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院記

◇ 楊澤文

綠色，是生命力的本色，它總是給人以清新與舒適、生機與希望、平靜與放松之感，故而居家院落必綠之。

——題記

樹

人到中年，經過一番買房賣房再買房之后，最終來到了雞鳴狗吠的城郊居住。而遠離鬧市的目的，就是圖一個清靜，以期心無旁騖地閱讀和寫作。

居住在城郊，房子是大了，環境也安靜了不少，人也活泛了許多。只是在閱讀和寫作之余，總想應該養點什么。鄰居住戶中養狗養貓的不少，也有人勸我養只小貓或小狗，但我怕養出感情來，以至小貓小狗丟了病了或死了時，我會少不了忙碌和傷感，最終影響自己的生活常態。

怕養貓狗，那就養樹吧。有一天，一位鄰居老人對我說。這位精神矍鑠的老人退休前是個教授，退休后曾到鄉下承包了一片荒地，有滋有味地過了幾年養樹的生活。后來年紀大了，兒女也開始擔心他的身體了，加上老伴的反復勸說，便只好轉包了已經綠化得差不多了的一片山地，然后依依不舍地回城居住。也許是習慣了養樹吧，回城之后，他就開始在院子里種樹養樹，轉眼兩三年過去，他的院子里大樹小樹就拼命往上長，仿佛一朵“綠云”要飛上天。而我的院子呢，除去鋪了一條青石板路方便進出之外，能種的地就準備陸續全種上花草。不承想種花草太繁瑣，讓人熱情不了多久就開始偃旗息鼓，自然給了雜草伺機大量瘋長的機會。

聽取了鄰居老人的養樹建議之后，我決定盡快在院子里養樹，而養樹就得先栽好樹。在鄰近的一家花木基地里，我很快看中了一棵玉蘭樹和兩棵桂花樹。這兩種樹，栽在院子里，桂花飄香，玉蘭花養眼，再合適不過了。

桂花樹和玉蘭樹在小院里一栽，小院便立即有了生機。麻雀時不時地飛到樹上碎聲亂吵，三棵樹也仿佛結上了一些“果實”。于是想到了那句民間諺語：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我相信，只要在院子里養好樹，就能時常吸引各種鳥雀來熱鬧。在我的不時提醒之下，妻子時不時地從同事和朋友那兒找來一些樹苗供我選栽。不久之后，小院里便栽種了許多樹苗。石榴、木瓜、枇杷、無花果、銀杏、柑橘，除這些能開花結果的果樹之外，還種了幾株只開花不結果的茶花。

對于種養樹木，“三分種，七分養”的俗語說得一點兒沒錯。盡管院子里的地經過開挖平整之后，土壤疏松，肥力也好，但每天澆水量不足的話，大小樹苗就看似沒了精神。特別是挨近桂花樹和玉蘭樹的那些樹苗，倘若不多澆上點水，那小樹苗可就要渴死了。可水要是澆得太多了，小樹苗也受不了，同樣顯示出一副病態的樣子。為掌握好每天的澆水量，我硬是憑感覺估摸了一段時間才做到了“恰到好處”，最直接的證明是大小樹苗都爭相生長，顯示出了作為一棵樹的性情與風骨。

在小樹苗的養護期，最讓人操心的是炎熱的夏季。太陽暴曬時，要給小樹苗搭好遮陰網，防止小樹苗曬枯燒死；天下大雨時，要注意排水，防止小樹苗浸水過長而爛根。此外，幼樹在高溫季節，會時常發生葉枯病或赤枯病，要注意用保護性殺菌劑波爾多液進行噴灑防治，還要注意每月追加一點兒有機肥和復合肥，保證幼樹的營養充足。

對我來說，在小院里養樹的過程，就是時常勞動的過程，就是時常閱讀樹木的過程。看到經過自己的精心呵護，一株又一株幼樹競相生長，以至于“一月一個樣，半年大變樣”，作為樹木的護養者，內心的喜悅之情簡直難以言表。

