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現代化視域下產業政策動態變遷與農業結構升級
——基于新結構經濟學的理論分析與案例研究

韓永輝 沈曉楠 張 帆

一、引言

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支撐和必要條件。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要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并提出到了二〇三五年，要“建成現代化經濟體系，形成新發展格局，基本實現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遠景目標①資料來源：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http://www.gov.cn/xinwen/2022-10/25/content_5721685.htm。。農業現代化是指從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改造的進程（毛飛、孔祥智，2012；張紅宇等，2015），也即將先進生產要素如人力資源、技術等應用于傳統農業中，使得農業綜合生產能力進一步增強，并實現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生態效益的提升（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研究部課題組等，2021）。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農業現代化經歷了不斷的探索和實踐，農村改革從以發展生產力為核心的發展方式，逐步過渡到關注效率和質量的現代農業發展。然而，在“四化同步”發展的背景下，農村現代化仍然是建設成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之一（林毅夫、付才輝，2022）。中國仍然面臨著農業機械化基礎薄弱，農業生產規模化、集約化水平不高，農業生態系統失調等一系列制約農業現代化發展的問題，農業成為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變量和主要短板。發展現代化農業過程中，產業政策是地方政府慣常使用的工具，然而，政府如何科學制定產業政策，探尋面向新發展格局的農業現代化路徑成為當前農戶、企業、產業，以及城鄉、區域、國家層面突破農業發展瓶頸的關鍵問題。

現代產業體系是現代化的重要支撐系統（洪銀興，2022），產業結構是地區稟賦結構和生產結構的現實表征和載體。在農業農村實現現代化的過程中，需要實現產業結構的升級，其中，政府在其中的角色及作用則一直受到學界爭論。學者針對“政府是否有助于實現產業現代化？”的問題展開了廣泛討論（Andreoni and Chang，2019；韓永輝等，2022），爭議核心在于政府主導資源配置的效率及其對經濟社會現代化的影響。制度主義學派認為，經濟運行不能完全依靠市場機制，市場均衡恢復需要時間，政府需要對經濟進行及時調控，才能確保現代化順利實現。他們認為，政府具有公共性和強制力，扮演著制度供給者和經濟調節者的雙重身份（陳云賢，2019），需要對資源有效調配并配套相關政策，以掃除現代化障礙。地方政府通過出臺和實施政策，能夠促進地區產業結構合理化和高度化（韓永輝等，2017），從而在順利實現產業結構升級的過程中實現現代化。事實上，在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中國政府的產業政策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首先，地方政府可以通過提供技術支持、平臺建設、招商引資等公共服務來促進企業技術進步，帶來產業結構升級（Feldman and Kelley，2006；余明桂等，2016；Liu，2019），還可以通過發揮其在軟硬基礎設施方面的引導和協調作用，克服市場失靈困境，促進實現經濟基礎現代化。其次，政府通過調整財政補貼、減稅降費等財政手段對地區產業結構、就業結構、環境生態產生積極影響（Kleer，2010；張同斌、高鐵梅，2012；Criscuolo et al.，2019；Meckling，2021），尤其是產業創新研發補貼，能夠刺激企業研發積極性（Feldman and Kelley，2006；G?rg and Strobl，2007），從而正面影響產業結構現代化（袁航、朱承亮，2020）。最后，學者還發現地方官員同樣對轄區內產業結構有積極影響，官員的政治激勵是地方產業結構調整的區域互動的重要驅動力（黃亮雄等，2015；Arundel et al.，2019）。

然而，市場支持者則對政府在實現產業現代化過程中資源配置和利用的有效性提出了質疑。自由主義學派認為，市場供求總是能夠自動達到均衡，市場機制本身能夠調節經濟并自發達到效率最優，政府刻意干預市場實現的現代化是低效的。政府的產業政策會造成市場扭曲，企業過度進入和重復建設（余東華、呂逸楠，2015；VerWey，2019），產生創新惰性（胡彬、萬道俠，2017），并滋生政府腐敗問題（夏后學等，2019）等，不利于實現產業現代化。生產性補貼雖然加速了生產部門技術進步，但同時導致企業過度投資，降低投資效率（張莉等，2019），加劇了經濟體產能過剩，會阻礙產業結構升級（吳華英等，2022）。而盲目的財政激勵、產業集聚政策同樣會降低資源配置效率（Aghion et al.，2015；Blonigen，2016；王克敏等，2017），引發資源空間配置扭曲（楊繼東、羅路寶，2018），無益于提高產業結構高級化的質量。他們認為，由于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能夠起到決定性作用，能夠優化資本配置從而促進實現現代化，但政府對產業的干預會削弱此種促進作用，因此，只有正確處理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協調產業政策和競爭政策，干預但不直接介入資源配置（江飛濤、李曉萍，2018），才能發揮政府和市場的合力，實現產業結構升級的現代化。

