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稻田

◇ 劉俊娟

在青獅白象搏斗的美麗傳說處，匯集了一灣清澈的綠水潭，潺潺清流就這樣裹挾著山川秀嶺的精華孕育了崔莊的第一塊稻田，迅速地，第二塊，第三塊……

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

就這樣似乎一夜之間，崔莊的溝溝壑壑就如被上天欽定的糧倉一樣，千畝稻田神奇又詩意地降落在崔莊的土地上。

稻花香里不僅僅只有說豐年的喜悅，更有賞不盡的情思，尤其是秋天。

到了九月，天地是“潦水盡而寒潭清”的溫度，是“煙光凝而暮山紫”的飽和，秋光輕輕搖著殘荷，帶著八月的木樨花一頭扎進崔莊的山山水水，清涼又溫暖的格調就開始暈染在眼底，在眉梢，還有深夜的燈花下。

隨著西風漸烈，陽光卻越來越飽滿，越來越豐厚，一不留神，就掉在崔莊的千畝稻田里，于是，幾乎一夜之間，那一片片綠茸茸的毯子就變成了金燦燦的火花開在角角落落。

尤其到了九月，秋光越來越開闊，越來越疏朗，漫山遍野都帶著清澈似琉璃的空靈與瀲艷，泛著枯荷滿目的秋涼之美，這一片片金黃卻燃燒的汪洋恣意，格外醒目。

田田流水稻花香，坐聽風蟬送夕陽。

行走在道道金黃的稻田中，秋天閃著古銅色的光跳躍在稻尖兒，光線是厚實的、透明的，綿長的，撫摸著粗礪的稻葉和微刺的稻芒，舒適地，暖暖地，熨平了所有生活的寒冷和褶皺。

九月的稻田，微笑，慈悲，安靜，廣闊，一種不驚擾的安寧。我亦愛谷穗的低垂，似乎胸有丘壑，萬千悲欣都能放下。

九月的稻田，由青到黃，由小到大，從晨曦到晚暮，陽光晚霞，朝露清霜，她一一收藏，藏在稻桿，藏在谷穗，藏在鋒芒，面對浩瀚無窮，面對剎那一瞬，以弱的身軀攫取天地所有恩賜，收藏到幾乎要飽滿裂開，只要你一靠近，就濺得你一身光芒，于是，你在一片睜不開眼的金黃中，就突然淚流滿面。

又突然那么一天，似乎眨眼之間，鋪天蓋地的金黃突然不見了，只留下齊刷刷的褐色稻茬靜臥在一望無際的曠野，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如受傷后的孩子匍匐在母親懷抱，溫順，悲痛又安靜，又如鎩羽而歸的將士，流盡熱血，求仁得仁，倔強又坦然。

遼闊的稻茬，寂靜，孤獨，又空蕩蕩，只有裊裊野煙相隨，萬籟俱寂，偶爾還有幾只覓食的麻雀在探頭探腦，天地，一片安詳。

九月的稻田就這樣慢慢往回收了，不再肆意，不再傲慢，不再有席卷天地的氣勢，像有重量和質感的生命，沉甸甸的收獲之后開始冷靜地思考，用一望無際的坦蕩來向初冬學習收斂和淡定，美而堅韌，不動聲色而又飽含深情。

九月的稻田，我比誰都知道她的悲欣，因為喜歡，所以常常流連其間，或穿梭其中，或靜坐田埂，在一個個黃昏，在落日里，在風里，我知曉她所有的秘密。在一次次的甜蜜和痛苦里，看它由盛而衰離開，看她一次次眷戀這充滿喜怒哀樂的人世間，看她金浪翻滾，看她訇然倒地，帶著滿身黃金甲。

一茬茬稻子被攔腰收割，是豐收也是疼痛，一茬茬稻子依然努力生長，是涉世之處的無知，也是勇向宿命的無畏。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說:“人生的本質是一首詩,人是應該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如果草木有靈氣，九月的稻田也正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九月的稻田，是尋常皆過，最易忽略的風景，但如果你喜歡，這是一份喜悅，一份熨帖，于時光的最深處，生長成一朵深夜的曇花，徐徐盛放，暗香涌動，但結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