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雅
摘 要:劉三姐故事在我國多地皆有流傳,其中最具代表性、認可度較高的是廣西河池的劉三姐傳說,并憑借巨大的藝術魅力和闡述空間成為廣西彩調劇經典劇本之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彩調劇還未統一命名,但其戲劇樣式已有發端;50年代后,彩調劇被正式命名,劉三姐故事成為經久不衰的題材;到21世紀前后,彩調劇《劉三姐》從地方舞臺搬上了大銀幕,其戲劇結構、人物形象、舞臺表演上也不斷完善。這一過程集聚了傳統經典與現代經典的建構元素,是彩調劇《劉三姐》的經典化歷程,是不同時期意識形態與傳播方式下,作品自身魅力與群體創作傳統、地域文化等因素不斷交匯、融合和演變的結果。
關鍵詞:彩調劇《劉三姐》;經典化歷程;藝術價值;文化權利;現代技術
2021年9月26日晚,彩調劇《新劉三姐》在廣西南寧劇場驚艷首演,人氣爆棚。2022年9月15日,彩調劇《新劉三姐》獲得中國文化藝術政府獎——第十七屆文華大獎,這意味著彩調劇《劉三姐》呈現在更大的舞臺中,躍入更多人們的視野。劉三姐雖已是人們耳熟能詳的人物,但若在前面加上“彩調”二字,卻鮮少有人能說出一二。實際上,彩調劇《新劉三姐》大獲盛名絕非偶然。早在得到如此盛譽之前,彩調戲《劉三姐》就已經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經典化歷程,現存絕大多數以劉三姐為題材的戲劇、電影等幾乎都以彩調戲《劉三姐》為藍本,只是相對弱化了彩調戲的劇種特點。因此,以彩調劇統一命名的時間為界,探索狹義上彩調戲《劉三姐》的經典化歷程,還原其演變生態與特點,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彩調劇《劉三姐》,并為其發展提供新的啟示。
一、彩調劇《劉三姐》的經典化歷史回顧
劉三姐是壯族民間傳說中的一個人物。據廣西羅城縣縣志記載,劉三姐是唐朝(公元618—907年)中宗年代人,真名劉三妹。618年,劉三姐出生于天河縣(今河池市羅城縣四把鎮)下里社區的藍靛村,那里還有她故居的遺址,村中劉姓的族譜中亦有記載。而彩調是廣西最具特色的戲曲劇種之一,舊稱調子,主要分布于廣西桂林、柳州、河池及百色、崇左、南寧、梧州部分區域等,凡能流行西南官話的地方,均為彩調的流行區域。
1.50年代前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彩調劇已有悠久的歷史,但未被統一命名,各地名稱不一。據《文藝源流辭典》,桂林、柳州、河池等地稱“調子戲”“采茶”“哪嗬嗨”;左、右江地區的寧明、百色等地叫“大采茶”“嗬嗨戲”;平樂、荔浦等地叫“山花燈”“彩燈”“采茶戲”……名稱雖多,但以稱“調子戲”“采茶戲”最為普遍[1]P408。該劇種通常由一對男女對舞歡歌,男舞花扇,女揮方巾,表現彼此相愛的喜悅心情,演唱內容多為贊美大自然或歌頌愛情,所用曲調都是民歌、山歌和小調,內容與形式均與劉三姐故事有較強的適配性。
