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影響：新結構經濟學視角

趙秋運 萬 岑 張 騫

一、引言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很長一段時期內，發展中國家快速追趕發達國家，在此背景下，第一代發展經濟學的（舊）結構主義認為政府大推進是跨過發展陷阱的必要條件（Rosenstein-Rodan，1943）。大部分拉丁美洲、亞洲以及非洲國家在這一階段實行“趕超戰略”，通過優先發展重工業來追趕發達國家（林毅夫、蔡昉，1994；趙秋運、王勇，2018）。在此背景下，中國同樣選擇了“趕超戰略”發展重工業（趙秋運、王勇，2018；鄭潔，2018），而重工業由于建設周期長、技術水平要求高、資金投入大等特點，不適宜于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中國，中國當時的經濟發展特點主要為：第一，資金十分緊缺；第二，出口商品稀少，由市場決定的匯率水平高；第三，經濟剩余少，資金動員能力弱。這致使中國無法借助市場機制實現重工業優先增長（林毅夫、蔡昉，1994），且衍生出的“三位一體”制度安排長期和持續地影響著產業結構，造成諸多的經濟和社會問題，如城鄉發展不均等、環境污染嚴重等（Lin，2003；林毅夫、陳斌開，2013；鄭潔等，2018），這制約著我國的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新自由主義作為第二代發展經濟學理論提出“休克療法”，主張取消政府干預，推行自由化、市場化和私有化（林毅夫，2010），但因缺少對缺乏自生能力企業的保護，反而使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距離進一步拉大。而與“趕超戰略”和“休克療法”不同的是，新結構經濟學認為一個國家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需要遵循比較優勢（林毅夫，2022a），根據各國的要素稟賦結構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從而帶動經濟發展（林毅夫，2017b；趙秋運等，2021）。進入20 世紀70 年代以后，中國政府逐步放棄了重工業趕超戰略，轉而實行比較優勢發展戰略，選擇符合要素稟賦結構的產業結構和生產技術，從而使得中國經濟取得高速增長（林毅夫、蔡昉，1994）。兩種戰略選擇的不同經濟效應更加凸顯了比較優勢發展戰略的重要性。

進入新時代以后，中國既要追求經濟的高速增長，也要保證高質量發展，需要將產業發展、創新、綠色發展、包容性以及開放納入統一的框架內進行考慮，追求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從新結構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在“有效市場”+“有為政府”的協同作用下，實施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才能實現動態的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林毅夫，2022a）。現階段，中國的包容性可持續發展仍存在亟待解決的問題和矛盾。雖然我國不斷加強對環境保護的投入，優化能源消費結構，提高社會保障水平，并完成了脫貧攻堅任務，但是，我國發展仍受環境污染、區域之間發展不平衡、經濟結構不盡合理等問題的阻礙（韓永輝等，2021）。為加快我國包容性可持續發展進程，有必要深入探討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作用，并展開定性和定量研究。

二、文獻綜述

（一）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研究

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概念最早是由可持續發展及包容性發展基礎上衍生而來的，但研究其內涵的文獻較少。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在“亞太地區可持續和包容性城市化”戰略文件中表明支持包括政府和地方社區在內的亞太地區國家和地方合作伙伴實現包容性的、彈性的和可持續的城市化（Hildebrand，2014）。根據歐洲2020 戰略（EC，2010），歐盟（EC）的目標是“成為一個智能、可持續和包容性的經濟體，提供高水平的就業，生產力和社會凝聚力”。因此，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在世界范圍內被廣泛關注。針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概念的界定，許多專家爭相討論但并未形成統一的定義。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概念圍繞兩個關鍵詞展開：不平等和環境可持續性（Kopnina，2016）。Lin et al.（2019）認為其代表著包含環境友好以及社會包容的現代經濟發展水平。除此之外，包容和可持續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生產性就業增長、收入貧困和不平等的持續減少、人類發展指標的可持續改善以及人人享有基本社會保護也是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基本要素（Herman，2016；Islam and Islam，2015；Schmid，2014；Szirmai et al.，2013）。部分學者認為包容性發展與可持續性發展存在辯證統一的關系，Pufé（2017）認為一個包容性的社會可以自動成為一個可持續的社會。因此，經濟體應當同時關注可持續發展和包容性發展，以確保人人享有高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Geirgescu and Herman，2019）。

