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姐姐的等待

浠亦凹

夜晚，手機突然振動。一見是母親來電，張淼（化名）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沒有接起。

其實不用接電話，張淼也知道，母親肯定又是打聽自己找對象的事。無奈，她只能選擇逃避，甚至將過去特別盼望的休假一推再推。

長相甜美可愛，性格善解人意，年近三十卻依然單身。母親想不通，張淼自己也郁悶：作為單位少有的女軍官，如何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歸宿？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張淼曾談過一場戀愛。她和男友一直是戰友們公認的模范情侶。男友的“出圈”名言是：“女友是用來寵的，不是來講道理的。”這讓張淼深信，他便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白馬王子”。

第一次與男友發生爭執，是2018年軍校畢業分配時。他堅持回浙江老家，張淼卻向往新疆，想要追隨父輩的腳步駐守邊疆。男友不明白，為何一個女孩子拿著好成績，偏偏要去艱苦的地方“遭罪”？張淼也不懂，自己認定的愛人，為何不能理解自己心中的向往？

他們開始了第一次“冷戰”。直到新排長集訓結束，兩人才和好。那時，接到男友的道歉電話，張淼心里還很篤定：隔著山海，3個月的冷戰都冷卻不了的愛情，定會天長地久。

一次野外駐訓，閑暇時一名戰友在辦公帳篷里對張淼說：“這么多年，咱們這兒所有的女干部最后都是內部消化，這是老經驗……異地戀難長久，我勸你早做打算。”

張淼明白戰友也是好意，可是心里一萬個不樂意：或許，很多人都不懂愛情的力量。她堅信，新疆與浙江之間的山海，無法阻擋初戀的甜甜愛意。

不承想，漸漸地，男友回復消息越來越慢，視頻通話時間越來越短……起初，張淼還以為是時差問題。可到了一天一條信息都沒有的時候，張淼預感到了什么。

男友給她的解釋是：自己是士兵提干的，年齡不小了，家里催婚催得緊。他想要安穩的日子，忙碌一天回家有溫熱的飯菜、可愛的孩子……張淼懂了，一日三餐、一家三口的安穩她給不了，她不愿意離開邊防，不想放棄自己的理想。

男友的消息停留在“我們何必要繼續逃避現實”，之后便沒有然后了。

恢復單身的日子里，有時張淼望著邊疆的浩瀚星空，想起戰友的忠告，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對愛情的堅信，終究抵不過山海阻隔。

“兵姐姐”也是“香餑餑”？

時間是療傷的最好良藥。轉眼三年過去了，張淼一心撲在工作上，有點封心鎖愛的意思。

直到有一天，張淼在營區看到一個前來審計的地方女青年穿著連衣裙，竟然一時有些發呆。緩過勁兒后，她才自嘲：我現在好像都忘了自己是個女孩。

張淼可以忘記，父母卻時刻記掛在心。2021年夏，張淼休假回家，父母趁機給她介紹了同事家的兒子。看照片顯得很紳士，聽說年紀輕輕已在從事的行業里小有名氣。

出門前，久不化妝的張淼手忙腳亂；見面時，一向落落大方的她卻局促不安。交談中，他說的話題，最近當紅的電影、什么組合的新歌、流行的潮牌……張淼幾乎都接不上來。

那時，張淼在想，“四會”教練員比武中那個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拿下第一名的自己去哪了？在軍校四年，野戰部隊的這幾年，張淼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已和地方生活脫軌到這種程度了？

誰知，回家后對方發來微信說，敬佩張淼的職業，欣賞她的堅強與堅韌，喜歡她的直爽與單純，這一切都與地方女青年有所不同。張淼拿著手機，愣住好幾秒：“兵姐姐”也成“香餑餑”了？

歸隊后，沒幾天就是“七夕”。接到快遞員的電話后，張淼懷著害羞與忐忑，跑去大門口迎接自己的神秘禮物。

好大一束美麗迷人的玫瑰花啊！花中間還有一個小籠子，里面趴著一只可愛的小奶貓。小奶貓看著張淼，膽怯地發出一聲“喵”，那樣子瞬間戳中了她的“心巴”。這是某網絡平臺上最火的小貓花束！很難有女性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吧？

抱著花束往回走，看到路上不少戰友回頭觀望，張淼心里忍不住冒著幸福的泡泡。同宿舍女兵一邊贊嘆禮物的精美，一邊幫著出謀劃策——小貓怎么藏，花要放到哪。

到最后，自然要遵守紀律，張淼買了羊奶，還買了貓罐頭、貓砂，連同小貓一起打包，托出租車師傅送到200公里外的家里，讓母親幫忙照顧。

為了讓玫瑰花發揮更大的價值，也為了讓大家分享喜悅，張淼和女兵一起將玫瑰花瓣摘下來，裝了滿滿一袋子，晚上泡腳時一起享受了一把浪漫。

當張淼把這些拍照分享給對方后，沒有等到想象中的“夸獎”，而是收到了紅色的“感嘆號”——自己竟然被微信拉黑了！

張淼一頭霧水，滿心委屈。后來母親對她說，他覺得張淼不解風情，不珍惜自己的心意，送走了小貓，薅光了花瓣。盡管母親替她解釋了部隊的規定，但他堅持認為這是在找理由——他始終無法理解，床頭為什么不能擺花？