一株又一株樹苗，在院子里終于長到一人高了，就少不了要修枝打杈。修枝打杈，看似簡單，實則要講究方法和掌握時間季節。這是鄰居老人告訴我的。一般來說，修枝要用鋒利的工具，緊貼樹干削平，不留枝茬，以免形成死節或在茬口腐爛成洞，積存雨水，引起樹干腐朽、罹病；打杈則對密生枝條進行選擇性剪除，讓樹枝保持間隙以便于透光通風；樹與樹之間若有枝條糾纏，也要打掉糾纏部分，確保樹與樹之間的通風透光間隙。修枝打杈的季節一般以晚秋和早春為好，因為晚秋和早春樹木已停止或尚未生長，其養分大都貯藏在根部，此時修枝打杈，養分損失少，對樹木生長影響最小。

因為有鄰居老人的指點，我的養樹工作自然是做得有條不紊，成效顯著。轉眼四五年過去，院子里已是樹木成蔭，每天引得一些知名不知名的鳥兒前來熱鬧不已。尤其是夏秋掛果時節，有鳥兒和松鼠便時常前來偷食水果。在我所栽種的果木中，無花果是鳥兒和松鼠的最愛。一樹果實，其實大部分是鳥兒慢慢享用完的，而我所收獲的是它們快樂的鳴叫聲。

養樹能養心。這是鄰居老人給我說的。慢慢地，我也似乎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深刻含義。不是嗎，養樹能養心，養心才能養人。正所謂：人養樹，樹養人。

竹

在我所居住的庭院住宅小區，許多住戶都很在意自家院子的植物綠化。于是沒事的時候，我就在小區里到處轉悠，隔著柵欄慢慢欣賞每家每戶的綠色院落。欣賞的結果是，自己產生了養竹的愿望，因為許多住戶的小院都栽了竹子。

初冬的某一天下午，我又在小區里欣賞別人的院落時見有家院門大開，男主人正移出幾棵帶根的竹子，看情勢是要丟棄的樣子，上前一問果真如此。男主人說，院子里養了竹子，繁殖得太快，得時常給它們“挖根減肥”，否則讓人受不了。這家男主人今天“減肥”丟棄的是紫竹，于是心生愛意，當即就向男主人討要了。男主人笑著說：這樣就好了，其實丟棄它們也有點舍不得，問題是它們也繁殖得實在太快了。你要是養不活就來說一聲，我再給你挖幾棵種養。

懷著興奮的心情將根帶宿土的幾棵紫竹提回自家院子后，卻不知栽在哪里更合適。見我始終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妻子說：“最好栽在院門背后的玫瑰花旁邊，這樣每天開門進出就見竹子了。民間不是有‘竹報平安’之說嘛，百姓生活不求富貴，但求平安。我看栽紫竹好，今后我們家的紫竹就是我們的平安竹。”經妻這么一說，我點頭稱是，立馬拿锨挖坑，鋪好底肥，埋好竹根，澆足了定根水。也真是神奇了，院門背后剛栽下竹子，晚風就來和竹葉私語，窸窸窣窣，似乎有說不完的悄悄話。正所謂“有竹風自來，無竹風難留”。

紫竹在院子里栽下之后，仿佛適應不了陌生院子似的，半月過后不僅未見其精神好轉，而且還漸漸地顯示出將死未死的樣子。鄰居一位退休老人告訴我，移植的母竹都這樣，干脆將其砍了好讓新竹生長。于是砍了母竹，寄希望于地下埋藏的竹根能盡快長出新竹。接下來就是時不時地澆點水，想象著地下未知的一些事情。這樣等待新竹破土的日子，讓人體會到了一種煎熬的滋味。

苦等苦盼了三個月，在我快要失去信心而準備再次找竹移栽的時候，只見院門背后的泥土中，突然就冒出了三根竹筍來。這真是太讓人喜出望外了，于是每天必看多次，似乎要將竹筍生長變化的所有細節了然于胸。竹筍長高，筍殼脫落，新竹終于現身了，可卻是嫩葉青干，未見一點紫竹模樣。于是暗自納悶：難道竹子也會變異不成？直至又一個月過去，新竹長于四五米高處而枝葉蓬勃時，青色的竹干才開始慢慢變成紫黑。這種變化可謂既神奇又美妙。

竹子要舍得砍。有一天，鄰居退休老人見我的紫竹長得太密實了，便對我說道。于是我就開始“舍得砍”，砍下的竹竿可為種植的瓜豆搭建棚架，而“舍得砍”之后生長出的新竹則格外粗壯也格外精神。

