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尚有榮光在

刻奇

小時候長輩問我長大了想干什么，我總說我要女承母業，成為一名和媽媽一樣的語文教師，這樣我就有數不清的漂亮裙子和吃不完的巧克力蛋糕。長大了，如愿成為一名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大學生，也如愿進入了學校實習，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小學語文教師。在這短短的兩個月里，我汲取了驚人的力量，迅速成長，有了人生中不會再有第二次的經歷和情感。我迷茫、惆悵、無措，但是我同樣堅定、溫柔、昂揚。

未來的某一天，我想我會更有勇氣和力量站在三尺講臺上。

1

剛剛進入學校的時候，我的工作瑣碎得令人疲憊。與其說我是這個學校中的預備教師，倒不如說我是這個學校中的一名大齡學子。我的指導教師是四年級的語文組教學組長虞老師，她教學經驗豐富，在學校以嚴厲出名。

于是，每節語文課的時候，我都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坐在整個教室的最后面，逐字逐句地記錄課堂情況，盡可能快速地熟悉虞老師的教學風格，學習虞老師的課文引入模式以及課堂提問模式，為自己實習結束的那節課打下良好基礎。

很像小時候坐在教室后面聽課的領導，但更多時候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無情的打字機器。

每天不是語文課的時候，我又覺得自己很像作業沒有做完被罰留堂的小朋友，可憐巴巴地趴在老師的辦公桌旁邊，只是將手中的黑筆換成了紅筆——批改學生的各種作業。

除此之外，我還需要在7：20之前到教室，和虞老師一起擦拭桌椅、講臺和窗臺，防止前一夜的消毒水影響學生的身體健康；和值日生一起打掃衛生，盡快整理好教室，維持好教室的紀律；待路隊長整理好隊形之后，帶領學生出操或者排路隊回家。

雖然一開始虞老師一直陪伴著我，即便是整理路隊回家，她也總是站在路隊的末尾，學生們總是看在虞老師的面子上給我一個小小的面子。但是當他們發現新來的老師說話輕輕柔柔，沒了虞老師之后什么都不會時，我便很快被他們拿捏。

比如那個沒有虞老師的早自習。

前一晚我反復和虞老師確認我要做哪些事，第二天我起了一個大早，決定大展身手。

開始非常順利，我手腳麻利地擦好桌子，和幾個值日生一起掃地排課桌。

很快只剩中間兩個小組的地沒掃，于是我安排了兩個學生掃地，另外兩個小組的學生排課桌，而我決定去衛生間洗一下拖把。

我提著水桶還沒走到衛生間，一個小朋友急急地跑過來拉住我的衣角：“老師，第一組的位置不夠了，你快去看看呀！”

什么？位置怎么會不夠呢？我來不及細想快步回到教室，可是教室跟我離開時完全不一樣了——所有的課桌歪七扭八，有些學生課桌里的書本資料掉了出來，好幾個到了教室的學生沒有辦法坐下，只好無措地站著，而值日生們看起來在掃地，又感覺他們并沒有掃地。

我好像比學生更加無措。

我甚至覺得我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隔壁班的韓老師出現的時候，我覺得他身上有耀眼的光芒，像是從天而降的天使，將我從水火中拯救出來。

他自然地發號施令，接過我手中的拖把，熟練地安排學生，像變戲法一樣將凌亂的教室變得井井有條。他站在講臺上看著大家，像是神靈俯瞰眾生。之前我被淹沒在人聲鼎沸里的聲嘶力竭卻起不到一點作用，可在韓老師的注視中他們迅速平靜下來，開始了朗讀。

我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恨不得下一秒就逃離教室。即使站在講臺上我仍然覺得我不是老師。我質疑自己的過往也質疑未來，我應該坐在講臺下而不是講臺上。

如果沒有韓老師，今天的早自習會變成什么樣子，我不敢想。

2

兩個月里，我的教學生涯樸實而平凡。虞老師早早地將我要給學生上課的課文告訴了我，并讓我在這段時間里做好充足的準備。

我一直自詡見過很多大風大浪，但是那個混亂的早自習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在之后相當長的時間里，我能不進教室就不進教室，縮在辦公室里消磨時光。

國慶節前一晚，虞老師發了很多微信給我。我打開，是學生寫給我的話。我本來懶散地躺在沙發上，一下子坐了起來，眼眶逐漸濕潤起來。好多學生都在自己的小練筆里寫：祝小余老師教師節快樂呀，小余老師說話好溫柔呀，小余老師長得好好看呀，小余老師的課好好玩呀，好希望她能一直在班里陪伴大家呀……

我以為我的躲避一直在削弱我在教室的存在感，所以也不會有學生太記得我，但是學生們雖然并不太聽話，他們卻真實地記得你的好，純粹的，不摻半分虛偽，坦蕩地告訴你他們明媚的喜歡，張揚肆意。

我還記得我的第一節真正意義上的課，是《夜間飛行的秘密》。我一開始備課備得非常敷衍，但是虞老師一點一點地修改。為了這40分鐘的課程，學校里很多有經驗的教師都耐心地幫我修改教案，幫我設計教學，指導我的課件，將我空洞的課程骨架填滿血肉，變得靈動起來。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很害怕天黑后的教學樓，但現在卻在這樣的教學樓里經常和其他教師一起討論課程討論到很晚。黑漆漆的樓梯因為人群變得熱鬧，共同付出的熱情能點亮整個黑夜，我不再畏懼，因為彼方尚有榮光在。

學生說我的課很有趣，不是我一個人有趣，而是這么多有經驗的老師在替我出謀劃策，所以那一天的課我的教室擠滿了為我打分的領導、一同設計的老師，還有那些給予我力量的學生和老師。我記得，我那天的聲音依舊有一點發抖，因為沒有帶擴音器，下了課我狠狠地吃了兩顆龍角散，但是和上次一個人帶早自習不一樣，在這一次的瑯瑯書聲中，我突然有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考教資的時候，考官問我為什么要當老師，我說因為我想用自己的赤誠之心澆灌祖國的花朵，為中國的教育事業奮斗終身。這些話就像我最初寫在教案上的話一樣，聽起來非常高大上，但是其實只是一句口號罷了，因為我并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進入教育行業。

我現在明白了，不是花裙子，不是巧克力，而是我在年少時從老師身上汲取到了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成就了現在的我，現在我將在學生們殷切盼望的目光中將這種力量傳遞給他們，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我將繼續生長，和我的學生們一起，汲取力量，傳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