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凡 林榕 李紅
全球人口正以不可逆轉的態勢步入老齡化,是當今社會發展無法避免的重大問題。我國人口老齡化形勢嚴峻,其特點為規模大、速度快、高齡化、空巢化[1]。與其他群體相比,老年人隨著年齡的增長,生理功能逐漸衰退,家庭結構和社會角色發生較大轉變,導致社會功能下降。研究表明,社會聯結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資源,可以促進個體的社會交往和社會參與,保護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對促進社會適應,以及提高其生理、心理、社會健康水平和生活質量尤為重要[2-3]。因此,社會聯結是促進老年人健康福祉的關鍵驅動力,對于發展老年人的社會互動性和社會參與性及維持老年階段的社會聯系具有重大意義,本文從社會聯結概念、評估工具和老年人研究現狀、影響因素、干預措施方面進行綜述,以期為我國開展老年人社會聯結的研究提供參考。
社會聯結的概念首次由Lee等[4]依據自體心理學理論提出,定義為自我的一種屬性,是自我與社會親密關系的主觀感受,是一種“長久的、永恒的、無處不在的”自我意識[5]。此概念提出后,引起了眾多國外學者的關注和熱議。日本學者Ashida等[6]認為,社會聯結是一種人際聯系,能夠滿足與他人建立的情感需求,是社會關系客觀存在的體現。Vanbel等[7]在其研究中指出,社會聯結是人與人之間歸屬感和關聯性的主觀體驗,其中,歸屬感是社會聯結的核心,是近期互動和提供意識信息的社會體驗[7]。O’Rourke等[8]表示,社會聯結是孤獨的對立面,是個人與他人、團體或社會之間有密切關聯的主觀評價。與此同時,國內學者也對社會聯結的概念進行了界定。
路多[9]首次將社會聯結的概念引入國內并將其本土化,他指出,社會聯結是個體對人際關系模式獨特的、有規律性的認知結構,是個體對周圍人際關系親密度的全部覺察。這種親密感是個體歸屬感的重要因素,以父母、朋友、同伴、陌生人、團體及社會關系中的經驗集合為基礎。蔣海曦等[10]指出,社會聯結是一種通過個體與個體、組織與組織、微觀個體與宏觀系統互動建立的紐帶聯系,是一種實體性的聯系,可以通過社會關系網絡來獲取信息和資源。李陳霞[11]則把社會聯結定義為個體在社會網絡中發生的資源交換和流動的人際關系系統。目前,國內對社會聯結的概念尚無清晰的界定,因此,仍需要進一步探討。
此外,不少學者將社會聯結與社會隔離、社會參與、社會融合概念混淆,但這些概念的側重點各有不同。社會隔離是指老年人與社會聯結少,缺少與他人的接觸且缺乏社會歸屬感的一種狀態[12]。社會隔離是社會聯結的對立面,當個體進入老年階段后,原有的社會聯結和社交接觸頻率降低,人際交往單一,社交圈縮小,最終導致與社會隔離。社會參與是指參與生活情境,由環境、個人和健康之間的互動產生,它受軀體損害、環境和個人因素相互作用的影響[13]。社會參與是社會聯結的一種表現形式,老年人可以根據自己的主觀意愿和實際情況,選擇以某種形式與社會產生互動和聯系,并在參與過程中實現自我價值[14]。社會融合是指個體與社會和社區關系的質量評價,是一種個體對凝聚力的感知或個體聯結的主觀測量,這種感知到的主觀感受能夠反映個體與社區成員的良好關系[15]。由此可見,社會隔離、社會參與及社會融合的核心均為歸屬感,與社會聯結的核心概念相一致,但社會聯結和其他三者比,其涵蓋范圍廣,看待個體的關系更為全面,不僅包括個人與他人聯結的方式,還包括個體與團體、社會的親密程度及他們如何看待這些聯結。
社會聯結量表(Social Connectedness Scale,SCS)是由Lee和Robbins應用自體心理學理論[4]于1995年編制而成的,共有8個條目,且均為負向表達,采用Likert 6級評分法,1~6分分別代表“完全不同意”“比較不同意”“有點不同意”“有點同意”“比較同意”“完全同意”,總分為8~48分,分數越高表示個體社會聯結越緊密。量表信度、效度良好,Cronbach’sα系數為0.91[4]。但該量表僅證實了社會聯結是一種難以捉摸且復雜的心理結構,全部項目屬于負性表達且有些項目表述過于絕對和極端,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限制了該量表的推廣應用,為了全面探索社會聯結的整體構造,原作者對此進行修訂,形成社會聯結量表修訂版(Social Connectedness Scale-Revised,SCS-R)。