在小院里栽竹之后的第四年春天，我終于領略到了竹子繁殖的厲害程度。記得是在一場春雷夜雨之后，第二天清早就見院子里的大小樹木下，一根又一根竹筍鉆出了地面，叫你不知如何辦才好。鄰居退休老人看見之后，又送了我三個字：“舍得挖”。于是只好揮汗如雨地挖，先是看著竹筍往下挖竹根，然后再沿著竹根伸延的方向取土，最后將竹根如一根根排骨拉出地面，斬斷曬干，防止再生。這樣的工作，幾乎每年都要做一次。否則整個院子就要長滿竹子。在栽種紫竹之前，院門背后的紅玫瑰長得很好，花開不斷。可自從紫竹在其旁邊“安家”之后，先是見紅玫瑰失去了植物精神，再之后就是慢慢地死亡。很明顯，是竹子不斷潛生的發達鞭根，在地下“絞殺”了玫瑰的根系。

小院養竹之后，與時常防止竹子到處瘋長相比，觀竹和賞竹似乎成了其次。只是偶爾有鳥飛來棲在竹梢，隨風蕩漾起伏，并時不時地叫上一兩聲，這樣難得生動的現實版《竹鳥圖》，每每使人過目難忘。

轉眼間，一叢紫竹在院子里被我養護了多年。我每年所做的重點工作，就是在整個春天里滿院子地認真觀察，只要發現不該長竹子的地方突然冒出了竹筍，就立即給予連根挖除。畢竟，只有在該生長處生長的竹子才讓人安心和放心。也正因如此，小院栽竹，也就貴在一個“養”字。養好了，竹子和其他植物和諧共處，讓人賞心悅目；養不好，要么就是弄成竹之死，要么就是造成竹之災。

藤

在小院里養一棵忍冬藤，其實并非我的本意，而是父親的建議。

而心事終于落地，起始于鄉下父母首次前來我的新居過年。父親看了院子里栽種的綠色植物，也看了鄰居住戶小院里的一些綠色植物，然后對我說還可以栽一棵爬藤植物。我回答正在考慮呢，只是不想養一棵炮仗花。父親說，也是啊，那爬藤植物一旦開起花來就讓人覺得“太鬧”。

記得那是過完大年之后，我和妻子領父母到大理古城逛逛，沒承想在一條街巷的轉角處，老父親卻在我身后突然停下腳步，并叫住了正低頭朝前走的我說，回來看看吧，這兒有人在賣金銀花幼苗呢。我轉身看到一位鄉下裝束的老人緊靠墻根抽著嗆人的旱煙（鍋），面前的一塊方型紙板上歪歪扭扭地書寫著“賣金銀花”四個大字，十幾個方便面紙盒里都裝有一棵帶土小綠苗，綠苗邊插著一根竹簽，那長得高一些的小綠苗已開始纏上竹簽了。父親說，你院子里不是正缺一棵爬藤植物么，就種養一棵金銀花吧，不出兩三年，就可以采收金銀花了。我知道金銀花學名為忍冬，各地民間則有忍冬藤、金銀藤、銀花藤、鴛鴦藤等諸多別名，屬多年生纏繞木質藤本，是傳統花卉藥材，《本草綱目》中記載金銀花具有清熱解毒、疏散風熱之功效。于是未加思索就聽從了父親的建議，爽快地買下了一盆忍冬藤苗，回家后在小院里選了一個恰當位置小心翼翼地栽下，同時插了一根竹竿讓其往上攀爬。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每天澆水，天天觀察，盼望它盡快成長開花。鄰居老人見了之后告訴我，種養忍冬藤最好給搭建一個花架，讓其在高處享受充足的陽光才會枝繁葉茂，也才能采收到更多的金銀花。于是花錢做了一個不銹鋼材質的傘狀花架，花架下還添置了石桌石凳。

