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坤 劉誠
從世界各國發展歷程看,日本在利用分配制度調節收入差距方面做得較好。日本歷經二戰后的經濟恢復,到20世紀80年代的高速增長,再到“失去的30年”的經濟低迷,在各階段始終注重分配公平性問題,讓發展成果接近全社會共享的分配公平。特別是日本經濟所謂的“穩態”,雖然經濟增長和人均收入增長都比較低,但較好地協調了低速增長與均衡分配的關系:人均GDP維持在4萬-5萬美元的較高水平上,基尼系數則長期低于0.4。
日本在低增長階段維系良好收入分配格局的做法
第一,先進制造業奠定了勞動者普遍高收入的產業基礎。日本在現代化發展中孕育了先進的制造業,成為三次產業和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支撐力量。日本始終堅持制造業強國戰略,維持制造業比重,提升制造業技術水平,并借此穩固全社會的生產率和勞動者的收入。日本制造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保持在20%左右,這一比例與德國相當,約是美國的兩倍。從全球價值鏈視角來看,日本產業附加值較高,由此工人創造價值和勞動報酬都較高。

第二,在產業政策和貿易政策設計中重視對就業的保護。在日本經濟由盛轉衰的20世紀90年代,雖然面臨美西方的貿易打壓和復雜嚴峻的國際經濟形勢,但日本注重保住大量就業崗位,并穩住居民基本收入來源。在產業結構調整中,日本并非僅以投資和產值優先為目標,而是關注就業穩定性,因此并未大量遷出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特別是日本選擇了一些兼具高價值和勞動密集型特點的行業作為主導產業,并不是只選擇高技術的先進產業。比如日本將集成電路等電子技術應用于汽車和家電行業,不僅延長了產業鏈、提升了技術含量、增大了附加價值。但與此同時,汽車和家電又是組裝型產業,可以吸納大量勞動力,屬于勞動密集型產業,使勞動者可以切實分享到制造業的價值增值,而不是在產業結構升級時大量去勞動力。
第三,人口和用工結構可以促進勞動者地位提升。由于人口老齡化和教育水平普遍較高這一發展事實,導致日本低學歷勞動者嚴重短缺,在客觀上使得各類勞動者供求失衡,勞動者只要努力工作基本都可以過上中產生活。日本對全國基礎教育實行標準化管理,在學校設置、教育經費、師資配置等方面都制定了標準,保證了日本各地中小學校均衡發展。日本高學歷者在勞動者規模中比例的提高,在提高勞動生產率的同時,也減少了低學歷勞動者的供給。再加之老齡化的影響,日本勞動力嚴重短缺,盡管這影響了日本經濟發展,但事實上提高了勞動者地位、優化了收入分配結構。具體表現為,職工薪資普遍較高且各職業間收入差距較小,比如金融行業員工薪資沒有比藍領民工收入超出很多。
第四,財稅政策和慈善事業匹配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日本稅收與社會保障的再分配作用比較顯著,兩者的制度設計和功能各有特點,前者的職責主要表現為縮小代內收入差距,后者則更傾向于緩解代際收入不公。從橫向比較來看,日本再分配的公平程度雖然不及北歐的典型福利國家,但顯著高于其他發達國家,這得益于再分配調節機制的作用。日本社會雖然出現收入分配差距拉大的擔憂,但并沒有產生實質的貧富懸殊。隨著日本經濟陷入衰退期,少子老齡化、貧富差距拉大、階層分化等社會問題日益凸顯,政府過去大包大攬式的公共事務管理模式難以為繼,民間公益捐贈、非營利組織及企業社會責任等進入蓬勃發展期。企業和社會組織廣泛參與到扶貧救災、社會福利及文化教育事業發展等公共領域中,構成了日本優化收入分配結構、促進社會穩定協調發展的第三次分配。

第五,抑制財富分配對收入分配的沖擊。財富與收入分配是相輔相成的,高收入人群的財富往往較多、且可以依靠財富獲得財產性收入,從而拉大收入差距。少數人依靠對資產和財富的大量占有拉大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利用資本削減勞動收入份額,是歐美資本主義國家的一般規律。與之不同的是,日本在制度設計上防止財富過度集中,并限制資本投資獲益比例,以保護廣大勞動者權益。日本的資本家等高收入群體在利用手中的財富投資獲益時,實際所得的資本利得并不是特別高,富人很難依靠既有財富過度擠占普通勞動者收入。2021年,日本企業董事的薪酬中位數為2493萬日元,不到美國的一半;日本董事的基本工資占其薪酬的75%,股票薪酬只有1%,而歐美董事的股票薪酬占比超過10%。而且,日本對財富持有和投資的各環節征收相關稅收以及遺產稅,進一步降低富人在財富積累方面的資本優勢。此外,日本房地產泡沫的崩潰,盡管對經濟發展總體不利,但卻在一定程度上優化了財富分配。
中日比較及政策啟示
當前,中國面臨的經濟社會問題與20世紀90年代的日本相似。近年來,勞動力從過剩變為短缺,2022年,中國人口出現了近61年來首次負增長,且社會上出現了躺平、內卷、少子化等現象,與日本30多年前情況相近。從收入來看,20世紀90年代初,日本經濟開始低迷時,人均GDP已達到美國的80%以上,而當前中國人均GDP僅相當于美國的五分之一;從人口結構來看,中國出現了“未富先老”問題。中國出現這些問題時所處的經濟發展或人均收入階段要低于日本同期水平,因此,實現共同富裕更加任重道遠。當然,中國的優勢是經濟增長速度雖然放緩,但仍處于中高速階段;產業結構雖有不合理之處,但處于不斷優化的高質量發展階段。
20世紀80-90年代,日本遭遇美國的壓制,在房地產調控政策、金融政策、對美元的匯率政策等方面出現過重大失誤。相比而言,中國的經濟體量更大、對外貿易投資和金融政策更加自主可控,不會出現日本那樣的系統性風險問題。但近期人民幣匯率以及部分產業鏈向越南、印度等國家遷移等問題,也值得高度關注。

日本對中國推動共同富裕的政策啟示主要有四點:一是吸取日本人均收入長期低迷的教訓,在通過財稅政策調節分配的同時,要以保持中高速增長和高質量發展為物質基礎。二是提高制造業占比和勞動收入占比。根據我國當前的發展階段,制造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不能低于25%,并要不斷提高高技術制造業、裝備制造業等高端制造在制造業中的比重。增加勞動者特別是一線勞動者的勞動報酬,使各行各業都能實現“勤勞能夠致富”,扭轉勞動者報酬在初次分配中占比下滑的勢頭,并使之逐步提升到60%左右。三是規范收入分配秩序,規范財富積累機制,通過加強制度規范促使居民和企業的財富實現合理積累。四是擴大吸引外資,并在對外投資和產業遷移過程中,提高對保持現有勞動者工作崗位的政策考量,鞏固全球產業鏈的工業優勢,為各行業從業人員提供堅實的穩收入和增收入的產業基礎。
(編輯 楊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