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雪

8月22日,希臘雅典附近的Chasia,消防員和志愿者在野火中逃離
這個夏天,野火肆虐。
從今年5月開始的加拿大大規模森林火災,至今無法撲滅。世界氣候組織(WMO)最新的一輪統計數據顯示,截至8月17日,加拿大還有1000多處活躍火點燃燒不止。面對如此嚴峻的情況,該國已通知超2萬名居民撤離火災區域。
到8月8日,北美又一地爆發了大型野火。一場突如其來的劇烈山火,吞沒了夏威夷群島第二大島毛伊島西部的拉海納鎮,截至8月17日,共造成約110人遇難、1300人失蹤,經濟損失近60億美元。
歐洲同樣也在經歷“熾熱的噩夢”。才從7月羅德島林火的緊急狀態中恢復過來不久,8月22日,希臘全國在24小時內又突發了60多起火災。首都雅典的天空籠罩著橘黃色的濃煙,外圍地區有數千人接到疏散令,到次日已發現26人喪生。
“燒不盡”的野火在全球叢生,引人不禁深思,這種現象是由怎樣的深層原因釀成的?

8月29日,山火過后,希臘國家公園植被受損嚴重
還有更多地區,在近幾年內遭受野火侵襲。《華爾街日報》6月8日報道稱,2020年森林大火曾肆虐澳大利亞;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森林大火的煙霧也籠罩了從西雅圖到圣迭戈的多個城市。其后,野火又分別在2021年席卷希臘,在2022年席卷葡萄牙。
對此,非營利組織“超級大火防控行動”的首席執行官馬特·韋納表示,這些災情的廣闊分布,足以證明野火不再是一個局部地區問題。歐洲森林研究所所長帕勞希也認為,全球已經明顯進入了一個火災不斷的“拐點”。
除了高頻率、多地區的新特征外,還有一些端倪可為上述判斷提供佐證。據勞倫斯·利弗莫爾國家實驗室(LLNL)的最新研究,野火活動正出現一些令人不安的發展趨勢。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野火燒毀面積一直在增加。LLNL統計了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在過去50年中發生的野火,發現火勢最大的10場都出現在最近20年,其中8場發生在2017年之后,單2020年一年就產生了5場。此外,對比1996—2021年、1971—1995年發生在該州中部和北部的夏季野火,LLNL計算出,過火面積已擴大了五倍。
同時,野火的發生時段也一直在延長。近年來,加利福尼亞州、亞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田納西州和新澤西州的火災爆發時間點,都遠遠超出典型的火災季節—隨著冬雪融化得更早、秋雨降落得更晚,冬季野火已十分常見。
種種跡象都指向WMO氣候專家席爾瓦所言,野火正成為全球“新常態”。
野火的定義,是指在森林、草原和其他生態系統中出現的非計劃起火。在過去,多始于雷擊等自然事件,或露營的篝火、丟棄的香煙等人類活動,引發條件呈顯性直接相關。然而,多項研究指出,近年野火全球多發的主要因素,則是關聯度相對隱性的氣候變化。
據英國《衛報》報道,由美國海洋和大氣管理部門支持的研究發現,氣候變化是火災天氣持續增加的主要驅動因素。聯合國去年的一份報告也對氣候變化提出警示:到2090年,全球野火的爆發強度預計將增加57%。
需要指出,引發野火易燃的氣候變化尤指全球變暖。聯合國曾發出警告,將當前的氣候狀況描述為“沸騰時代”—這一形容并不夸張,今夏全球異常的極端高溫,正令愈發炎熱的環境變化不言而喻。
WMO秘書長塔拉斯指出,今年厄爾尼諾氣候模式帶來了更高的氣溫和破壞性的天氣。8月中下旬,法國、德國、波蘭和瑞士等歐洲國家的氣象服務部門再次發布了高溫預警;在中東部分地區,則出現了超過50℃的極度天氣;而日本正在經歷的“持久熱浪”,也打破了該國夏季的高溫歷史紀錄。
41℃疊加狂風,正是希臘在今年經歷艱難一夏的直接原因。“這種情況前所未見,天氣條件極端。”希臘消防局發言人阿托皮奧羅斯接受希臘國家電視臺ERT采訪時稱,高溫干旱致使火災在很短時間內“變得十分嚴峻”。

8月22日,希臘雅典,人們從燃燒的農場中救出羊群
隨著冬雪融化得更早、秋雨降落得更晚,冬季野火已十分常見。
甚至連原本天寒地凍的極北之地,受地球變暖影響,也成為了野火頻發的受災地。據美國憂思科學家聯盟成員卡莉·菲利普斯,北極圈變暖的速度是世界其他地區的近4倍,導致60年來加拿大北部和美國阿拉斯加等地區,每年的森林平均過火面積幾乎翻了一番,發生大規模野火的頻率也在增加。與之情況相近的,還有持續被大范圍野火吞噬的俄羅斯西伯利亞冰原森林。
確如此言,在今年加拿大已發生的2422起野火中,就有265處集中在靠近北極圈的西北部地區。該區域首府耶洛奈夫還因大火逼近,發動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撤離行動。
而引起種種氣候變化的罪魁是誰?WMO專家席爾瓦給出了“可以高度確信”的評論:人類排放的溫室氣體,正是野火等極端事件更頻繁、更強烈的主要原因。
伍德韋爾氣候研究中心高級科學家弗朗西斯不愿意再稱近年全球大范圍的火災為野火—“因為這些火災的增加有人類的痕跡”。的確,越來越多目光開始轉向尋找這一連串兇猛火情中,人類應當承擔的責任。
歐洲森林研究所所長帕勞希提出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為什么大部分的火災防控資金用在了滅火上,但火情卻愈發嚴重到難以撲滅的地步?“林業管理不善”,是他找到的又一癥結。
對這一理論分析,從洶洶火情中總結出實踐經驗的塞薩洛尼基亞里士多德大學林業助理教授、希臘國家環境和氣候變化局局長米佐普洛斯深有同感。希臘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消防隊,卻在今年夏天疲于救火而難見成效。他認為,這正凸顯了森林管理這一薄弱環節:“我們并不缺少消防員,但僅將資源用于滅火是行不通的,問題在于缺少對森林管理的關注和長遠規劃。”
那么,管理上究竟出了什么錯,才致使森林變成了“火藥庫”?首要原因是,可燃物的累積加重了野火蔓延。LLNL研究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野火時發現,原本頻頻自然發生的小規模野火,能夠清除枯枝落葉,同時又不至于危及其他林木生存。