由于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概念興起較晚，針對其進行測度的研究成果較少。Lin et al.（2019）從制造業、貿易、創新、就業、性別包容、污染、能源和資源管理八個維度構建包容性可持續轉型指標體系，測度了近200 個國家的發展水平。莊佳強（2012）構建包容性財富指數，并從時間和空間維度對1990年以來我國省際可持續發展能力和差異進行比較。李蘇、尹海濤（2020）借鑒聯合國環境署的綠色發展（GEP）指標體系，從包容性綠色增長的視角構建了與我國國情相匹配的GEP 指標體系，并測度了我國各地區的GEP 指數。趙秋運等（2022）運用條件核密度估計和拉格朗日乘數綜合賦權法對中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水平進行評價。

（二）比較優勢的研究

傳統的比較優勢學說是Ricardo（1817）在斯密（1776）絕對優勢理論的基礎上提出的，他認為在生產要素不可能在國與國之間流動的前提下，后發國家也能利用比較優勢參與外貿活動。不同于傳統的比較優勢，根據新結構經濟學理論，比較優勢是要素稟賦結構決定的最優生產結構，即符合比較優勢的產業結構與技術選擇，而不僅是給定產業與技術下的包括國際貿易在內的最優配置（林毅夫、付才輝，2022）。林毅夫、蔡昉（1994）和林毅夫等（1999）引入比較優勢重新詮釋了“東亞奇跡”產生的原因：由于這些經濟體較早地察覺到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不適宜本國發展，開始按照自身的要素稟賦結構，積極發展比較優勢產業，從而產生“東亞奇跡”。

跨國地區的相關研究中較多使用要素稟賦結構來衡量比較優勢，而在對同一國家不同地區進行研究時，不同學者針對比較優勢的衡量標準持不同觀點。蔡昉、王德文（2002）選擇勞動力集中指數、勞動力物質資本擁有量等指標來衡量不同角度下的比較優勢。Balassa（1965）提出使用各地區產值占比與全部地區的比值來衡量顯示性比較優勢。吳群（2007）考慮技術、外資及產業政策等隨產業發展相應變化的動態性比較優勢，在靜態比較優勢衡量的基礎上，采用要素稟賦系數來衡量動態比較優勢。按照新結構經濟學理論，林毅夫通過計算技術選擇指數對最優技術的偏離情況來衡量比較優勢發展戰略（林毅夫、劉培林，2003；林毅夫、陳斌開，2009；陳斌開、林毅夫，2013）。除單個指標的衡量方式外，也有學者對比較優勢指標體系進行測度，王欣亮（2015）通過成本及費用兩個維度構建地區比較優勢測算指標體系并采用因子分析法來分析各地區的比較優勢。

（三）比較優勢與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研究

傳統的比較優勢學說主要是針對對外貿易，強調不同生產優勢的國家通過進出口貿易交換商品，利用比較優勢實現利益最大化（Ricardo，1817）。而林毅夫、蔡昉（1994）將比較優勢學說引入對發展戰略的分析中，以研究中國傳統經濟體制模式是如何內生形成的，其認為選擇與要素稟賦結構所決定的比較優勢相一致的發展戰略，是決定經濟發展績效的根本原因。改革開放后我國經濟快速發展正是得益于比較優勢發展戰略（Chen and Lin，2021）。

目前鮮少有實證研究探討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影響，僅有部分文獻研究比較優勢對各經濟因素的影響。林毅夫、劉培林（2003）、陳斌開、林毅夫（2013）研究發現比較優勢發展戰略的選擇會對城市化、城鄉收入差距以及技術進步等經濟因素造成影響。彭文平、揭陽揚（2019）從政府和市場的調節作用入手，實證發現比較優勢顯著推動產業結構升級。鄭潔等（2019）通過實證研究證明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會導致企業缺乏自生能力、增加了財政赤字，從而致使環境治理水平變弱。此外，Lin（2003）認為只有在產業和技術選擇上遵循比較優勢發展才能實現較快的資本積累，欠發達國家才能逐漸縮小與發達國家的差距。Robert and Lucas（1993）研究發現比較優勢和經濟效益的增長速度之間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比較優勢與包容性可持續發展