最早創作演唱彩調劇《劉三姐》的都是羅城人,并以民間舞臺為主。1936年,羅城的“抗日救國文工團”首次創作演出了該劇。這一時期的主要情節基本依托于民間故事《劉三姐》,即劉三姐是個勤勞、善良﹑聰明﹑勇敢的佃農姑娘﹐她生來就喜歡唱歌﹐由于她的優美的歌喉和才能,她得到貧苦鄉親們的愛戴。她不光歌唱勞動和山水﹑景物,而且還把自己的歌聲作為階級斗爭的武器,無情地揭露和嘲諷財主老爺莫懷仁及其走狗的殘酷﹑丑惡和無恥﹐因而激怒了莫懷仁,把她視為眼中釘,三番四次要謀害她﹐從誘婚﹑禁歌到逼走她兄妹倆。由于劉三姐有鄉親的支持和協助,莫懷仁的陰謀屢不得逞,但是劉三姐仍被逼得走投無路。其結局一般有兩種:一是寧死不屈,跳下龍潭,化為歌仙;二是和阿牛哥遠離家鄉,到外地傳歌。
50年代以前,彩調劇雖未獲得統一名稱,但其戲曲藝術形式自明清以來就已經存在。劉三姐的故事也流傳已久,彩調劇《劉三姐》基本上直接吸收化用其故事情節,突出表現劉三姐的聰明伶俐、出口成歌、勤勞能干等品質,加以幽默動聽的對白與歌聲,呈現在民間戲曲舞臺上,并在農村地區生根發芽,擁有了長期且穩定的大批觀眾。但從影響力來看,此期的《劉三姐》以民間舞臺為主要活動空間,在廣西各地皆存在,桂北農村地區最為繁盛,輻射范圍較小,相關的文本、影視資料的保存與整理也不盡人意。
2.50年代后
50年代后,彩調戲從調子戲、采茶戲,正式更名為“彩調劇”。1955年春,調子戲《龍女與漢鵬》進京參加全國群眾業余音樂舞蹈觀摩演出時,在一次中國戲劇家協會主持的座談會上征得專家意見,這一劇種被統一定名為“彩調劇”,彩調劇正式獲得了獨立、明確的命名。這一變化意味著彩調劇的誕生,也奠定了彩調劇的地位,使彩調劇《劉三姐》的創作煥發出了巨大的活力,迎來了一個新的階段。此一時期,彩調戲《劉三姐》在廣西桂林、柳州等地的農村地區繼續繁盛地上演著,廣西柳城縣的縣志就清晰地記載了50年代柳城縣彩調劇的發展,眾多劇本唱段中,又以《劉三姐》擁有最旺盛的生命力。“自1953年起,縣文化館致力于彩調劇的發掘整理,培訓農村業余劇團演員,促進了彩調劇的健康發展。1954年,本縣舉辦首屆戲劇會演,有8個農村彩調劇團參加演出。1956年,參加桂西壯族自治州文藝會演的彩調劇《豐收樂》獲劇目、演出優秀獎。1959年10月,舉行彩調劇《劉三姐》文藝會演,參演的有15個劇團,演職員650余人。此后的幾年時間里,彩調劇《劉三姐》中的許多唱段,在全縣群眾中廣泛傳唱。“文化大革命”后期,以演唱樣板戲中的選場、選段為主。1978年以后,全縣仍以演出彩調劇為主,其次是一些圩鎮上演少量的桂戲。1985年,宣傳隊改名彩調團后,彩調劇在本縣城鄉頻繁上演,并擁有大量觀眾。”[2]P409
除了農村舞臺之外,更多官方文化機構與力量也開始有意識地促進彩調劇的發展,使得彩調劇《劉三姐》的創作成果更為豐富,文化輻射力也大大增強。1955年,廣西文藝干部學校開辦彩調訓練班,并培養出了一大批出色的青年演員,其中包括后來出演戲曲電影的著名演員傅錦華。到1958年,廣西的文學藝術家(其中包括廣西羅城的仫佬族文學家包玉堂)組成“劉三姐彩調劇”創作組,經過深入民間采風,認定劉三姐是羅城人。1959年,柳州市彩調劇團編演彩調劇《劉三姐》,其劇本到舞臺都大獲成功。“同年9月,柳州彩調劇《劉三姐》‘第三方案的重場戲‘對歌一場發表于《劇本》月刊第九期;同年12月,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這一版本的單行本,一個多月內連印三次,累計發行37萬冊。”[3]P19
在柳州彩調劇《劉三姐》獲得巨大成功之后,“劉三姐”題材受到了廣西區內外文藝工作者的廣泛關注。1960年2月,中共廣西壯族自治區委員會發出了關于舉行全區《劉三姐》會演的決定,全區各地立即掀起了以編演《劉三姐》為重心的群眾性文藝活動。以柳州市創作的彩調劇《劉三姐》(第三方案)為基礎,吸取各地、市劇本的長處和特點,專門組成《劉三姐》演出團應邀赴北京作匯報演出,后又在全國23個省市巡回演出達500場。