結了婚，就幸福了？

經歷了小貓花束事件后，張淼有點郁郁寡歡。

身為過來人的同事余姐安慰張淼：“男軍官或者男軍士，他們可以找老師、找醫生、找同鄉……但是女軍人不一樣，受傳統男女觀念和工作性質不同的影響，很多地方男青年無法理解，自己的另一半為何沒有朝九晚五，常常要工作到深夜；為何要因為手下的‘員工焦頭爛額，操無數的心；為何要放棄和犧牲很多地方女性引以為傲的特性……”

末了，余姐說：“女軍官最好還是找軍人，穩妥。”

余姐熱心、能干，丈夫也是一名軍人，異地駐守。他們有兩個孩子，平時瞧見女兒古靈精怪，兒子還奶聲奶氣，都超級可愛。因為家里平時有婆婆幫忙照顧，在外人看來，余姐的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令人羨慕。

2022年底的一天，張淼忙工作錯過了飯點，余姐便邀請她去家里吃個便飯。

一進余姐家門，卻全然顛覆了張淼對婚姻的美好幻想。

兩個孩子從房間沖了出來，一人抱住余姐的一條大腿，鬧著要抱抱。

“媽媽，媽媽，抱我！”兒子撒嬌說。

“媽媽，媽媽，先抱我！”女兒也不示弱。

房子偏小，狹小的客廳里，地板上、沙發上四處散落著玩具……環顧四周，張淼竟不知如何下腳。

“不好意思啊，淼。我婆婆去醫院還沒回來，我馬上收拾下。”好不容易說服一對兒女放了手，余姐半跪在地板上，飛快地將玩具收拾好，勉強騰出一個地方讓張淼坐下，又請她幫忙照看兩個孩子，自己轉戰廚房開始做飯。

做飯間隙，余姐找出平板電腦，帶女兒進房間上直播課，順便收拾臥室。兒子見狀，便開始大哭：“媽媽為什么陪姐姐，不陪我……”

一時間，張淼也感到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先幫孩子擦鼻涕，還是先安撫情緒……余姐聞聲出來，抱起兒子又鉆進廚房，女兒偶爾還跑到廚房問這問那，廚房擁擠得人都轉不開身，張淼不知道該怎么幫忙……

吃飯的時候，余姐的婆婆回來了。雖有婆婆幫忙，但是余姐依然跟“打仗”一樣連軸轉。

那頓飯，張淼吃得心不在焉，直到出了余姐家的單元門，她還久久不能緩過神來。

這就是愛情走進婚姻的樣子？突然，張淼覺得自己對愛情好像沒那么期待了。

湊合找一個，還是寧缺毋濫？

時間越走越快，年齡越長越大。張淼倒還是很淡定，可周圍的人坐不住了。

戰友善意提醒，“個人問題該考慮考慮了”；母親隔三岔五就來電話，有意無意提及找對象的事；休假回家，親戚朋友苦口婆心相勸：“女孩年齡大了不好找，再不抓緊只能挑別人剩下的，別要求太高……”

久而久之，張淼也開始厭煩，難道婚姻就是一個女孩唯一的結局嗎？愛情的盡頭除了婚姻，也有分手；就算千辛萬苦走進了婚姻，不也一樣面臨家庭瑣碎，柴米油鹽，到時候還剩什么呢？

可母親哽咽著說：“媽媽老了，只是想有個人照顧你，心疼你，你一個人太苦了……”

張淼敗下陣來，她知道，無論心中的愛情是什么樣子，無論如何強撐著宣稱“單身萬歲”，自己確實到了需要一個家的時候。只是，適合自己的那個他，在哪兒呢？

今年9月，單位安排張淼去外地接兵。在火車上，張淼認識了兄弟單位的一名連長，兩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聯系方式，然后匆匆告別。

回到單位，張淼明顯感受到來自那名連長的熱情。他會主動分享自己的日常和自己的過往，甚至還有對未來的規劃。

張淼明白連長的心意，卻不知為何總是提不起興趣，沒有一絲心動，以至于陷入一種說不上來的迷茫。

連長家和張淼家離得很近，家世也相當，可謂門當戶對。最重要的是，連長人品很好，前途一片光明，上下左右地看，似乎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結婚對象了。

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張淼最終還是拒絕了那名連長。大家都說，張淼對婚姻的期待太高。

等了這么久，不想湊合將就，為了結婚而結婚。張淼總覺得，萬一未來能遇到最適合的呢？

可是萬一又沒有萬一呢？夜晚的風又起，張淼在日記本上畫下一個大大的問號……

（作者單位：陸軍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