與工業、服務業不同，中國的農業基礎薄弱，質量效益和競爭力不強，實現現代化更強調有為政府的參與。Schultz（1983）認為，傳統農業是無法實現經濟增長的，只有現代化農業才能貢獻于經濟增長。2007年中央“一號文件”系統闡述了農業現代化內涵，也即“用現代物質條件裝備農業，用現代科學技術改造農業，用現代產業體系提升農業，用現代經營形式推進農業，用現代發展理念引領農業，用培養新型農民發展農業”。由此，中國政府也主要利用改造物質條件、提供技術和教育服務、提供財政金融扶持等產業政策工具，搭建起政策和法律支撐框架，推動農業走向現代化（項繼權、周長友，2017）。然而，是否以及如何運用產業政策來實現農業現代化同樣飽受爭議。有部分學者認為要推動農業發展，就要通過促進制度創新、技術進步、資本投入與市場改革來實現（黃宗曄、游宇，2018）。農業產業政策不僅能夠有助于經濟增長，同時也有助于提升地區綠色創新水平，完善生態環境（李珒，2022）。但也有部分學者認為，農村經濟發展和農業升級如果采用和發達國家一樣的技術，可能會帶來“技術—技能”不匹配而導致生產率低下（Acemoglu and Zilibotti，2001）。

事實上，學界關于產業政策對實現產業現代化的影響之所以存在爭議，關鍵不僅在于對政府各類政策的定義過于籠統（葉光亮等，2022），還在于其忽視了產業政策對產業的影響是動態變化的，并不是種類單一且恒定不變的。產業政策可以具體劃分為選擇性產業政策和功能性產業政策，對產業結構有差異性的影響。且政府對產業結構的調節并不是瞬時、一次性的，而是在長期內相機抉擇調用各種政策工具而形成的動態決策系統。中國的產業政策經歷了一個由計劃管理與選擇性產業政策混合的產業政策體系向以選擇性產業政策為主體、以功能性政策為輔助的產業政策體系轉變的過程（江飛濤、李曉萍，2018）。不同的政策工具在不同產業、產業發展的不同階段的實施效果存在差異，因此，真正需要討論的問題是“何種產業政策在何時有效”，也即可變政策動態有效性問題。考慮到中國當前產業結構轉型仍然存在巨大壓力，農業現代化發展仍面臨一系列的矛盾和挑戰，產業政策的作用依然重要。在實現中國式現代化過程中產業政策作用的討論中，有學者認為盡管這些研究識別了產業政策的“有效性”和“無效性”，但多局限于政府實施的產業政策在單一時間點的類型及作用，或是關注農業的早期發展過程，并未從產業的整體發展過程進行探究。對于產業政策的動態演進，尤其是在農業領域實現現代化過程缺乏相應的理論提煉。

基于以上所述的現實需求與理論研究缺口，本文以國家鄉村振興示范縣和全國農業科技現代化先行縣——廣州從化區作為研究對象，聚焦其特色荔枝產業發展歷程，采用縱向案例分析方法，以新結構經濟學為理論基礎，系統探究中國式現代化視域下，政府產業政策演變對農業結構升級、農業現代化體系形成和演進的作用機理。

后文的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對相關理論進行回顧，并構建本文的分析框架；第三部分介紹研究設計方法選擇；第四部分對產業政策演變對農業現代化演進作用機制進行縱向案例分析；第五部分對案例進行討論，總結產業政策促進農業現代化的發展模型；第六部分總結研究結論、理論貢獻和未來研究展望。

二、產業政策與農業現代化的互動過程：一個分析框架

新結構經濟學采用新古典經濟學的方法，研究現代經濟在發展過程中的結構及其演化過程的決定因素，認為一個國家或地區要實現經濟發展，就要充分發揮“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的力量，其思想與中國農業發展的過程十分吻合，因而對中國農業現代化工作有著重要的理論指導意義。