1961年,彩調劇開始從戲曲舞臺搬到了銀幕上,1961年黃婉秋主演的彩調電影就是柳州市彩調劇《劉三姐》為基礎拍攝的,當年獲得了多個獎項,成為幾代人的情感記憶,而且享譽世界,特別是風靡東南亞。相較于1961年的彩調電影,1978年拍攝的《劉三姐》電影更貼近戲曲片,從表演語言及唱腔等方面來說,戲曲片《劉三姐》保留了更濃厚的桂北地方味與戲曲色彩,載歌載舞的表演顯得妙趣橫生,留下了許多精彩的唱段,展現了廣西彩調劇的獨特魅力。同時,在戲劇結構上,與1961年的電影《劉三姐》相比,1978年彩調電影《劉三姐》的故事情節更為豐富曲折,它在保留了智斗莫財主、與酸秀才對歌等經典橋段的基礎上,還額外增加了許多人物和故事情節。比如劇中還多了一位外婆,阿牛哥也不是老漁夫的兒子,而是村里的一位獵人小伙子,名叫李小牛;同時還增加了財主莫懷仁威逼劉三姐與自己成親的戲份。
總的來說,在50年代后,彩調劇《劉三姐》的發展告別了以往民間散發的表演生態,在文藝界獲得了更正式的地位,不僅在舞臺上不斷改進和打磨,而且更重視案頭創作與改編,創作人員與演出團隊也愈加專業化,藝術樣式之間也進行了更多的互動與借鑒,使得彩調劇《劉三姐》變得更加成熟。
3.21世紀前后
21世紀前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促進了社會的發展。隨著國家經濟力量的逐步強盛,對精神文化的重視度也逐步提高。彩調劇作為地方特色劇種,獲得了更多保護與發展措施,彩調劇《劉三姐》也呈現出一定的盛況。尤其在進入新世紀以來,官方文化機構接過了彩調劇發展的接力棒,以各種新穎的形式,促進彩調劇的發展。如2003年9月,在劉三姐的故鄉——廣西宜州市城南廣場、中山廣場、人民禮堂、政府禮堂等場所就舉行了多場彩調藝術匯報演出,《劉三姐》為固定劇目。演出現場常常人聲鼎沸,掌聲如潮,廣西彩調藝術受到了來自各地“彩調迷”們的熱烈歡迎。在桂林、柳州地區,彩調劇《劉三姐》也多次上演。2006年5月20日,經國務院批準,彩調劇還正式列入了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此期的彩調劇《劉三姐》,其戲劇結構與情節基本承接此前的彩調電影《劉三姐》的內容,在戲劇語言與唱腔上,則是夾雜了更多的方言,地域特色更為濃厚。
在21世紀的頭十年間,彩調劇的發展也呈現出一定的波動態勢。即使系列措施與外部力量的推動為彩調劇的發展貢獻了一定的助力,但這些力量終究不是維持彩調劇發展的本源。21世紀以來,隨著互聯網技術的快速發展,民眾的審美特點與娛樂需求發生了很大的機構性變化,地方戲曲的生存空間逐漸被數字媒體所擠壓,彩調劇的觀眾群體大量流失,知道和了解彩調的人越來越少,彩調陷入了因為沒有演出市場而難以為繼的困境中,數百家彩調劇團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紛紛解散,僅剩下廣西彩調劇團、柳州彩調劇團和桂林彩調劇團等寥寥幾家專業劇團,彩調隊伍的數量與質量大幅下降,維持艱難。由此彩調劇《劉三姐》的創作與演出也開始黯淡了。