SCS-R是Lee等[5]為使量表更加客觀、公正,以及避免條目內容表述過于絕對化,進而在初始量表的基礎上修訂而形成的,共有20個條目,主要用于評價個體社會聯結的程度。該量表應用Likert 6級評分法,1~6分分別對應“完全不同意”“比較不同意”“有點不同意”“有點同意”“比較同意”“完全同意”,總分為20~ 120分,分數越高表示個體社會聯結水平越高。該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94[5],具有良好的信度、效度。吳才智等[16]將其引進并在大學生中進行檢驗,內容一致性系數為0.916,重測信度為0.845,但此量表尚未在老年群體中應用,該人群的適用性有待進一步探討,未來的SCS-R應在老年群體中進行檢驗。
國外學者對老年人社會聯結的相關研究開展時間較早,主要在北美、英國、歐洲和澳大利亞開展,在發展中國家開展的研究較少[17]。Meta分析表明,社會聯結水平高的老年人死亡風險比社會聯結水平低的老年人低近50%,社會聯結水平低的老年人在6年的隨訪過程中死亡率比社會聯結水平高的老年人高5%~7%[18]。隊列研究結果表明,社會聯結水平低的個體的冠心病發病風險和卒中發病風險比社會聯結水平高的個體分別高29%和32%;社會聯結不足的心力衰竭患者再入院風險比社會聯結水平高者高55%[19]。Poghosyan等[20]的調查研究結果顯示,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事件期間,42.5%的老年人表示自己的社會聯結明顯減少,并且有37.8%的調查對象出現焦慮和孤獨感。而孤獨是威脅老年人健康的風險因素,且在65歲及以上的老年人中,有35%感到孤獨[20]。高水平的社會聯結不僅可以延緩抑郁癥的進展,還可以降低其復發的風險。Poghosyan等[20]的結果表明,社會聯結水平高的群體抑郁復發風險比社會聯結水平低的群體低24%。此外,Kelly等[21]指出,認知功能及其認知損害進展與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有關,社會聯結水平高、擁有大型社交網絡的個體,其整體認知水平高,記憶能力及執行功能強。Meta分析結果表明,缺乏社會聯結者出現認知功能障礙的風險比不缺乏者多59%,患認知障礙的風險比社會聯結水平高者高28%,由此可見,社會聯結在延緩認知功能下降、預防癡呆和促進整體健康方面具有積極作用[22-23]。
目前,國內社會聯結的相關研究較少且多集中在心理學領域,檢索中國知網及萬方數據庫,趙迪[24]的研究結果顯示,缺乏社會聯結的個體存在社會隔離的風險為21.4%~34.9%,發生抑郁和孤獨的比例分別為24.86%和14.81%。謝穎等[25]的研究結果顯示,在社會聯結水平低的老年人中,有81.2%感到低度孤獨,14.1%感到中度孤獨,4.7%感到高度孤獨。隨著年齡的增加,老年人面臨軀體功能和日?;顒幽芰λ较陆?、心理孤獨和抑郁、社會聯結水平低等風險,嚴重影響其身心健康。綜上所述,相較于國外的相關研究,我國當前對社會聯結的研究較少,主要為社會聯結與孤獨、抑郁等負性情緒的相關性研究,而較少開展對老年人認知功能變化的相關縱向研究、質性研究及干預性研究。
年齡、性別、文化程度、經濟水平等人口學特征對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有一定影響。研究表明,社會聯結水平與年齡相關,年齡越小,其社會聯結水平越高,這可能是高齡老年人因受疾病或軀體功能不佳的限制,或受親友的相繼離世及周圍鄰居搬遷等事件的影響,社交網絡不斷縮小,社會互動減少,導致社會聯結水平降低[26]。Kiely等[26]的研究表明,農村60歲以上的女性由于文化程度較男性低,較少與社會進行聯結,更易遭受社會脫節的風險。Harasemiw等[27]研究指出,文化程度與社會聯結水平呈正相關。文化程度高的老年人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強,擁有豐富的社會資源,能夠維持一定的社會關系網,社會聯結的發展較好。此外,一定的經濟支撐能夠給予老年人更多的社會保障,這些保障能為老年人解決社會參與的后顧之憂,促進其參與社會活動,從而保持晚年階段的社會聯結[28]。目前,學者們對性別因素對社會聯結的影響的看法尚不統一,仍需要進一步探究。
