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桑葚酒

鹿晚

桑葚樹長得并不高，但占據(jù)的空間大，節(jié)生枝，枝生節(jié)，風一過，搖搖曳曳，婀娜多姿。

外婆會釀酒。印象中，外婆的床底下藏有各式品種的果酒，有荔枝的、葡萄的、龍眼的、青梅的……可我念念不忘的，是8歲那年偷偷喝的那口桑葚酒，甜辣、綿密、留香。

在眾多果酒里，外婆釀的桑葚酒是最受歡迎的，母親尤為愛，每次來，總要暗示外婆拿出她的桑葚酒，先是聞上幾口，再抿幾下，“吧唧吧唧”，最后一股腦“咕嚕咕?！毕露?，發(fā)出“咂咂”的滿足聲。

關(guān)于桑葚，我認為這是我一生的宿敵。

在后山上，就種有成片的桑葚樹，它們的年齡要追溯到母親小時候。聽外婆說，那是母親親手栽下的——因為母親喜歡。

桑葚樹長得并不高，但占據(jù)的空間大，節(jié)生枝，枝生節(jié)，風一過，搖搖曳曳，婀娜多姿。說得俗氣一點，就是又矮又胖，搔首弄姿。它的葉大多為拉長的愛心形，邊緣呈鋸齒狀，經(jīng)水煮過的桑葉有清肝明目、預防中暑的功效。我并不愛喝，但每次去看望外婆，總少不了被迫喝上一大碗，一股奇怪的味道就那樣霸占著我的口腔。

至于它的果實，我就更不愛了，遠遠看去，宛如福壽螺的卵攀附在上面，不合時宜，是酸是甜，也全靠運氣。我不懂，這樣不討喜的桑葚為什么母親尤愛？

記得8歲那年，我隨母親到外婆家，那會兒正是夏伏，外婆照例給我們煮了桑葉水，沒等我喝完，母親早已撂下碗勺，拎起果籃同外婆前往后山，像約定俗成，無需言語。

我跟在她們身后，聽著前面這對母女一邊摘下她們認為成熟度可以的果實一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今兒的果長得不錯，現(xiàn)下釀下這酒，明兒又能痛痛快快地喝一大碗，就可惜那丫頭還小，不懂得這其中的奧妙?！?/p>

我第一次學著釀酒是母親走后的第一年夏季，那個時候我已16歲。

桑葚酒的釀造工藝其實十分簡單，把采摘來的桑葚用鹽水浸泡幾個小時后撈出瀝干，就著干凈的玻璃瓶，一層桑葚一層黃糖，剩少許的空間倒上白酒，封蓋，存放在陰涼處幾個月便可以喝了，但就是這樣簡單的操作方法，卻千人千面，各有風味。

去年夏季，我回家探望外婆，順便討一口桑葚酒來喝。剛下車，就見不遠處那戶人家，院門大開，午后陽光將里邊照得通透明亮，老太太就坐在門檻上，旁邊放了個碗，手里拿著蒲扇，偶爾搖動，頭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我輕輕喊了聲，她似是沒聽見，等聽見聲抬頭望我時，滿臉的驚喜，慢慢起身，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問我為何不把她孫女帶過來？

我心頭微微一顫，外婆患有老年癡呆已是幾年前的事了。我扶著外婆去到里屋，她又急急忙忙站起來要為她女兒煮一碗桑葉水，我連忙制止了她。她說：“那就喝喝你女兒釀的桑葚酒吧。”

“口感清新，回味帶澀，沒有你釀的好?！?/p>

我喝了一口，并沒有品嘗出澀感。

“等會兒我們?nèi)フｉ┌桑籴勔还?，以后就不釀了?！?/p>

“我總還會想起我們之前一起去摘桑椹……”

我望著外婆，她的嘴唇一開一合，喋喋不休，我卻陷入了回憶。

關(guān)于那年8歲，和母親一起在后院將外婆那一罐年歲最久的桑葚酒喝個精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