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影響主要包括五個方面：

第一，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促進產業結構升級。一個經濟體遵循比較優勢原則，才能形成產業的競爭優勢，創造更多剩余，為進一步的技術創新、產業升級提供物質基礎，從而推動結構轉型，實現經濟可持續發展（林毅夫，2017a）。

第二，生產具有比較優勢的產品推動對外開放。符合比較優勢的產品具有國際競爭力，通過對外貿易取得效益；同時缺少比較優勢或潛在比較優勢的產品，同樣可以利用國際資源，降低交易成本，實現開放發展（林毅夫，2022b）。按照比較優勢發展推動一個國家通過對外開放有效利用世界市場（Lin，2012），從而解決了資源分布不均問題，有效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李強，2019）。

第三，按照比較優勢選擇更適宜的創新模式，突破技術瓶頸，有助于創新驅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挖掘創新潛力，既需要企業在市場中根據比較優勢的變化來抓住創新的機會，也需要有為政府幫助企業家解決外部性和協調的問題，突破基礎設施和相關制度的瓶頸，實現技術創新和產業升級（Lin，2012）。

第四，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能夠有效提升軟硬基礎設施的建設，兼顧公平和效率，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新結構經濟學認為重工業趕超戰略下，城市化進程受阻，居民收入差距拉大（趙秋運、馬晶，2018），而采用比較優勢戰略能夠極大提升城市包容性。一是能夠創造更多就業機會，吸收低收入群體，完善就業結構；二是隨著資本積累加快，勞動力與資本的相對密集程度隨之發生變化，從而提高收入水平，降低資本回報率，逐漸縮小收入差距；三是增加財政收入，使得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等領域投入不斷提高，有助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林毅夫，2022b）。

第五，按照比較優勢發展，加速產業綠色轉型，從生產源頭提供綠色發展動力。遵循比較優勢的企業其自生能力不斷提升，獲得更多經濟效益，更傾向于采用綠色環保的生產技術，遵循綠色發展的要求（林毅夫，2022b）。鄭潔等（2018）認為財政分權程度越高的地區，發展戰略越符合其比較優勢，環境污染問題更輕，更有利于環境友好的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朱歡、李欣澤（2021）認為隨著要素稟賦結構的不斷提升，一個國家的產業結構會從重工業等能源密集型轉向更加低碳清潔的資本密集型產業，從而實現綠色發展。

綜上，遵循比較優勢發展能夠實現產業升級、挖掘創新潛力、加速對外開放、促進共享發展以及綠色發展，從而推動中國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1：

H1：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能夠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

（二）政府和市場的調節效應

一方面，政府通過制定因勢利導的產業政策，引導要素配置，推動產業結構升級和經濟發展；另一方面，市場通過高效的資源配置，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經濟運行依靠市場力量有效調節，實現高質量發展。但是兩者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政府主導的模式存在政府“不作為”或“亂作為”的情況，同時也存在不可控因素導致事前判斷失敗的可能性，而自由市場由于壟斷、外部性、公共物品和不完全信息的存在，市場失靈總有發生，因此經濟運行失去效率和公平。在我國市場經濟環境之下，政府和市場從來就不應該是矛盾對立的存在，而是兩者之間相互分工、相互配合，共同配置經濟社會資源。發揮好政府和市場各自的優勢，既有利于克服資源配置效率不高、發展活力不足的政府失靈，又有利于保持宏觀經濟穩定，加強和優化公共服務，從而彌補市場失靈。通過遵循比較優勢促進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既需要有效的市場，也需要有為的政府。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2a和2b：

H2a：政府和市場在遵循比較優勢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過程中發揮了積極的調節作用。

H2b：政府與市場的協同關系對遵循比較優勢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同樣具有調節效應。