一項英國的老齡化縱向研究表明,所患慢性疾病種類越多的老年人的社會聯結水平越低;糖尿病、高血壓、冠心病等疾病病程長的老年人身心負擔重,與外界互動頻率下降,影響社會參與的主動性,不利于開展社會聯結[29]。Na等[30]研究發現,軀體功能狀況和社會聯結水平相關,軀體功能狀況差的老年人,其日?;顒幽芰Σ蛔?。由于老年人社會交往和社會參與受限,其自我老化態度消極,致使其社會聯結水平降低[30]。自評健康狀況越差的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越低[26]。此外,我國學者郝正利[31]發現,聽力受損越嚴重的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越低,可能原因是聽力受損會使老年人在與他人溝通時產生理解誤差,影響其正常社交,導致社會聯結減退。因此,醫務工作者應重視老年人身體健康問題,定期對老年人進行家庭隨訪,對慢性病、聽力狀況開展定期篩查,及早發現,盡早干預;鼓勵老年人外出活動,增強與他人的交流,提高其社會聯結水平。
有證據表明,存在焦慮、抑郁的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更低,且社會聯結水平越低,其抑郁癥狀越明顯[32]。鐘清玲等[33]研究指出,晚年孤獨感水平越高的老年人,其活動參與度越低,社會聯結水平越低。存在抑郁、焦慮、孤獨的老年人性格孤僻,封閉自我,不愿與人交往,其與親人和朋友的交往頻率降低甚至交往中斷,從而降低了社會聯結水平。王曉蕓[34]的研究結果顯示,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與主觀幸福感水平呈正相關,即幸福感水平越高,其社會聯結水平越高。可能的原因是,擁有積極心態的老年人具備更強的適應能力,從而其社會聯結水平高。因此,醫護人員應加強對老年人情緒變化的關注,關愛老年群體,在制定老年人社會聯結干預措施時,需要重視心理因素對其帶來的影響。
研究結果顯示,婚姻狀況良好的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高,而喪偶或離異的老年人因遭受生活的打擊,多居家生活,減少了人際往來,社交網絡圈子縮小,與社會的聯結性差[35]。韓東良等[36]也研究發現,獨居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低。劉嵐等[37]研究指出,參與日常生活照料和隔代養育等家庭活動的老年人,其社會聯結程度較高,這說明老年人在幫助子女照顧家庭的同時,也獲取了更多信息來源和聯結機會,從而能更好地融入社會。因此,醫務工作者應關注老年人家庭構造,對其家庭成員進行干預,增強家庭支持,提升其與社會的聯結水平。
良好的社會環境為老年人與其他社會成員之間的接觸和交流營造了舒適的氛圍[38]。處于這種環境中的老年群體往往能積極參與社交活動,擴大社會關系網絡,促進其與朋友和家庭的聯結,從而保持身心健康。研究表明,農村老年人社會聯結水平比城鎮老年人低30%,可能原因為城鎮社區基礎設施相對完善,社區環境相對友好,可以為老年人提供社會活動場所和豐富的社交機會,促進老年人積極參與社會互動,從而增強其與社會的聯結性[38-39]。Wood等[40]的研究結果顯示,社會環境與社會聯結呈正相關,大約3%的社會聯結差異是由社會環境變化引起的,即環境越優越,社會聯結越緊密。這種積極關系表明,友好和諧的社會氛圍有助于促進和支持老年人之間的社會聯結,使他們保持良好的情緒,改善其整體健康狀況,并延緩衰老過程。因此,社區應完善基礎設施,積極組織和舉辦社區活動,為老年群體提供社會活動參與的機會和平臺,并鼓勵其積極參與,增強與社會的聯結感。
綜上所述,目前國內外對老年人社會聯結的影響因素研究主要集中在人口學因素、健康因素和心理因素,對家庭和社會環境因素的研究多為橫斷面研究,不夠深入和全面。后續建議對老年人社會聯結進行多樣化的研究,以全面了解老年人社會聯結的影響因素,為后續制定相關干預措施提供依據。
目前,國內外少有研究涉及社會聯結的干預措施,而且干預研究的研究對象主要為社會隔離人群。目前開展的干預措施主要包括心理干預(如幽默療法、正念減壓療法、團體回想療法)[41]、移動技術干預(如電話或視頻通話、社交媒體軟件使用)[42]、社會促進干預(如團體活動、日間活動、社交俱樂部)等[41],結果證明,相關措施可有效降低個體社會隔離的發生率,促進其與社會聯結[41-42]。建議研究者未來在開展針對社會聯結的干預性研究時,可借鑒社會隔離的相關理論和措施,再結合社會聯結的相關影響因素,給予個體化干預,并在大樣本、多中心的隨機對照試驗中驗證其效果。
社會聯結既是衡量健康老齡化的指標之一,又是提高老年人生活質量的重要因素。目前,我國對于社會聯結的相關研究尚在起步階段,社會聯結的概念尚無明確定論,且缺乏符合我國文化背景的衡量標準,未來研究應進一步界定其概念,明確其內涵,從多個角度探索我國老年人社會聯結影響因素和作用機制,逐步開展干預性研究,為制訂符合我國國情及老年人實際需求的個性化干預措施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