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名邊防軍人,經常外出駐訓不在家。他給我取名明月,或許就有寄托思念之意。
年幼時我不明白,為什么父親寧可戴著氧氣罩、呼吸困難也要工作,寧可躺在沙坑、憋得滿臉通紅也不回家陪我,連陪我過生日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每次上下學,看到其他小朋友有父親接送、一起說說笑笑的樣子,我都會投去羨慕的目光。想念父親時,我和母親卻只能打開相冊,看著他的照片,幻想著一家人團聚的場景。
我也曾多次問過母親,為何父親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多陪陪我們。母親總會摸著我的頭,輕聲說:“因為他是軍人啊,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父親雖經常不在家,卻沒有忽視對我的教育。為了讓我練就一副好體魄,只要他在家,無論刮風下雨,都要求我每天必須跑3公里;為了讓我有嚴格的時間觀念,還要求我吃飯控制時間,15分鐘之內必須吃完。
父親和母親像是兩名教官,輪番督促我,并時常告訴我:“丫頭,只有現在對你夠嚴格,以后你才能有不吃虧的本事!”
2018年,剛過完春節,母親懷著二胎,臨近預產期住進了醫院。外婆和奶奶遠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又都上了年紀,無法前來。病床前,16歲的我一邊配合著備術護士的工作,一邊手忙腳亂地準備各種待產物品。連續幾天夜里,母親頻頻被疼醒,看著她大汗淋漓的痛苦模樣,我不知所措。一只手緊攥著母親的手,一只手握著手機,心里是滿滿的無助和怨恨。
我一次次撥打父親的電話,耳邊傳來的始終是無人接聽的鈴聲。
大年初七深夜,弟弟平安出生。母親雖憔悴,卻始終惦記著父親:“你爸還沒有消息嗎?”她想第一時間與父親分享喜悅,卻未能如愿,就連弟弟滿月,都不見父親回來,也聯系不上。盡管有些失望,但母親什么都沒說。
開學后,我課業繁重,平時住校,但心里始終牽掛著母親和弟弟。每次周末回家,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就不禁要抱怨父親一番。母親總是勸我:“你爸是軍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弟弟兩個月大時,父親終于回家了。當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弟弟時,我從他眼里看到了深藏的愛意和歉疚。但我無法原諒他,因為我不能理解,母親生弟弟這么大的事,他卻始終杳無音訊、不聞不問;而且,那次駐訓名單里本來沒有他的名字,他卻主動申請,為什么?
那段時間,我和父親一直“冷戰”。他每次飯后想和我聊天談心,我卻立刻躲進房間。
那天,看到父親又抱著弟弟逗他時,我終于爆發了——我質問父親,那段時間究竟去了哪里?父親想要解釋什么卻欲言又止。我從他懷里搶過弟弟,走進房間,不和他說一句話。
3個月后,父親又一次參加駐訓。那天一大早,他就在客廳來回踱步,母親在廚房做飯。父親先是抱著逗弟弟,隨后進了臥室,還把門關上了。等他開門再出來時,已是背著行囊準備離開的樣子。母親聽到動靜,從廚房沖了出來,輕聲問道:“又要走了嗎?”
父親沒正面回答,而是抱起嬰兒車里的弟弟,摸了摸他的小臉:“兒子,爸爸會想你們的。等你會走路了,爸爸就回來!”說完,便放下弟弟開門離去。
一時間,除了弟弟的哭聲,家里一片沉寂。我知道,父親的這句話就是對母親的答復。
父親外出后不久,我在整理書架時,看到一封沒有地址的信,打開一看,是父親寫的——“親愛的老婆、丫頭:很抱歉,在你們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因執行任務沒能趕回來,我不是個好丈夫、好爸爸……”
看著信上的文字,淚水逐漸模糊了我的雙眼:不善言辭的父親,在以這種方式向我們道歉,與我們和解。藏在心里很久的疑問得到了答案,我的心突然就明亮了。
一年后,父親再回家時,我竟發現他的背已微駝,鬢角也變得有些斑白。和父親閑聊時,我為之前的不懂事向他道歉,他卻只是笑著,讓我不要在意……

李明月4歲時與父親合影。
追隨著父親的腳步,2020年7月,我考入陸軍工程大學。
父親一直關心著我的成長,只要有時間,就會來校看看我,然后又匆匆離開。
3年一晃而過。大學畢業時,我寫了戍邊申請書,去了父親守護的地方。
每當工作中遇到困難時,我都會打電話向父親請教,與他一起探討。父親守護的地方,現在我們父女一同守護。
(作者單位:南疆軍區某部)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