基于以上理論分析，本文對遵循比較優勢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理論進行探究，并整理繪制了如下的理論框架。

圖1 遵循比較優勢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理論框架

四、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1.基準回歸

根據上述理論分析，為驗證假設1，本文構建比較優勢與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計量模型，采用雙固定效應模型，設定方程如下：

其中，下標i表示城市，t表示年份。Isdi,t為測度的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指數，Tcii,t為技術選擇指數，用來代理比較優勢，Controli,t為控制變量。此外μi為城市固定效應，用以控制城市層面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δt為時間固定效應，用以控制樣本期內對所有樣本產生共同影響的時變因素。εi,t為隨機誤差項。

2.調節效應回歸模型

在基準回歸的基礎上，從政府及市場兩個角度引入調節變量以驗證假設2a與2b，仍采用雙向固定模型，設定模型如下：

其中，Govi,t為本文中引入的一系列政府變量；Mari,t為一系列市場變量；Tcii,t×Govi,t是技術選擇指數與政府變量的交互項，以探究政府作用的調節效應，Tcii,t×Mari,t是技術選擇指數與市場變量的交互項，以探究市場作用的調節效應，Tcii,t×Govi,t×Mari,t為技術選擇指數、政府與市場變量的交互項，以探究政府與市場的協同作用。

（二）變量測度及數據來源

1.被解釋變量

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水平（Isd）。參考已有相關測度研究，以包容性發展及可持續發展內涵為基礎，結合趙秋運等（2022）和Lin et al.（2017）的研究思路，考慮中國城市的自身特點，針對性地建立包含產業、開放、創新、包容及環境五個維度的指標體系（表1），利用條件核密度估計法及拉格朗日乘數法組合賦權對中國2003—2021年282個城市的包容性可持續發展進行客觀測度，各指標數據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城市建設統計年鑒》、各城市統計年鑒及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表1 中國城市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水平評價指標體系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

2.解釋變量

技術選擇指數（Tci）。一個地區只有遵循自身要素稟賦結構決定的比較優勢，才能夠實現又好又快的經濟增長。若該地區選擇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推行重工業優先發展，工業部門的人均資本更高，且具有更多的政府外部性補償，符合比較優勢的產業被忽視，此時的產業結構偏離該地區要素稟賦所決定的最優產業結構，不利于經濟持續穩定發展。因此本文采用Lin and Liu（2004）構造的技術選擇指數（Tci）來衡量一個地區違背比較優勢發展的程度，計算公式如下：

其中，AVMi,t為工業增加值；GDPi,t為國內生產總值；LMi,t為工業部門就業人數；Li,t為總就業人數。計算所需數據均來源于國家統計局及《中國城市統計年鑒》。該指數越大表示該地區的發展戰略越違背比較優勢。

3.調節變量

參考彭文平、揭陽揚（2019），從政府和市場兩個角度引入調節變量，一方面，政府通過政策及補貼等干預手段幫助經濟體按照比較優勢實現產業升級、創新及綠色發展；另一方面，通過市場的力量優化資源配置，從而有力增強按照比較優勢發展對經濟及產業帶來的積極影響。因此，本文使用《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的數據，從不同維度來衡量政府干預：①財政干預（Fi）：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彭文平、揭陽揚，2019），通過積極的財政支出對產業進行外部性補償，促進產業可持續發展；②財政壓力（Fp）：（城市財政一般預算內支出-城市財政一般預算內收入）/城市財政一般預算內收入（彭飛等，2020），財政壓力會倒逼地方政府為減輕財政負擔進行制度改革創新、優化供給模式等一系列應對措施，從而有利于經濟效益穩步提高；③生產總值增長率（Grgdp）：各城市生產總值同比增長率（劉堅，2021），用以衡量政府對當地經濟發展的作用；④財政支出增長率（Grfe）：各城市財政一般預算支出同比增長率（劉堅，2021），用以衡量政府在公共服務方面的作用。同時，依據中國市場化指數數據庫的數據，從四個維度來衡量市場的作用：①市場化指數（Mi）：衡量各省份市場化改革相對進程；②非國有經濟發展得分（Ned）：作為市場化指數的分項指數之一，其反映市場導向下非國有經濟的發展程度；③要素市場發育得分（Fmd）：從金融、人力資源及技術市場三個方面描繪市場的資源配置能力，而高水平的市場配置能力是促進地區遵循比較優勢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必要條件；④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得分（Itd）：完善的中介服務條件和良好的法律環境能夠保證企業的合法權益及科技創新，從而實現效益最大化。除此之外，使用財政干預與市場化指數的交互項來衡量政府與市場的協同作用。