在彩調劇風光難再的情況下,從民間到政府,從地方到中央,都采取了相應的措施。2016年6月,廣西彩調文化協會舉行了廣西彩調文化藝術促進會的第一次會議,并通過了數項建議,以期指導推進廣西彩調文化藝術的發展。這次會議成立了專門的彩調人物傳記編委會,確定了第一批重點彩調人物采訪名單——傅錦華、江波、宋德祥、滿謙子、阮慶等,并依法設立廣西彩調文化藝術促進會,使得彩調藝術的傳承與發展逐漸邁向制度化與規范化。2018年8月,在堅持文化自信的倡導下,桂林陽朔縣老年大學開展了彩調培訓班,尤其以《劉三姐》為培訓劇目。2022年4月,廣西桂林象州中心校創作排演了小學生版彩調劇《劉三姐新傳》,并在象州縣新華書店紅色劇場首次亮相,促進了彩調劇《劉三姐》進校園。
在此期間的發展中,由彩調劇《劉三姐》衍發的兩部作品值得討論,一是2018年由張藝謀導演的大型桂林山水實景劇《印象·劉三姐》。相較于傳統彩調劇的衰落,這部作品卻一直保持知名度,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客前來觀看。演出分為五個部分,加上一頭一尾,一共七個章節,包括風情片、生活篇、愛情篇、夜幕篇、華彩篇。這部作品的創新點在于大型山水實景劇場,因而在情節上強調得比較弱,側重于劇場與舞臺效果。另外是2019年首演的現代彩調劇《新劉三姐》,其最大特色就是突出一個“新”字,顛覆了傳統的故事與人物情節,融入了電商、網絡等當代流行元素,在舞臺與音樂上大量使用現代化技術,并將彩調劇與現代流行音樂巧妙結合,充滿了新時代的浪漫氣息。
二、彩調劇《劉三姐》經典化的傳統構建元素
經典建構的因素是多種多樣的,童慶炳把文學經典建構的因素歸納為以下六點:“文學作品的藝術價值;文學作品可闡釋的空間;意識形態和文化權力變動;文學理論和批評的價值取向;特定時期讀者的期待視野;發現人。”[4]P71可為我們探討彩調劇《劉三姐》的經典化提供豐富的啟示。
1.劉三姐故事的藝術魅力
由作品本身來看,彩調劇《劉三姐》基本依托于劉三姐故事,其豐富曲折的情節頗具可讀性,其塑造的鮮明人物形象也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作品擁有較高的藝術價值。《編劇的藝術》中對于戲劇沖突做出過這樣的解釋:“只有沖突才能產生更多沖突,而第一個沖突則始于有意識的實現被戲劇前提所規定的目標……沖突的強度由作為一個具有三個維度的個體的主使人物的意志力決定。……迫使兩股意志堅定、毫不妥協的力量彼此爭斗便會創造出強勁的、升級的沖突。”[5]P132彩調劇《劉三姐》情節的可讀性很大程度上就源于不斷產生的沖突,以及劉三姐與民眾、地主莫懷仁與秀才形成的兩股毫不妥協的爭斗力量。劇中莫懷仁威脅劉三姐的情節最為精彩,可視為全劇的高潮。莫懷仁先以金銀財寶引誘,遭拒后又以討租和索田地來要挾三姐及眾鄉親,未能得手后又請來三個秀才與劉三姐對歌和打賭。在危急的情況下,劉三姐通過自己聰慧的大腦和動人的歌聲解救了大家。但地主卻又出爾反爾,竟勾結官府嚴禁再唱山歌,并想謀害劉三姐,劉三姐只好出逃。劇中雙方的矛盾與沖突之間具有連貫性,并且呈現不斷升級的態勢,由此一步步設置了愈來愈危急的情況,取得了引人入勝的效果,將觀眾帶入情境里,共鳴感也發揮到了極致。同時,彩調劇的一個突出特點就是用喜劇的方式來呈現悲劇,劇中人物的境況與結局往往是一個悲劇,但總是以幽默輕松的方式呈現,因此也被稱為“快樂的劇種”。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指出:“悲劇所以能使人驚心動魄,主要靠‘突轉與‘發現,悲劇的情節應當產生戲劇性的效果,以激起觀眾的憐憫與恐懼之情。”[6]P19其理論核心為,情節的突轉與發現引起觀眾的情感激蕩與共鳴。彩調劇《劉三姐》以喜劇的方式呈現,劉三姐被迫出逃的結局顯示了這其實是一個悲劇,這種悲劇結局實際上也形成了一種突轉,在觀眾心里引發震蕩。