7月2日,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圣約翰堡北部,野火沿著山脊頂部燃燒
但自1935年以來,隨著美國林業局出臺了“積極滅火政策”來撲滅所有森林野火,這反而導致大量可燃物蓄積,一旦起火就會造成驚人的破壞。
相似的教訓,也出現在夏威夷大火中。毛伊島此前盛產菠蘿和甘蔗,隨著旅游業崛起,眾多種植園的土地逐漸荒蕪,生長迅速但易燃的外來草種反而蔓延,覆蓋了全島約1/4的面積,成為大火理想的“燃料”。
由于地勢導致含有水汽的風無法吹進,拉海納鎮本就是夏威夷最為干旱的區域之一,早在2020年就被列為發生野火概率最高(超過90%)的地區。但野草這種天然“助燃劑”,竟一直被視若無睹、不加防范,才引發了擴散速度達每分鐘1.6公里的“百年以來最致命”火情。
原本頻頻自然發生的小規模野火,能夠清除枯枝落葉,同時又不至于危及其他林木生存。
其次,老化的電網也加劇了火災多發地區的脆弱性。LLNL指出,電已經成為一種常見的野外起火模式,為防火管理帶來了新的挑戰。
這也是夏威夷野火中,外界批評政府應對不力的方面之一。早在野火吞噬毛伊島前幾日,氣象預報便曾提醒狂風有可能引發危險火情,但夏威夷電氣公司卻沒有采取“斷電”這一有效的防火措施。
災難爆發當日,其下屬的一個變電站果然出現了電線桿倒下的事故,事發點就靠近最初的起火點。而毛伊縣縣長理查德·比森也承認,強風總共刮倒了約30根電線桿,可以確認部分倒地時還通著電。
此外,還有部署的80個戶外聯網公共安全警報器未響起、消防栓內幾乎沒有水等亂象,皆系事先防范措施不足所致,使人一時竟難以論斷,這場慘烈的大火幾成是天災、幾成是人禍。
大氣污染,正成為野火肆虐之后的下一個棘手問題。
雅典國家天文臺在8月23日發布了一張橙色區塊(超標)比比皆是的雅典空氣質量地圖,并配文:“整個阿提卡地區的空氣質量,都受到了懸浮顆粒物PM2.5濃度增加的影響。”該臺環境研究所所長米哈洛普洛斯在談到帕尼薩野火時表示,火災導致空氣中的懸浮顆粒濃度達到了100微克,遠超世界衛生組織的允許限值20微克—而弱勢群體的接觸量甚至不得超過10微克。

6月7日,美國新澤西州,加拿大森林大火煙霾籠罩當地
隨著大氣環流一路遷徙的煙霾,更讓野火造成的空氣污染成為全球之殤。
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的衛星圖像顯示,受沿海低氣壓推動,6月5日加拿大森林大火產生的煙霾,開始從魁北克省涌入美國東北部多個州;到7日,煙霾已抵達紐約和新澤西州上空,隨后席卷美國東北部;8日,持續向南推進的煙霾覆蓋美國首都華盛頓等地。由于空氣質量明顯下降,往常清晰可見的國會山,都只剩下一個朦朧模糊的剪影。
美國空氣質量追蹤網站數據顯示,6月8日紐約、費城等東北部城市的PM2.5污染指數均超過150,華盛頓則一度突破300。據美國媒體報道,當天美國東北部及其他地區有20個州發布了空氣質量警報,超過1億人受到了加拿大煙霾的影響。位于紐約的聯合國總部首次因空氣污染放棄升旗,全美約600個航班取消。
西風環流及天氣動力作用造成了煙霾的長距離跨境傳輸,受到波及的又豈止同在一個大洲的美國?早在5月25日,加拿大林火釋放的PM2.5便到達了歐洲斯堪的納維亞半島,6月8日擴散至冰島和格陵蘭島,6月26日波及歐洲大陸,“危險空氣”對歐洲地區的污染可達5微克每立方米以上。
遙遠的北非和亞洲地區也未能幸免。據《人民網》報道,我國西部較大區域也受此影響,PM2.5濃度上升約1—2微克每立方米。
據專家估算,截至7月底,加拿大林火過火面積已超過韓國國土大小,排放的溫室氣體相當于11.1億噸二氧化碳當量,超過日本2021年全年能源相關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中國科學院沈陽應用生態所研究員劉志華表示:“加拿大林火已發展為對氣候變暖造成不可忽視影響的全球性環境事件。”
野火作為一種自然現象,本具有十分重要的生態作用,如為森林清除死亡和患病的植物,甚至可以幫助一些植物進行繁殖。但一個快速變暖的地球,加上錯誤的森林管理模式和土地利用決策,使野火突變成了破壞力激增的“怪獸”。如何對氣候變暖和野火頻發的未來做出適應性反應,值得我們重視和深思。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