一般而言，藤本植物大都好養。然而，在護養忍冬藤的過程中，只知一味地澆水和施肥，沒有預防病蟲害的意識，以至差一點兒把忍冬藤養死了。那是忍冬藤快要長高至傘狀花架時，只見綠色藤尖不再昂挺向上，而是呈現無力下垂，先前鮮綠的葉片開始卷曲。經過一番細細觀察之后，才發現臨近藤尖的一小段嫩綠枝條上，布滿了不易發現的芝麻粒般綠色小蟲。驚愕中急忙用手機拍了照，然后上網搜索一番才知道是蚜蟲。此蟲喜歡吸食植物的葉片、嫩莖和花蕾，會導致植物葉片皺縮、卷曲或畸形，嚴重時讓植物的枝葉枯萎甚至整棵死亡。消滅蚜蟲，網上推薦最好的藥物是微生物藥劑“蚜必凈”，于是立馬下單網購。在滅蟲藥物還未到達之前，我只能先用小鑷子小心謹慎地夾除小蚜蟲。此后只要發現忍冬藤上有蚜蟲，我就立即用“蚜必凈”噴殺，確保忍冬藤免遭蚜蟲危害。相比起小蚜蟲來，對忍冬具有致命危害的則是咖啡虎天牛。該蟲常見有蜜蜂大小，喜歡蛀食忍冬藤莖干的木質部分，可造成植株枯死，因此我花去不少精力觀察忍冬藤的莖干，一旦發現有咖啡虎天牛光顧，就予以及時滅殺。

藤也好，花也罷，只要給以認真呵護和提供必要的生長條件，總會讓人得到應有的回報。事實是兩三年之后，小院里的這一棵忍冬藤，數不清的細枝條就已經覆蓋了整個花架。春夏季節，先是花架上忍冬藤盡情抽枝吐葉，一片生機盎然，翠綠有致；然后是萬千白色花朵紛紛開放，引來成片蜂飛蝶舞，淡淡的縷縷清香也隨風飄浮于小院。

面對忍冬藤開出的金銀花，即便過足了賞花之癮，可一旦伸出采摘之手，心中還是多有疑慮。尤其是為了保證更好的藥效而需要采摘欲開未開的花蕾時，心中甚至感到自己是在做一件殘忍之事而有了負罪感。畢竟每采下一個花蕾，就等于剝奪了一朵花即將現世開放的權利。每每這樣想著的時候，采摘之手自然是有意無意間多有留情，以至可以放過不少花蕾靜待而開。每年花開之后，一棵忍冬藤仿佛大傷一次元氣，木質化的灰褐色主莖都要褪落一層皮。

鄰居老人告訴我，一棵忍冬藤的壽命最長不超過30年，要是忍冬藤的接地主莖開始頻繁脫皮，說明這棵忍冬藤開始由其“青壯年邁向中老年”了。聽罷此話，感覺說的也是我自己，心中不免有些莫名的感傷。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在小小院落里，每年從忍冬藤上采收到的金銀花，除了自用之外，大都寄送給了遠方的親戚朋友，仿佛意在表明，一棵忍冬藤還被精心養護著，忍冬藤的主人也還在時常掛念著親友。

雖說歲歲年年花相似，但對于小院里一棵忍冬藤每年開放的金銀花，我的感覺總是新奇而又美妙。新奇的是一根根淺綠色柔長枝條上，每個枝節對生的卵型綠葉，襯托著初開的潔白花朵，兩三日之后則又變成金燦燦的花朵；美妙的是金銀花一律為一蒂二花，兩條花蕊探身于外，貌似成雙成對，形影不離，狀如雄雌相伴，仿佛鴛鴦對舞，令人陶醉不已。這時節，一個人靜坐于花架下的清涼石凳，石桌上放一杯新鮮金銀花茶，雙手展一卷有關唐詩宋詞元曲的線裝書，喧嘩就此消退了，世界就此安靜了，心境也因此澄明了。

菜

照理說，菜是用來種的，花才是用來養的，可我卻要把菜當花來養了。在已經養著不少竹木的小院里接著養菜，想起來容易，可實施起來難度不小。由于空地土壤都被竹木的發達根系早已占領了，即便你握緊鋤頭用力開挖，鋤頭往往有如碰到橡膠地面彈跳而起，因而只好慢慢鏟去地表土層，找到盤根錯節的竹木根系，然后用修枝剪將其一一剪斷，接著再往下挖土與松土，最后才好不容易平整出一塊小菜地。而菜地開挖好后，為確保有足夠的陽光照射，還得忍痛剪去一部分遮擋陽光的竹木高枝。諺語說，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而與谷類農作物相比，瓜果蔬菜則更需要充足的肥料。盡管網上有許多瓜果蔬菜肥料可買，可我還是傾向于用環保肥，這樣有利于蔬菜的環保與正常生長。因為我不想看到用現代各種催生肥料，讓蔬菜縮短生長周期而野蠻生長。于是只好駕車170 余公里，從老家拉來了發酵好的一些干羊糞，給一塊小菜地下足了環保肥料。

