所以，語用功能落后于語言環境的語言模因會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而留存下來的最新表述方式在眾多模因中勝出，隨著使用頻率的提高始終穩固著強勢語言模因的地位，其不僅適應了當下的交際環境，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使用主體自身及其周圍的某些特性。例如用來宣泄情感的“映畫式括注”就體現出當下人們內卷壓力大，因而通過無厘頭的話語來釋放情緒；用來幽默表達的“映畫式括注”則說明人們更愿意在網絡中展現出心目中的自己。此外，又因為“映畫式括注”的構造簡單易于模仿，所以每個主體都能夠將任意詞語填入（半）括號中，從而實現前文所總結的種種功能，最后通過網絡這一渠道完成傳播。

三、結語

映畫式括注具有四種語義表達功能，其中生動、夸張式繪景的用法貫穿始終，而其之所以能夠活躍在當下的網絡生活中，是因為它能夠在網絡交際時建構即時的情景語境從而避免交際失誤等不良后果，又因為其能夠充分彰顯言者對聽/讀者的關注并且折射出使用主體的某些特性，從而被人們認同并使用，最終在眾多語言模因中脫穎而出。伴隨著使用頻率的提高和應用場景的擴大，映畫式括注有希望更多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注釋：

①丁曉彤（2014）中認為：廣義的括注指的是用中括號“[]”、尖括號“<>”以及小括號“（）”的形式標注的信息；狹義的括注指的是詞典釋義中用小括號的形式標注的信息。

②本文語料來自微博、嗶哩嗶哩視頻評論區、貼吧、微信等，出處不再一一標明。由于網絡語言的隨意性較大，語料中不可避免地會出現錯字等不規范現象，筆者在摘錄時保持了原狀。

參考文獻：

[1]吳瑞敏.“注音心聲體”的反轉魅力[J].語文學刊，2015，（11）：46+158.

[2]陳穎，鄭夢靈，李治平.說說“拼音心聲體”[J].語文學刊，2015，（15）：16-17.

[3]羅琭昕.網絡語言中的“括號+”現象[J].沈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20（04）：472-476.

[4]池昌海，吳鵬.夾注式修辭及其生成機制與修辭動因[J].當代修辭學，2020，（02）：36-45.

[5]許彩云.禮貌策略驅動下的漢語交互主觀性考察[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3，（04）：178-182.

[6]山川.舞臺說明——戲劇常識拾零[J].陜西戲劇，1981，（12）：37-38.

作者簡介：

張子健，江蘇徐州人，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