4.控制變量

本文從多角度出發，選取了可能影響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指標作為控制變量，均通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的數據計算得到。①人力資本（Capital）：該地區的勞動者所承載的資本，包括其工作能力、創新思維、文化水平等能夠促進產品的產出但不隨產品轉移的要素，人力資本水平的提升可促使勞動生產率的提高，進而推動經濟發展。參考陳釗等（2004），使用受教育程度衡量人力資本擁有量，劃分為文盲、小學、中學、大學四等受教育程度，其對應的學齡分別為0、6、12、16（忽略不同高等院校學歷的年限差距），計算方式為：（小學畢業人數×6+中學畢業人數×12+大學畢業人數×16）/總人口數。②城鎮化率（Urban）：該地區農村人口向城鎮遷移的規模，以及為城市經濟發展提供勞動力的程度，勞動力人口從農業部門轉移到非農業部門，隨著城市規模變化產業結構亦不斷提升，進而影響經濟增長。本文使用城鎮常住人口數與總人口數的比重來衡量城鎮化率。③社會消費（Lncon）：作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之一，社會消費能夠直接反映經濟活力，不可忽視其對經濟發展的重要影響，本文使用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對數值來衡量。④經濟發展（Lnpgdp）：人均地區生產總值是最直接的經濟發展水平的衡量變量，與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水平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本文對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取對數處理。⑤人口規模（Lnpop）：人口規模直接決定勞動力的豐富程度，作為生產要素之一，豐富的勞動力能夠帶來更多產出，進而支撐經濟快速發展。本文使用城市總人口數量的對數值來衡量。

（三）描述性統計

根據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從技術選擇指數（Tci）來看，最小值0.10，最大值16.43，標準差0.78，表明不同城市的技術選擇指數差異不大，且大部分城市技術選擇指數偏小，即選擇了符合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從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指數（Isd）來看，最小值0.16，最大值0.81，標準差0.12，表明城市間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差異較小，在0.16～0.81范圍內變化。從政府變量來看，差異性最大的是財政支出增長率（Grfe），最小的是財政干預（Fi），說明不同政府變量之間具有顯著差異。從市場變量來看，標準差差異較小，而市場化指數（Mi）的平均值最大（9.90），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得分（Itd）的平均值較小，且包含負數，說明變量之間大小差異明顯。

五、實證分析

（一）基準回歸

為驗證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影響，本文對2003—2021年282個城市的面板數據進行估計，回歸結果如表3 所示。第（1）列為控制了年份和城市效應的雙向固定效應模型，第（2）列和第（3）列分別為只控制城市和只控制年份的固定效應模型，第（4）列為不加控制的隨機效應模型，根據Hausman 檢驗結果，應選擇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具體看，所有模型中技術選擇指數（Tci）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技術選擇指數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具有明顯的負向影響。由于某一地區的技術選擇指數越大，該地區的發展戰略越違背比較優勢，因而該結果也表明如果該地區選擇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則不利于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反之，遵循比較優勢能夠促進包容性可持續發展。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二）穩健性檢驗

1.更換被解釋變量①本文中被解釋變量（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指數）的原有測度方法為三級指標加總到二級指標后，再加總到一級指標，而更換過的測度方法為三級指標直接加總到一級指標。

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指數的測度方法不同，可能會造成回歸結果存在較大偏差，因此本文替換為更改測度方式的被解釋變量后重新進行回歸，以檢驗結果的穩健性。重新回歸的結果如表4 第（2）列，即使更換了被解釋變量的測度方法，技術選擇指數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仍呈現顯著的負向作用，再次驗證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不僅表明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可靠的，同時也證明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測度具有穩健性。