從人物形象來看,除了巨大的人格魅力之外,劉三姐顯然還是一個充分類型化又充分個性化了的人物形象。張錦程在《三國演義考論》中提到:“凡是不朽的典型,都是既充分類型化了的,又是充分個性化了的。”[7]P112劉三姐是一個勤勞能干、善良大方、積極樂觀的農家女子,她是深深扎根在貧瘠的桂北農村地區討生活的眾多堅韌的女性,以及被地主階級壓迫的勞動人民的縮影和代表,同時她又勇于反抗,聰明伶俐,出口成歌,身上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這是她超越于群體的才能與膽魄,由此成為了不朽的藝術典型。
2.群體創作傳統
回顧彩調劇《劉三姐》的經典化歷程,在半個多世紀的創作中,經歷了由民間文人草創,到文人集創,再到官方文化機構集創的系列階段,并且三個階段多有交集,并行發生,即彩調劇《劉三姐》屬于群體創作作品。本劇在發展過程中經歷了時間的陶冶,但是創作的地理環境相對穩定,其中的個體意識逐步上升為群體共識,使得作品蘊含了一個廣闊而豐厚的世界,給人以巨大的探討空間。
一方面,在半個多世紀的經典化歷程中,從創作主體與群體來看,無論是民間文人還是官方文化機構,彩調劇《劉三姐》的主創人員都是廣西人。廣西屬于喀斯特地貌,并且水系發達,人們的生活環境離不開山水,因此劇中對歌的歌詞就包含了大量當地的自然風物內容,比如山、河、田螺、船等,這是自然地理賦予作品的獨特藝術風貌。同時,相對穩定的自然環境,不僅影響了創作者的創作意識與觀眾的審美心理,而且使得故事內核也具有了相對的穩定性。在時間的流逝中,無論經歷了多少次集創與改編,彩調劇《劉三姐》仍然以比較穩定的故事情節與精神內核展現在觀眾面前。
另一方面,自然地理特征賦予作品的穩定性的輻射力量是有限的,而彩調劇《劉三姐》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出其衍生地區之外,這源于更高一級的群體意識,即作品顯示出來的人與生存環境的互動。彩調劇《劉三姐》得以膾炙人口的很大因素在于對歌形式。對歌是一種不借助任何媒介,人們直接對唱的形式,這種形式本身就體現了一種人的生態性,即最原本、最純真的抒發情感的形式。“壯族歌圩源于氏族部落時代的祭祀性歌舞活動,但進入社會發展后期,這種祭祀性活動逐漸演變成以民眾間的交流為主,并且多著重于歌唱活動而淡化‘舞的色彩,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群體性的歌圩活動。”[8]P4每年的三月三,人們齊聚于田間地頭,或是水邊,多為一處空曠的室外場所,以對歌的形式來交友,或競賽等。這種對歌活動具有群體活動性質,代表了人與其生存環境的互動,代表了在不必借用任何媒介的情況下,人與生存環境之間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復雜關系。這也是彩調劇《劉三姐》得以打動人心的重要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彩調戲《劉三姐》的語言也是它能成為不斷傳唱的經典的重要原因。桂北地區方言為桂柳話,屬于西南官話,與云貴川大部分地區的方言相似。同時,桂柳話與普通話只有在平翹舌發聲與音調上稍有不同,其他的發聲基本相似,很大程度上弱化了賞聽障礙,使作品具備了大范圍流傳的條件。
