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奎松
當前美國不斷上演的政治極化、社會撕裂、思潮混亂、經濟失速、治理失序,正成為世界之變、歷史之變、時代之變的典型縮影。美國政治亂局和演進趨勢不僅促進美國調整外交戰略,而且對中美關系產生深遠的影響。中國需保持警惕,積極應對。
美國國內政治形勢變化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因絕對實力相對下降,美國國內政治逐漸顯現不穩跡象。2020年疫情暴發以來(特別是最近),美國內政治加速演變,兩黨無底線政治之爭日趨激烈、深層次社會問題惡化、民意極端化特點明顯,甚至可能顛覆過去幾十年來美國的基本政治架構。
黨爭不斷
兩黨政治極化愈演愈烈,在國內重要議題上嚴重對立。
在移民問題上,美國民眾對移民的認可度存在顯著黨派差異。在能源和氣候變化問題上,民主黨竭力倡導應對氣候變化,共和黨則反對氣候變化理念,并與傳統能源利益集團深度捆綁,抵制清潔能源開發,支持維系傳統能源。在預算及相關問題上,共和黨右翼勢力持續推行極端政策,阻撓兩黨合作。
政府—國會政治矛盾使拜登余任難以推進重大改革。

2022年中選后,美國國會呈現共和黨掌控眾議院、民主黨掌控參議院的分治局面。民主黨立法議程難以獲得國會兩院通過,拜登余任幾無可能再推重大改革。
兩黨均將司法“武器化”,作為攻擊政治對手的重要工具。一方面,共和黨持續調查拜登及其家族,加緊動議彈劾拜登及其政府官員。眾議長麥卡錫7月25日表示,因“拜登家族可能存在財務不當問題”,共和黨議員考慮對總統拜登進行彈劾調查。另一方面,民主黨對特朗普的調查和起訴“多線”并進。3月、6月,特朗普分別因“封口費案”和“密件案”遭刑事起訴。8月1日,特朗普因“試圖推翻2020年選舉結果”再次被訴。
“紅州”和“藍州”推行政策理念分化,“各自為營”削弱國家凝聚力。在墮胎權、持槍權、跨性別等社會熱點議題上,“紅”“藍”矛盾突出。此外,政治極化推動人口的政治性遷移。保守派民眾遷往“紅州”和“紅色”選區,自由派民眾流向“藍州”和“藍色”選區。
大選裹挾政治,參選人相互攻擊,進一步加劇黨內紛爭。民主黨內部,拜登的兩名競爭者雖無法對其構成挑戰,但拜登若想充分調動民主黨基礎選民的投票熱情,需顧及該群體的利益訴求,彰顯民主黨的核心政策理念。共和黨內部,眾多參選人在角逐初選提名時凸顯自身政策和個性,明爭暗斗,勢必加劇黨內矛盾。
社會撕裂
貧富差距拉大。貧富分化已成為美國社會痼疾。美聯儲數據顯示,2021年美國最富有的1%的人口財富總和達45.9萬億美元,超過底層90%美國民眾的財富總和。同時,美國仍有3700萬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種族矛盾凸顯。種族問題是美國社會和機構存在的系統性特征。近年,種族已超越簡單的民族或膚色區分,成為美國重要的階級區分標準。該區分在美不同種族間制造了群體地位及其權利上的系統性差別,突出表現為占據主體地位的歐洲裔白人對國家權力的強力掌控,以及針對其他所有有色人種的系統性歧視。
美國社會槍支暴力蔓延。美國人口約3.3億,民間槍支保有量卻已超過4億支,是全球民間擁有槍支最多的國家。日益極化的兩黨政治生態、相互掣肘的政治體制、無孔不入的利益集團和難以根除的種族歧視,亦使美槍支管控舉步維艱。