表4 穩健性檢驗（1）

2.解釋變量縮尾處理

通過對技術選擇指數（Tci）數據的觀察，發現存在個別極端值，由此可能造成估計結果偏差，為此，對該數據進行1%的縮尾處理，觀察極端值情況不明顯后，再次進行回歸，如表4第（3）列所示，回歸結果仍顯著地支持遵循比較優勢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這說明基準回歸結果具有穩定性。

3.樣本敏感性檢驗

本文樣本包含北京、上海、重慶、天津四個直轄市，考慮到直轄市在行政等級上屬省級，相比其他地級市樣本更高一級，因此剔除四個直轄市樣本進行穩健性檢驗，檢驗結果如表4 第（4）列所示，表明上述結論仍成立。

4.替換估計方法

由于估計方法的不同對回歸結果的影響較大，本文采用兩種估計模型進行重新估計。①面板校正標準誤估計（PCSE）。參考崔丹等（2021）和陳強（2014），為避免可能存在的組間自相關和組間異方差對回歸結果造成的影響，使用面板校正標準誤方法進行重新估計，結果如表5 第（2）列，仍顯著地支持本文論點。②面板分位數回歸模型。為探究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階段性影響，參考陳黎明等（2023），選取0.1、0.25、0.5、0.75四個分位點，使用面板分位數回歸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表5第（3）列表明即使分位點變化，技術選擇指數系數仍顯著為負，上述結論具有良好穩健性。

表5 內生性檢驗

表5 穩健性檢驗（2）

5.內生性問題

考慮到可能存在的遺漏變量及互為因果關系等內生性問題會導致模型出現估計偏差，因此選用解釋變量滯后一階及滯后二階作為解釋變量的工具變量，使用面板兩階段最小二乘（2SLS）進行估計，結果（表5）顯著支持前文結論，且過度識別檢驗結果（p=0.2298）表明工具變量外生，弱工具變量檢驗結果（p＜0.001）表明選用的工具變量為強工具變量，工具變量選取合理。

（三）異質性分析

（1）城市區位具有異質性。對于處于我國東部地區的城市，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作用可能更大。東部地區走在改革開放的前沿，資本密集度強于中西部地區（趙秋運等，2023），其技術選擇指數小于中西部地區，這說明東部地區能夠更好地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而中西部地區還存在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由此可見比較優勢具有明顯的地區差異（朱歡、李欣澤，2021），因而本文參考李政、楊思瑩（2019），按照國家統計局標準①按照國家統計局劃分標準，將位于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遼寧省、上海市、江蘇省、浙江省、福建省、山東省、廣東省、海南省內的城市稱為東部城市；將位于山西省、吉林省、黑龍江省、安徽省、江西省、河南省、湖北省、湖南省內的城市稱為中部城市；將位于內蒙古自治區、廣西壯族自治區、重慶市、四川省、貴州省、云南省、西藏自治區、陜西省、甘肅省、青海省、寧夏回族自治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內的城市稱為西部城市。，將282 個城市劃分為中西部地區和東部地區城市并進行分樣本回歸，結果如表6 第（1）和（2）列所示，分地區回歸時技術選擇指數系數仍顯著為負，支持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能夠有效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這一結論，且東部地區比較優勢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推動作用優于中西部地區。（2）城市規模具有異質性。城市規模往往強調的是城市的人口規模，人口規模大意味著勞動力資源豐富，遵循比較優勢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更有利于發揮人口紅利，拉動經濟增長，從而產生更多剩余資本以構建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城市。因此不同城市規模對本文研究可能存在異質性影響，參考李代花（2022），根據2014 年國務院發布的《關于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①根據國務院2014年發布的《國務院關于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城市規模劃分標準以城區常住人口為統計口徑，將城市劃分為五類七檔：城區常住人口50萬以下的城市為小城市，其中20萬以上50萬以下的城市為Ⅰ型小城市，20萬以下的城市為Ⅱ型小城市；城區常住人口50萬以上100萬以下的城市為中等城市；城區常住人口100萬以上500萬以下的城市為大城市，其中300萬以上500 萬以下的城市為Ⅰ型大城市，100 萬以上300 萬以下的城市為Ⅱ型大城市；城區常住人口500 萬以上1000 萬以下的城市為特大城市；城區常住人口1000萬以上的城市為超大城市（以上包括本數，以下不包括本數）。將城市劃分為中小城市（300萬人以下）和大城市（300萬人以上）分別回歸，如表6 第（3）和（4）列所示，無論城市規模如何，技術選擇指數依舊顯著抑制包容性可持續發展，而大城市中該效應被加強，說明在人口聚集的城市，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更有利于包容性可持續發展。（3）城市發展階段具有異質性。處于不同發展階段的地區，其資本、勞動力等要素的豐裕程度不同，由要素稟賦結構所決定的比較優勢不同。在低發展水平地區，缺少資本而擁有大量勞動力，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更有助于經濟發展，而在高發展水平地區資本集聚，適宜發展資本密集型產業。對此，參考尹應凱、陳乃青（2022），將人均GDP高于當年全國平均水平的城市劃分為高發展水平地區，而低于當年全國人均GDP的城市劃分為低發展水平地區，進行分組回歸，表6中第（5）和（6）列表明處于不同發展階段的城市均顯著支持比較優勢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結論，而在高發展水平地區，技術選擇指數的系數明顯大于低發展水平地區，這說明在高發展水平地區比較優勢發展戰略對于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推動作用更強。