3.時代精神與文化權利
在彩調劇《劉三姐》的經典化歷程中,作品本身的藝術魅力與創作傳統固然是其經久不衰的重要原因,但卻僅限于一定地域內。彩調劇《劉三姐》突破地域限制,創作不斷成熟、形式愈加豐富的發展過程中,不同時代的精神與文化無疑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這也是相關研究領域里普遍形成的共識。解放初期,彩調劇成為開展政治運動的一種宣傳手段,在以桂林、柳州、宜山為中心的城鄉涌現近千個業余演出隊,桂、柳兩市及一些縣成立了專業劇團;到了十七年時期,彩調劇《劉三姐》有了新的突破,在人物形象上,劉三姐突破了民間話語,轉向革命主題建設,其身份由歌仙轉變為階級斗爭英雄;在形式上,彩調劇的影響力不斷輻射,以彩調劇《劉三姐》為藍本,催生了歌舞劇、電影等類型,由此帶動了一股劉三姐故事編創熱潮。如“柳州市《劉三姐》創作組采用‘黨、專、群結合的集體創作方法,以‘文化干部進行指導、新文藝工作者作為主力、老藝人配合、各方群眾代表參與討論的創作模式,打破了經典生成必須依靠成熟作家才能實現的迷信,掀起了一場以《劉三姐》編演活動為中心的群眾文藝運動,為歌舞劇《劉三姐》、電影《劉三姐》的創作提供了堅實的文本基礎”[9]P13。
時代精神與文化權利的影響也隨著國家現代化程度的增強而增強。在21世紀之前,彩調劇《劉三姐》的民間集創力量與官方文化機構力量的差距較小。而在21世紀后,該劇面臨衰落,其發展絕大程度上依靠意識形態與官方文化力量的幫助與扶持,作品的主題也呈現出更鮮明的時代特色。如斬獲大獎的彩調劇《新劉三姐》就是由廣西自治區黨委宣傳部和自治區文旅廳組織策劃,廣西戲劇院精心創排,為2019年全國現實題材舞臺藝術重點項目,屬于廣西當代文化藝術創作工程扶持項目。其內容也緊扣脫貧攻堅的主題,融入了電商致富、鄉村創業等元素。劇中劉三姐面臨著“是走進現代化的城市,還是留在仍處于貧困的家鄉”的抉擇,映射了當今現實生活中不少農村青年面臨的困惑與彷徨。最終劉三姐決定留在家鄉,帶領家鄉人民艱苦奮斗,用勤勞的雙手開創未來,過上幸福美好的鄉村生活。這也是當今無數奮斗在脫貧攻堅一線有為青年的縮影。總之,時代精神與文化內涵的力量使得彩調劇《劉三姐》從被動性發展到主動性發展,獲得了更大的生存空間。
三、彩調劇《劉三姐》的現代化創作與傳播實踐
若從50年代彩調劇獲得統一命名開始計算,彩調劇的年齡依舊十分年輕,彩調劇《劉三姐》也可以說是正處在經典化的道路上。除了構建經典的傳統因素之外,作品的經典化階段主要在50年代前后至今,在傳統的經典構建元素之外,隨著時代的發展與現實環境的變化,在堅守劉三姐文化的精神內核的基礎上,愈來愈多的現代因素也對彩調劇《劉三姐》的經典化起著重要作用。
最明顯的是舞臺的呈現效果上有現代化技術與西方交響樂的融入。在現代化技術與數字媒體的支持下,彩調劇《新劉三姐》舞臺打破了傳統舞臺與劇場的局限,突破了時空的限制,以唯美靈動的人景具象、清新朦朧的山水幕景,構成了一幅由景到物、由物到人、由人到畫、由畫生情、由情生畫的情景畫卷,表現了八桂大地的生產、生活風貌和山水風光,增強了藝術感染力。在音樂上,廣西豐富的音樂資源是《新劉三姐》的音樂創作得天獨厚的地域優勢,使《新劉三姐》音樂成為了全劇的一大藝術特色。音樂以廣西山歌曲調為基礎,加入了《山歌好比春江水》《心想唱歌就唱歌》《只有山歌敬親人》等《劉三姐》經典曲調,又新創了《哥的腳下是遠方》《山頂花開山腳香》《千江水萬里云》一批山歌。