社會思潮碰撞。當前美國社會分裂與政治思潮之間的關系呈現出兩個鮮明特點:一是貧富差距下的階級分裂催生左、右翼民粹主義政治思潮。在資本為王的當今美國,右翼“自由市場經濟”訴求更符合富人精英利益,而左翼“促進社會平等”訴求更符合中下層大眾利益。二是文化沖突下的身份分裂催生多元文化主義與美國信念之爭。美國在政治制度上的一統性,難以彌合其多元族群、身份群體之間嚴重的分裂。
民意變化
“特朗普沖擊波”余震持續,民粹主義仍然高漲。特朗普代表的右翼民粹主義仍是美國國內一股頗具影響力的社會潮流。共和黨持續右傾,在各項議題上同拜登民主黨方面高度對立。右翼民粹主義在美國上升并刺激處于政治光譜另一端的左翼民粹主義出現反彈。總的來看,民粹主義仍是美國政治和社會中一股重要潮流。
美國民眾憂心“國家前途”,危機意識被喚醒。美國經濟社會領域存在嚴重不平等,種族矛盾、文化矛盾、階層矛盾。民眾更為憂慮國家“是否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危機意識被激發喚醒。
“身份認同”與“餐桌議題”同頻共振,美民眾對2024年總統競選期待更多。時下,美國國內處于動蕩變革之中,民眾不僅希望自身經濟狀況和人身安全得到保證,還在個人權利和身份認同等方面表現出突出訴求,不同群體之間的利益沖突和觀念沖突更難調和。
“中國威脅論”攪動美輿論場,對華負面認知更加固化。近年來,美國涉華輿論態勢和公眾對華觀感日趨消極,宣揚所謂“中國威脅”被各路政客利用為煽動民意、催動選票的突出手段。一方面,共和黨內鷹派分子成為美國內最熱衷于反華活動的政治群體。另一方面,拜登民主黨方面持續奉行對華“戰略競爭”路線,“聯盟遏華”態勢不斷深化,亦有意打“中國牌”謀取政治利益。在兩黨政客的鼓噪和操弄之下,美公眾涉華態度已經大幅滑向消極一面,對華認知趨于對抗化、極端化,對中美關系健康穩定發展形成嚴峻挑戰。

未來美國國內發展趨勢
一是兩黨分裂日益嚴重。兩黨內政議題合作空間小。美共和黨右翼保守勢力依然強勢,必然掣肘共和黨與民主黨后續合作,以及進一步加劇既有分歧問題上的不同立場。司法官司加劇未來選情不確定性。目前,共和黨爭取發起對拜登的全面調查并醞釀彈劾總統,民主黨也“三連擊”式起訴特朗普。相比之下,特朗普“干選”相關訴訟事關美“政治根本”,作為司法“武器”的殺傷力更強,遇到的“反彈”也會更大,或成為2024年美大選進程的主要不確定性事件。選舉左右重要議題的發展走向。2024年大選的共和黨參選人或將在該議題上適度向“左”回調立場,推動墮胎向合法化方向發展。在教育“平權”問題上,不同族裔、年齡、階層的選民群體態度不一,兩黨政客出于選舉需要,也將進一步權衡政策立場,推動該議題發展演變。
二是社會分歧愈演愈烈。貧富差距將進一步拉大。美國經濟“虛”“實”矛盾將進一步惡化貧富差距。“槍支”日益淪為黨爭工具。在美國極化的政治環境下,擁槍派和控槍派在是否應制定控槍法、限制槍支購買和攜帶等問題上針鋒相對,控槍問題也已完全被政治化,成為政客黨爭工具。種族問題分歧加劇。以共和黨保守派為代表的“白人至上主義”,以民主黨自由派為代表的多元化立場必將產生更多理念碰撞和現實政治沖突。
三是民意分化難彌合。美國兩黨政策、立場和主張朝著不同極端方向發展,成為引領和左右國內民意分化的主要推動力量。
對美國對外政策的影響
外交政策日益“內顧化”,服務國內關切成為美國外交首要考量。自從特朗普2016年作為民粹主義領導者勝選擔任總統以來,“美國優先”議程盡管明顯區別于“自由國際主義”的戰略傳統,卻廣泛贏得美民眾支持。外交精英開始反思并促進美國外交從“自由國際主義”向“美國優先”“中產階級外交”方向轉變,以沙利文提出的“新華盛頓共識”為契機,美外交政策無不體現“美國獲益”內顧傾向。
