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身香

田斌

多舒服，這暖陽

把初冬的草地烤得香

我忍不住在草地上

滾過來，滾過去

多想把自己，滾身香

我是想，等太陽下山之后

坐在月光里數(shù)星星

身上還駐滿陽光，裹著香

當(dāng)你情不自禁地依向我懷里

我知道，晚風(fēng)里

你一定是感覺到

我陽光一樣炙熱的心

和渾身散發(fā)的野草香

[林忠成賞評] 技藝精湛的詩人，具備縮龍成寸、尺水興波的能力。一塊草地，被一個滾的動作興起大波瀾，草香味透過紙背撲面而來，這一切建立在作者格物致知、知至意誠的基本功上。詩中的“我”，走過草地時被草香味吸引，人的自然屬性被點燃，一個“滾”字，把“我”的赤子之心赫然鐫刻在紙頁上，像盛夏一頭小牛犢看到水塘忍不住跳下去滾起來。這寫法，完全符合葉燮在《原詩》中的看法，“觸類而起，因遇得題，因題達(dá)情，因情敷句”。

葉燮認(rèn)為：“詩文一道，豈有定法哉。先揆乎其理，揆之于理而不謬，則理得。次征諸事，征之于事而不悖，則事得。終■諸情，■之于情而可通，則情達(dá)。”筆者以為，這首詩實現(xiàn)了“理得”“事得”“情得”的三重效果。熱愛自然、親近自然乃亙古恒常的真理，此為“理得”；鐘嶸在《詩品》提到一個觀點“自然英旨，罕直其人”，本詩敘述事件正是此法，語言毫不雕琢，并且把暖陽、草地、芳香向呢喃的愛情演繹，此為“事得”；結(jié)尾幾句，蕩漾著農(nóng)耕文明的典雅和古典愛情的醇香，此為“情得”。

詩文創(chuàng)作，古今同理。鐘嶸覺得，古典文學(xué)中的“高臺多悲風(fēng)”等托物言志寫法“皆由直尋”，即單刀直入直撲物象，剪除淫雜，收其精要，剔除豐腴的修辭肌肉，單見筋脈和骨骼。這首詩的寫法就是這樣，質(zhì)木無文。本來，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常然”，“干之以風(fēng)力，潤之以丹彩，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詩品》），作者有意識地避開丹彩，不用隱喻、深度象征等常見技法，也許是贊同鐘嶸“若專用比興，則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的看法，認(rèn)為過度繁密的修辭反倒會遮蔽主體出場，蓋住“理”“事”“情”。

本來，從陽光、草地、星星、芳香演繹到愛情，在古今文學(xué)作品里也不是首創(chuàng)，汗牛充棟，屬于陳腐、爛熟的技藝和題材，作者用一個“滾”字激活了整篇，使腐熟題材綻放新意。葉燮對處理這種題材提供了建議：“厭陳熟者，必趨生新；而厭生新者，則又返趨陳熟。陳熟生新，不可一偏，必二者相濟(jì)，于陳中見新，生中得熟，方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