表6 異質性分析

（四）進一步討論

地方政府干預和市場調節是影響城市發展的重要因素，政府能夠為比較優勢產業提供良好的政策環境，市場能夠優化資源配置，鞏固優勢產業地位。由于比較優勢決定于當地的要素稟賦結構，因而離不開政府和市場這“兩只手”的調節作用。為探究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影響是否會受到政府和市場作用的調節，本文從政府干預和市場調節兩個維度，分別選擇4 個調節變量展開分析。其中，政府變量包括財政干預（Fi）、財政壓力（Fp）、生產總值增長率（Grgdp）及財政支出增長率（Grfe）；市場變量包括市場化指數（Mi）、非國有經濟發展得分（Ned）、要素市場發育得分（Fmd）及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得分（Itd）。

表7的回歸系數顯示，技術選擇指數與財政干預、財政壓力的交互項系數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均顯著為負，回歸系數分別為-0.029、-0.003；技術選擇指數與生產總值增長率的交互項系數略顯著（p=0.104＜0.2），且仍為負值；財政支出增長率的交互項系數在10%顯著性水平下為負。這說明在政府的作用下，技術選擇指數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負向影響越強，遵循比較優勢對發展戰略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推動作用越強。由此可見，政府在遵循比較優勢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過程中起到了不可忽視的積極作用。

表7 政府作用的調節效果

表8 的結果顯示，技術選擇指數與市場化指數的交互項系數較不顯著（p=0.190＜0.2），但系數為負且符合預期；技術選擇指數與非國有經濟發展得分、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得分的交互項均通過1%的顯著性檢驗，系數均為-0.002；要素市場發育得分的交互項系數也顯著為負，并通過5%的顯著性檢驗。這說明在市場調節作用下，技術選擇指數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抑制作用明顯加強，即通過市場的調節，遵循比較優勢更有利于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而且各交互項系數與政府的作用形成對比，市場的調節作用要弱于政府，可能由于我國現階段市場機制并不完善，尚未實現最優的資源配置。政府采用政策扶持、財政補貼等手段，加速技術升級、軟硬基礎設施建設，雖然能夠助推比較優勢產業的發展，但政府過度投資等強有力干預仍會在一定程度上擾亂要素價格，減緩城市發展步伐。新結構經濟學強調在地區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要根據當地的要素稟賦結構和市場的內生性選擇相應的產業結構，政府和市場要根據產業結構特性發揮協同作用，共同服務于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和經濟的高質量發展（王勇、華秀萍，2017）。如果能夠準確把握兩者之間的關系，對遵循比較優勢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會有更大裨益。為此，本文還對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是否具有調節效應進行了探究，引入技術選擇指數、財政干預及市場化指數三者交互項回歸，結果表8 第（5）列顯示三者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體現了政府和市場共同發揮作用時，比較優勢能夠更有效地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