面對一塊可以種菜的小菜地，即便不是一個農夫，欣喜之情也是難以言表的。而問題也隨之即來：菜地面積有限，種什么菜蔬為好呢？

回顧自己數十年來的每日午餐與晚餐，可以說幾乎離不開綠色湯菜，而綠色湯菜則幾乎被四季不斷的青菜所統領。想到這一事實，心中也就明朗了。于是在網上選購了優質種子，開春之后將其撒到小菜地的一個角落，之后就是每天早晚澆一次水。十天之后，菜苗仿佛一枚枚綠針從泥土中鉆出，不久便紛紛伸展出兩片對稱的小葉片。慢慢觀察和欣賞這一變化過程，讓人充滿好奇與驚喜。不知不覺間，秧苗已長至一拃高時，就必須移苗在菜地里進行單株栽植了，株與株之間亦不低于一拃長為好。接下來除了施足肥料之外，也是每天早晚澆一次水。不出一個月，一棵又一棵青菜就會盡情伸展出綠色大葉片，植株間的空間也很快被綠油油的菜葉所擠占。至此，一塊小菜地，已經被一片鮮綠遮蓋得嚴嚴實實，讓你再也見不到泥土的模樣了。這時候的澆菜水，也不再是一瓢又一瓢地對株澆根，而是變成一瓢又一瓢地潑灑菜葉。看著清亮的水珠在菜葉上跳動或滾動，你甚至不難感受到青菜此時的自在與愉悅，進而深深感染作為種菜與養菜者的你也隨之開心……

為了種好難得的一塊小菜地，自然少不了肥料的源源不斷供給。為此，除了一年半載回鄉下拉一些農家肥外，我甚至在小院的一個角落里，常年圈養幾只土雞，不斷獲取菜地必需的糞肥。讓人意外的是，幾只大活雞每次見我走近菜地欣賞綠菜時便開始急躁待食，照例需要人采摘一些綠菜予以犒賞安撫。以至一年下來，雞吃過的菜葉絕對超過人吃過的菜葉。

對我而言，在小院里種一塊小菜地，說白了不只是種菜，更多的是養菜，最主要的是為了看菜，從而充分享受綠菜給人帶來的愉悅與澄明。

然而，對于年年種植青菜的我來說，心情也不是沒有矛盾過。那些被我傾心守護欣賞的青菜，它們最終開花結籽最后枯萎而死的過程，我的心情總免不了有沉重之感。至少在我將它們一一剪成寸段埋進土地作為肥料時，我是深感遺憾的。畢竟相比于小院里的綠色竹木與忍冬，作為一年生草本植物的青菜，其生命歷程也真是太短暫了。而正是這種遺憾與惋惜，又促使我始終樂此不疲地年年種植，一直堅守著我在小小院落里的養菜歲月。

“家居閑暇厭長日，欲看年華上菜莖”。這是北宋大文學家蘇轍在其《種菜》一詩中表達超然心態的淡雅詩句。在我看來，與其說蘇轍是在種菜之后寫下《種菜》一詩，不如說蘇轍是在養菜之后才能寫出《種菜》一詩更貼切。畢竟要讓一棵菜歷經不少時日長出“菜莖”來，菜地的主人就必須提早放棄對這棵菜的口福之欲，故而內心才能真正失之淡然，即便年華將去，身體開始走向衰老，但看到菜莖直立，看著莖上花開，還有什么更多的憂思呢？

其實，人生在世，當我們在努力做著所謂有目的和有意義的許多事情之外，倘若堅持做一點被他人看來無意思也無意義、可對自己來說卻能求取內心安定的事情，這不僅僅是幸運了，而很有可能是一種福分。至少對我而言，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