依據新結構經濟學，要實現農業現代化就需要有產業結構的攀升，而這需要借助政府與市場的雙重作用（林毅夫，2017），以及在符合自身要素稟賦的條件下選擇并發展產業（林毅夫等，1999；Ju et al.，2015），該過程不應該利用不具優勢的要素密集增長方式，也不必然是用自主研發來促進生產率提高（林毅夫、蘇劍，2007；韓永輝、譚舒婷，2021）。不少學者使用新結構經濟學理論對農業農村現代化建設提出建議，如認為包括農業補貼在內的農業產業政策能夠有效推動鄉村振興戰略（余航等，2019），政府應積極投資農村基礎設施建設以促進不同時期的農業農村發展。也有學者為特定地區構建了一套精準扶貧系統，即通過該地的特色產業旅游業帶動地區的現代化發展（陶恒，2018）。然而，這些研究的焦點主要集中于政府應該制定何種政策幫助農業農村發展，或是集中于討論在某個地區應該發展某種特定產業，缺少從“時間”維度考察產業政策和農業現代化的動態演進過程，且對于其余的、更普遍的農村地區如何選擇農業現代化路徑的問題并未給出明確的答案。現有研究雖然總結了農業現代化的關鍵條件，但并沒有在理論上回答政府如何在不同階段施策，企業如何在不同階段轉型升級，特別是對農業的甄別和農業現代化的全過程缺乏足夠的研究。

新結構經濟學強調要素相對豐裕程度、比較優勢、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的作用。林毅夫認為，“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必須發揮市場和政府的協同作用，同時政府的政策和各種制度安排必須考慮不同發展水平的結構性特征，這些結構性特征在很大程度上由各個發展中國家要素稟賦結構及其市場力量內生決定”。現代化具體是指經濟體的要素稟賦、產業結構等經濟基礎，以及與之相匹配的教育、文化等上層建筑結構共同轉型升級（林毅夫、付才輝，2022）。從新結構經濟學的視角來看，現代化過程可以概括為“一個中心和三個基本點”（林毅夫、付才輝，2019），“中心”即以稟賦結構為中心，“三個基本點”即由稟賦所決定的國家發展、轉型、運行。中國要實現現代化“發展”，就必須實現產業從低級向高級躍遷，因此農業產業必須實現結構攀升，即從勞動力相對豐裕的比較優勢轉變為資本相對豐裕的比較優勢。經濟結構要從存在扭曲向不存在扭曲的方向“轉型”，就要求政府在現代化過程中要合理使用政策工具，及時將權力下放和讓渡給市場主體，而非過度干預市場帶來資源配置低效。“運行”則具體指在不同的地區、不同的產業結構、產業發展的不同階段，實施運用不同的政策。

具體地，本文吸收新結構經濟學理論，并結合農業現代化發展需要，構建了產業政策對農業現代化動態演進促進作用的分析框架（見圖1）。這一分析框架的三個核心邏輯如下：

圖1 產業政策與農業現代化的動態分析框架

第一，發展層，即農業結構如何從一個較低結構升級到較高結構，并指向分析框架的邏輯起點和目標導向——農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是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可以劃分為經濟基礎現代化和上層建筑現代化。其中，經濟基礎現代化是上層建筑現代化的決定性因素，上層建筑現代化能夠反作用于經濟基礎現代化。經濟基礎現代化指稟賦結構和生產結構現代化，主要包括農業生產工具現代化、生產體系現代化、農業基礎設施現代化。在新發展階段所要建設的現代化農業，應靠技術進步實現邊際增長，配備專業化科技化的設施和裝備，通過引入生產線等生產設備，提升生產經營的智能化水平，延長農業加工鏈產業鏈，從而提高整體農業生產效率和效益。農業上層建筑現代化則與制度、觀念相關，主要包括農業經營理念現代化、農民觀念現代化和農業治理體系現代化。另外，經濟基礎現代化的鞏固和發展需要有與之相匹配的管理水平和經營主體。除了形成現代化的生產工具和生產體系以外，現代化農村要培養勞動生產率和勞動報酬接近全社會平均水平的農業從業者，使其思想觀念、生活質量能夠得到同步提高。

第二，轉型層，指產業如何在政府的因勢利導、解決市場扭曲下，實現產業結構攀升的過程。產業轉型升級是經濟基礎現代化的重要環節。在動態的產業轉型過程中，會出現公共物品短缺、不完全信息、企業壟斷、外部性等市場失靈問題，形成結構扭曲。因此，需要政府在產業結構升級過程中，解決市場和企業在研發投入、生產方式和市場銷售端等各方面存在的失靈問題，以提高農業生產的資源配置效率，并最終作用于農業現代化建設。

第三，運行層，指政府在不同階段對產業發展的不同產業政策選擇。在產業發展的不同階段，需要不同的政策與之相匹配和促進，而不同階段所施加的差異性產業政策同樣會對產業運行產生影響。首先，在甄別了當地資源稟賦所決定的比較優勢以后，有為政府通過選擇性的產業政策確定了當地適合發展的具體產業，并給予特定的市場主體以政策優惠和資金支持。其次，當企業逐漸獲得自生能力后將產業政策逐步轉向功能性產業政策，幫助其建立有效的公共服務體系如招商引資、提供技術教育等，將市場力量發揮最優，從而實現農業結構升級和農業現代化。