在壯族原生態山歌的基礎上,亦不排斥現代元素,同時融入流行音樂、交響音樂等現代音樂元素,更好地詮釋了傳統與現代的和解、融合主題。如“每一次男主角阿郎出場都是現代時尚的登場,搖滾音樂為主樂,跳躍性高,簡單直接,重金屬味濃,充滿現代機械的爆發力。這種傳統與現代的對立、交織、交融已成為該劇一條隱性的敘事線索”[10]P142。由此,彩調劇《新劉三姐》在舞臺呈現上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完美融合,以全新的面目帶給了觀眾更多元的體驗。
除此之外,在21世紀的經典化歷程中,導演與演員的影響力、作品所獲得的獎項也成為促進彩調劇《劉三姐》不斷經典化的因素。“實際上,發現人、選本和評點等因素也延伸到現代經典的建構之中,但與古代相比,這些因素又略有差異。比如,現代經典的發現者往往是期刊或出版社的編輯,但他們往往又處于匿名狀態;選本除了體現選家眼光之外,有時也會打上某種意識形態色彩;而評點則衍化為大塊頭的文學評論文章,批評家通過現代文學批評樣式品評、推薦、褒揚某些文學作品,其功能與評點相似。除此之外,我們更應該注意到建構文學經典的種種新元素,如教科書與文學獎的作用,文學機構中和學院制度下的種種舉措,國家意識形態的深度介入等等。”[11]P7~8經典構建中發現人的因素實際上強化了部分參與者的作用。在現代化經典塑造與傳播過程中,其經典化過程受到了導演與演員的影響力影響,如《印象·劉三姐》的導演為張藝謀,名導的巨大影響力為作品增添了巨大光芒與不少口碑。彩調劇《新劉三姐》所獲得的“第二屆優秀保留劇目大獎”“第十七屆中國文化藝術政府獎——文華大獎”“五個一工程”優秀作品獎等獎項也在當下與未來對作品的經典化發生巨大作用。
四、結語
總的來說,彩調劇《劉三姐》的主要戲劇情節來源于民間故事劉三姐,并不斷融入具有時代特色的創作元素,是彩調劇里最為經典的劇目之一,其經典化過程集聚了傳統經典與現代經典的建構元素。從經典建構的傳統元素來看,彩調劇《劉三姐》吸納了劉三姐故事里的精華部分,創作了更為精彩緊湊的戲劇結構,塑造了生動鮮明的劉三姐形象,作品本身就具有巨大的藝術魅力;在群體創作傳統之下,廣西豐厚的地域文化為其提供了豐沃的土壤,增強了作品生命力,使作品深深扎根于民間舞臺,所凝聚的群體意識也使其擁有了巨大的闡釋空間;在半個多世紀的變遷下,意識形態與文化權利的變動始終處于友好方向,極大程度上加速了彩調劇《劉三姐》的經典化歷程,推動形成了更多新穎、具有活力的作品形式與樣態。從現代元素來看,現代傳播技術與數字媒體的發展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持與可能性,在中西音樂的互動中,依托于名人效應與獎項光暈,彩調劇《劉三姐》正走在一條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經典化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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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
責任編輯 岳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