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惦念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穿著一直很樸素：衣服顏色非黑即白，也不喜歡珠子、亮片、碎花和一切復雜的裝飾。

其實，母親年輕時也很時髦，買過艷紅色和霧霾藍的呢大衣，橘黃色的南瓜帽，棕色和卡其色的包臀裙……我家的相冊里有一張她年輕時的照片：一頭大波浪，一件花襯衫，一條踩腳褲，活脫脫一個時髦大美女。

“歲月從不敗美人”，始終只是一種浪漫的說辭。日復一日的辛勞，一點點壓垮了母親的身體，奪走了她的美麗。

2018年9月，我考入軍校，妹妹考入市里的住宿高中，家里只剩下父母。12月，母親查出甲狀腺長了腫瘤，一向堅強的她第一次感到害怕。父親長年勞作，身體也不太好，無法照顧母親，所以一直等我放寒假回家，母親才肯去住院做手術。

住院等待手術的那段時間，我每天睡在病床旁的陪護椅上，守著母親。母親和我聊了許多我和妹妹小時候的趣事，卻很少提及自己的病，似乎在刻意回避這個話題。

手術那天，護士進來推走母親時，她假裝若無其事地說：“我走啦！”

等待的時間總是煎熬。我在病房里傻傻地坐著，等著，不知所措。不知過了多久，醫生來通知我去手術室門口簽字。當我顫抖著手在家屬欄簽上自己的名字時，心里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窒息感。

母親被推回病房恢復意識后，第一時間安慰我：“我挺好的！”

手術雖然很成功，但母親的身體卻大不如前。

2020年，母親又查出患有一種免疫系統疾病，需長期服藥。她的體重驟減，從原來的豐滿白皙，變得瘦小黝黑，整個人都大變樣了。

2023年10月，葛燕妮向母親敬禮。

母親愈發像個孩子。和她視頻時，她總說自己這么丑，會不會給我丟人。我就一遍遍安慰她：“瞎說什么呢？你可好看了！”

2021年8月，我軍校畢業，不顧母親的反對，堅持要去西藏。對我而言，西藏代表著詩與遠方，更意味著責任與光榮，是適合青春扎根的地方。而對母親來說，西藏是遙遠和艱苦的代名詞。

雖然母親最終被我說服，但總歸放心不下。直到我到了單位，通過視頻讓她親眼看到那里生活條件比以往傳說中的大有改善，她才稍微放松下來。

津貼變成工資，逢年過節我會更多給母親發紅包或轉賬，但她從來不收。母親說：“媽媽還干得動，怎么能要你的錢。你存起來吧，以后有的是地方要用！”

可只要是和我有關的日子，母親總會給我發紅包、轉賬，從不間斷，好像這是我們母女關系的一種“捆綁”。她甚至還學著年輕人喜歡的方式，卡著時間給我發金額為“520”“1314”的紅包。

母親當年輟學回家放牛，結婚成家后又一直生活在農村，習慣了簡簡單單的生活，對城市、網絡甚至對一切高速發展變革的事物都有一種恐懼感。可為了方便聯系，也為了讓我們在外安心，她找朋友的孩子學習怎么網絡轉賬、網上購物、手機導航、掃碼乘車……母親還關注了我們部隊的微信公眾號，我在上面發表的每一篇文章，她都會細細地看，還會在評論區留言。

在單位，我遇到了心儀的那個他。感情成熟后，我把他帶回家見家長。母親十分重視，提前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忙前忙后地準備了豐盛的飯菜。

男友在我家也很主動，幫母親做飯、洗碗，收拾家務，陪不善言談的父親聊天——父母對他很滿意，也很贊成我們的婚事。

2023年1月，我們在駐地領了結婚證。當我給母親打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時，本以為她會很高興，誰知她卻一聲不響地掛了電話。

迷惑不解中，我給大姨打去電話。大姨是母親的姐姐，也是最懂母親的人。大姨說，雖然父母同意我們的婚事，但真到了我嫁人的那一天，心里還是會舍不得……

春節前休假回家，我和愛人陪母親趕大集辦年貨、上商場買衣服，我還撒嬌讓她做我愛吃的飯菜，我只想讓母親覺得：她的女兒并沒有離她遠去。

一次，我因為臨時有任務匆匆中斷了與母親的通話，說稍后再給她回電話，誰知轉頭卻忘記了。過后再與母親聯系時，她說那天很晚了，她也不敢睡，就想等到我的回電……

我漸漸明白，母親并非呆板，也不固執，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媽媽，一個時刻惦記著女兒的媽媽。

（作者單位：77251部隊）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