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純黑暗，也沒有桃花源

陳艷濤

世界是由不和諧不完美不確定組成的，沒有桃花源，也沒有純黑暗，勢利和人情彼此糾葛，才是構成人生種種的全貌。

2023年網飛有部紀錄片《貝克漢姆》，除了講貝克漢姆的足球，讓觀眾印象深刻的，是他跟妻子維多利亞甜蜜和扎心并存的婚姻。

片子里他們的婚姻因婚外情丑聞掀起輿論巨浪。2004年，貝克漢姆出軌女助理，被媒體連續十幾天在頭版頭條報道。維多利亞說，那是她一生最痛苦的時光：“以前是全世界跟我們作對，現在變成我們彼此敵對。”

在長達幾年的時間里，這對夫婦成了媒體追蹤的焦點，維多利亞承認她曾經非常憎恨丈夫。但最終，她選擇了容忍、接受并拯救了這段婚姻。

名流的婚姻和普通人的一樣，不管選了誰，都是溫情與糟心同在、遺憾與希望共存。

好的文學作品也是如此，會用生動的筆，畫出復雜而豐富立體的人生百態，就像《紅樓夢》里的世界，不是桃花源，也不會是純黑暗。

賈璉和王熙鳳的院子里，是賈府里死亡率最高的地方，賈璉之荒淫、鳳姐之狠辣，直接、間接害死了好幾條人命：賈瑞死于鳳姐的“毒設相思局”；少女張金哥與前守備之子雙雙死于鳳姐“弄權鐵檻寺”；鮑二家的與賈璉偷情，被撞破后自盡；鳳姐“借劍殺人”，賈璉不管不問，逼得尤二姐吞金自殺，一尸兩命……

這個家宅里充斥著貪婪、算計、傾軋、偷情、枉死、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但也是在這里，賈璉遠行送黛玉，王熙鳳和平兒晚間睡前說笑，一起屈指計算賈璉到了何處，連夜打點冬衣，細細追想還需帶何物給賈璉，是何等惦念、何等溫情。賈璉歸來后，冬夜里夫妻二人，再加上賈璉的奶媽坐在一起喝酒閑話，鳳姐含笑夾菜、敬酒的場景，又是何等溫馨家常。

被拐賣、被爭搶、被凌虐的香菱，自童年離開父母起，就身世凄涼，一直活在不堪的境遇里，但她的生活里，也有跟其他丫鬟一起斗草閑話這樣的童趣場面，被寶釵短暫帶入到大觀園中，也會遇到好老師，成為一個如癡如醉的詩人。

怡紅院里的晴雯，幾乎揭穿、刻薄過身邊所有的人。她氣勢洶洶指責、譏諷小紅，讓小紅差點被“職場霸凌”成抑郁癥。她譏諷秋紋得了主子賞洋洋得意。襲人更是三天兩頭被她言語上“夾槍帶棒”，氣得滿臉紫脹。

但怡紅院里并不都是刀光劍影。第六十二回里，襲人和晴雯二人攜手歸來，擺好飯菜，等寶玉吃飯。晴雯病中，除了寶玉悉心看顧，麝月等人也都關懷照料。麝月勸病中的晴雯不要性急，好好精心養病，幫她出面責問墜兒媽。被晴雯譏諷過的秋紋，在晴雯病床前照顧，直至被晴雯攆了去吃飯，晴雯死后，秋紋還感慨“物在人亡”，這些彼此常有口舌之爭的女孩們，彼此也有著真切的關愛和依戀。

學者歐麗娟說，第一回里甄世隱所居之地，在十里（勢利）街轉入的仁清（人情）巷，由勢利和人情彼此糾葛辯證的關系，才是構成人生種種的全貌。

的確，世界本身，是由不和諧、不完美和不確定所組成的，就像詩意盎然的大觀園中，有抄檢、放逐和死亡，也有算計、大鬧、大打出手一樣，世上沒有純粹的“溫柔富貴鄉”，有的，只是光明和陰暗并存的人生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