表8 市場作用的調節效果

六、結論與啟示

我國進入新發展階段，為促進區域協調發展、各地區高質量發展以及推動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習近平總書記（2019）在講話中曾強調，立足各地區要素稟賦結構，發揮比較優勢，促進要素合理流動與高效集聚，增強創新動力，加快構建高質量發展動力系統。更重要的是，比較優勢是構建我國新發展格局的重要基礎（習近平，2022），無論是在哪個發展階段、哪個地區或是哪個城市規模下，以要素稟賦結構為出發點，選擇符合自身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皆是推動城市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實現經濟快速發展的必經之路。

本文的研究結論如下：（1）技術選擇指數顯著抑制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即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能夠有效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反之，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不利于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同時各種穩健性檢驗及內生性檢驗均證明該結論成立且具有良好的穩健性。（2）通過異質性分析，本文發現對處于東部地區、城市規模更大以及處在高發展水平地區的城市，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對包容性可持續發展的促進作用更強。（3）財政干預、財政壓力、生產總值增長率及財政支出增長率一系列政府調節變量均能夠積極地作用于比較優勢推動包容性可持續發展這一路徑，各地政府能夠為城市發展提供“因勢利導”的干預，這提高了比較優勢的促進作用，加速技術升級和產業結構轉型。（4）市場化指數、非國有經濟發展得分、要素市場發育得分及中介組織發育和法律得分一系列市場變量對遵循比較優勢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具有正向調節效應。市場發揮資源配置作用，使各類生產要素集聚比較優勢產業，競爭力和創新力顯著增強，因此市場能夠促進比較優勢發揮作用，推動實現包容性可持續發展。

本文的政策啟示是：（1）選擇符合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推動產業結構升級。我國正由出口導向型發展轉變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要素稟賦結構決定的比較優勢發生變化（韓永輝、譚舒婷，2021）。這要求各地方政府能夠有效識別比較優勢產業，并動態監測比較優勢變化，對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進行政策補償，促進該產業的進一步升級，對具有潛在比較優勢產業，政府發揮“因勢利導”作用，通過產業轉移、技術引進等方式降低其交易成本，將“潛在”比較優勢轉換為“實際”比較優勢，進而使該領域企業擁有自生能力，加快產業發展速度。（2）各地區應立足于比較優勢，加強地區間合作，積極融入國際市場。一方面，轉移過剩產能進入其他具有比較優勢的地區，提高地區間的互聯互通水平，加快資源的開放與共享，追求多地區多產業合作共贏；另一方面，在“一帶一路”等對外政策的引領下，加速開拓國際市場，同時結合自身比較優勢，積極招商引資，吸引國外資本。（3）選擇適宜的創新策略，避免盲目自主創新。首先，對于技術處于國際領先水平的產業，其技術升級主要依賴自主創新；其次，一些產業的技術仍依賴于進口，缺乏自主創新能力，存在技術和資金壁壘，建議利用好“后來者優勢”，選擇“模仿創新”的路徑。除此之外，技術在國內處于領先水平，且資金允許的產業，選擇“自主創新”+“模仿創新”的方式，能夠更快地實現技術升級，提高生產效率。（4）加快公共基礎設施建設，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推動區域協調發展。結合自身比較優勢制定適宜的社會保障制度，如加大在教育、醫療和就業方面的支出，保障技能人才的日常生活，同時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助力產業快速發展。除此之外，加強鄉村振興建設，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促進城市內部協調發展。（5）完善環境治理機制，健全環境治理體系。環境壓力往往會對企業的效益產生消極影響，因此不可避免地需要政府監管來保證企業在環境保護方面的工作，循比較優勢的企業具有自生能力，也擁有更多的剩余資金進行環境治理，在環境治理政策的約束下，能夠很好地完成環境治理工作，而對于其他產業，政府需加大資金補貼，并加強環境監管，定期進行檢查與測量，并助推其與新能源產業的合作，倡導使用清潔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