“后冷戰時代”結束,對外戰略高度聚焦“大國競爭”。美提出“后冷戰時代”結束,意味著其不再是冷戰結束初期時掌控國際局勢的“單極霸權”,不再具有相對其他大國的壓倒性權力優勢,需要通過“戰略競爭”來重新確立霸權地位。
美國在保持傳統軍事優勢同時,強調非軍事手段運用。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的慘痛經歷,令美國戰略精英深刻認識到,一味依靠軍事力量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同時,伴隨美國國內反戰主義思潮的影響力不斷上升,美國決策層難以繼續支持窮兵黷武的軍事政策。由此,美政府更強調“一體化威懾”的非軍事手段運用,以實現戰略目標。
對外政策出現“準極化”態勢,大選結果顯著影響美外交風格和面貌。因美國政治極化、兩黨外交手段不同,若美再次出現執政黨輪替,將使外交政策出現大幅搖擺。
對美國對華政策的影響
形成兩黨一致的對華長期博弈大框架。中國加速崛起,導致美國民眾心態失衡、政治精英遏華緊迫感陡增、國內政治已形成對華競相“示強”文化。美國戰略界普遍認為,十年內若無法遏制中國,美國的霸主地位將危矣,因而把中國設定為戰略競爭對手,意味中美接觸合作時代結束,全面競爭已到來。
將競贏中國作為最終戰略目標。美國國內已完成對華戰略競爭的識別、辯論、共識、動員階段;美國政客已成功將中國塑造成戰略對手和競爭者;美國正調集政府、社會資源實施戰略競爭,且最終目標是贏得競爭。
美國強調護住“核心”優勢對華打交道。美國各界充分意識到,與中國進行競爭關鍵是要維護好美國經濟、產業、科技、金融等領域的“核心”優勢,根本性扭轉被中國趕超的勢頭。為此,美國采取了經濟脫鉤、產業斷鏈、科技筑墻、金融去風險等系列措施,力圖護住“核心”優勢,但卻給中美關系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失。
兩黨處理對華關系手段有偏差。以特朗普為代表的共和黨,具有較明顯的實用主義色彩,善抓民粹主義情緒,強調“美國優先”式經濟獲益,重視短期政治獲益,全力推動聯邦、州和地方層面的反華動員,推崇以單邊強硬姿態對華打交道;但對傳統盟友重視程度有限,一定程度上給我國與美國長期周旋創造了外部空間。以拜登為代表的民主黨,走精英政治路線,善謀大戰略,在繼承特朗普單邊對華施壓“遺產”基礎上,更強調“多邊外交”,通過聯合盟友遏華、挑起敏感問題制華等手段,最大程度降低對華競爭成本,特別是推進“以臺制華”戰略,企圖以“溫水煮蛙”方式競贏中國。

在關注問題上對華接觸合作仍是美國必要選項。美國通過前期對華脫鉤、去風險的一系列“卡位戰”發現,一味“用強”也損害美國自身利益,其決策層感到適度合作對美國有利。因美國內政形勢及對華認知定位變化,使得美國對華政策從此前的“接觸加遏制”轉變為“競爭加管控”。不過,拜登政府的“競爭加管控”的“新兩手”策略中,“競爭”是主流,體現其戰略方向,而“管控”居其次,僅為策略手段。這意味著,當前美國表現出對華接觸合作,僅是避免中美發生沖突,為美國整體對華競爭戰略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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