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子的詩 [組詩]

春天真的要來了

南山的梅花，說碎就碎了

那只烏鴉站在梅枝上，像枝上的一個死結

它不叫，它一叫就情深

過于安靜。只聽到撿起花瓣的聲音

花瓣在她孤獨的掌繭里，掩埋的聲音

這意味著一年最后的時光，握不住了

這意味著，春天真的要來了

省 略

我省略的愛可長可短

說出來不過徒增熱鬧

省略的記憶，封存在一張棋盤里

不黑，就白

省略的苦，在笑聲里

笑一聲，眼淚就往身體里流

心底的湖水就漲了又漲

偶爾，有魚蝦從湖里冒出頭來

我也將它們省略

在這六個點中

躲過了獵手、子彈和漁網

就這樣含糊其詞地……活著

只是詩歌，偶爾

發出清晰的。空落落的

落指聲

牙 齒

我的牙齒因饑餓而疼痛

它很久沒有遇到愛人的嘴唇

一個聲音在說：打碎它，吞到肚子里去

一個聲音在說：讓它往肚子里長

這個春天，它真的長到肚子里

喝我的血。嚼我的骨。吃我的肉

我的疼痛因我而消失

從此，我露出空蕩蕩的大嘴

像我露出我空蕩蕩的身體

端午節走在茅臺鎮

屈原醉了，李白醉了，蘇東坡醉了，書生醉了

這里裝得下天下之醉

我們在茅臺鎮走啊走啊，終于找到幾個不醉

的人

那是制酒的雕塑，幾個肩扛谷物的人

生于秋天

秋風從我身邊走過

每一片落葉，都可以代表我的生日

那個掃地的人

把落葉掃進垃圾車

他推著垃圾車，很快就裝滿了

我吃驚于，他就這樣

安頓了我

需要更仄的地方

只裝下一個人

一支筆，一張宣紙

只有在狹小的地方

我才會想起天空

想起那些遼闊的人

祖母在山岡上

蹣跚著走過那些泥濘

站在山埡口

等我

背著映山紅，從江華山回來

她從懷里拿出玉米棒

說：乖，趁熱吃

瓶里的綠蘿枯萎了

有一雙手

仔細地把它插在酒瓶里

應該有一雙眼睛

歡喜地望著它

等待它發芽

它真的枯萎了

一片枯葉挨著另外一片枯葉

仿佛一個老去的人

挨著另外一個老去的人

我默默地喝著茶

甚至沒有想過，給它斟上一杯

面對枯萎，我胸口疼痛

卻無動于衷

同 居

在合肥，一個漫長的春夜

我和安琪，談起畫

我在狹小的房間

兩眼發光，急速地走來走去

重復著說：“為什么，我這么厲害？”

此時，她是一個激動的傾聽者

我們停止了交流

這個夜晚，她的小眼睛

已經閉上

如此安靜

仿佛我們從未說過什么

仿佛萬物已經死去

我舉起兩根手指，試探她的鼻息

終于放下了心

她還活著

這個人和她的詞語還活著

在水街漫步

如此多空竹椅

我們坐下，不再談到藝術和詩

秋天已經結束

漫長的冬季剛剛開始

昔日冷清的鐵像寺

藏不下的繁華

那些尼姑們

她們的容顏像迷宮

在深墻內

讓我想念

我隨一支香燭入定

又隨幾個跳壩壩舞的人

回到人間

名 字

多年來我以他們對我的稱呼

來確定他們

叫金鈴子的，是詩人

叫信琳君的是同學

叫蔣哥的是我那些戰友

叫大蔣妹的是城南村的

叫喂的，是我的家人

剛剛，在水街，做完核酸

一個人突然叫住我

“你是信琳君嗎？”

我條件反射地說：“我是金鈴子。”

他說，哦，認錯了

回到房間，我才想起

剛剛遇到了我的同學

我的確曾經叫

信琳君

余生很長

一切都慢下來

我不再每天畫畫，寫詩

制造垃圾

更多的時候，我喝茶

盤腿打坐

想念那些與我無關的人

喜歡不在同一個頻道的交流

就好像和樹木說話

告訴它一切

不分對錯

有什么不滿意的啊

有什么不滿意的啊

疫年免于死亡，不饑不寒

半畝之宅，可養雞鴨，植柑橘

可閉雙眼，視而不見

可睜雙眼，相互窺視

她問自己

到底有什么不滿意的啊

可是，她就是不滿意

就是常常獨自一人，靜對群山

無聲流淚

813號工作室

這里，如此安靜。仿若永恒

太過空蕩，可以放下兩個人的孤獨

孤獨與孤獨

它們端端正正，并排而坐

像兩尊遁入空門的雕塑

唯有愛才可以拯救

才可以，讓它們還俗

與白月對話

親好好睡覺

你先睡。

不想睡？不然我們開車去墊江。

墊江今晚牡丹開花嗎？

想去。

應該是今天晚上開。

念頭都起了。一定會開。

嗯啊，一年也不過就是一晚。

開不開，只是長短的問題。

這樣就悲傷了。

今夜只能你寫了。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