三、研究設計

（一）方法選擇

本文采用單案例縱向研究法。一是，案例研究法對于研究“是什么”和“如何”類型的問題最為合適（Eisenhardt，1989；Yin，2013）。本文研究產業政策如何動態調整并實現農業現代化，需要一定的案例事實作為依據，理論應該是基于案例事實而產生的。二是，縱向案例分析有利于從時間順序上觀察因果關系（王鳳彬、張雪，2022）。由于本文所關注的對象是農業和政策的動態演變過程，本文假定產業政策并非單一不變的政策，產業結構也是在動態調整的，二者在時間上存在演變的特征。單案例方法對一些復雜現象的研究與解釋更為方便，有利于更好地解釋新結構經濟學的相關觀點并提煉出一定規律（Eisenhardt and Graebner，2007）。因此，本文采取單案例的研究方法，通過縱向的分析，把握產業政策以及從化荔枝產業結構變化在不同階段的狀況并提煉出產業政策促進中國農業現代化的現實路徑。

（二）案例選取

根據案例選擇的典型性原則（Patton，1987），本文以國家鄉村振興示范縣和全國農業科技現代化先行縣——廣州從化區作為研究區域，聚焦其特色荔枝產業作為研究對象，原因有三。

第一，案例區域及選擇產業具有代表性。從化區是廣州市荔枝種植面積最大的區域、廣東省重要的荔枝生產基地。自改革開放以來，在政府豐富的政策支持下，從化荔枝由家庭粗放式種植發展成為大面積系統化種植，資本要素豐裕度上升，在省市荔枝產業發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2019 年從化荔枝特優區入選中國特色農產品優勢區，2020 年獲得從化荔枝地理標志證明商標。2021 年入選廣東“最有價值荔枝區域公用品牌”名單，品牌價值達68.1 億元。發展呈現出明顯的結構攀升特征，與本文的研究主題相契合。同時，荔枝產業是從化發展現代化農業、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重要抓手。2021年從化被列為全國農業科技現代化先行縣，2022年入選為國家鄉村振興示范縣，是新結構經濟學理論以產業結構攀升推動農業現代化和鄉村產業振興的成功實踐。從化荔枝經歷了粗放期、轉型期、發展期到成熟期的政府產業政策動態變化、農業結構逐步攀升并實現農業現代化的演進過程，是新結構經濟學理論應用實踐的重要案例，滿足典型性原則。

第二，農業現代化是我國“三農”發展的重要方向。當前，國內外形勢復雜多變，且隨著《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的生效實施，其可能對國內農業帶來沖擊。在此背景下，能否構建安全穩定的農業現代化體系，是未來農業發展的關鍵。從化荔枝產業的發展與我國農業現代化發展的進程相匹配，是農業現代化的具體產業案例。且從化荔枝產業結構升級的實現與政府產業政策動態選擇的探究，對于面臨國外激烈農業競爭、國內消費升級的生產、市場兩端競爭壓力下的農業現代化發展，對于多個正處于實現農業結構攀升的產業、區域，將具有極其重要的啟示。

第三，數據可獲得性和調研便利性。廣州市及從化區人民政府官網、《廣州統計年鑒》《從化年鑒》、官方媒體報道等詳細記錄了當年政府推動荔枝產業發展的所有重要活動（包括產業政策、財政補貼等資料）以及從化荔枝產業的相關數據。《廣州市從化市志》記錄了產業發展和荔枝產業結構升級的過程。另外，近年來以荔枝為代表的農業現代化發展進程吸引了海內外媒體、學者專家等的廣泛關注，可得性與豐富性較好。這些資源為數據獲取、調研訪談多方取證提供了便捷條件。

（三）指標構建

由于結構攀升難以用具體的數據表示，為了更具體地刻畫不同階段的特征并能夠對其作出對比研究，本文借鑒新結構經濟學基本觀點，結合從化荔枝產業特征，從研發投入、生產方式和市場銷售三個維度來構建指標，考察案例每個時期的發展情況，具體如下。

研發投入。科學技術是產業結構升級的關鍵因素，能集中體現人力資本的密集程度。現有研究主要從人才投入、經費投入、專利申請數及專利授權數產出指標等方面來測度科技水平（劉志迎、譚敏，2012）。本文選擇了科研投入、人才投入等指標的變化來衡量。

生產方式。生產方式是指獲取生活中所需的物質資料的方法方式，在本文中具體指對荔枝進行種植、采摘、生產的方式。生產方式的改變既是產業結構實現攀升的重要表現之一，也是產業結構升級、農村精準扶貧的方向和目標。現有的一些研究大多通過農機化水平、化肥使用量等來對生產方式進行分析（高晶晶等，2019）。本文通過衡量農業機械化程度及生產資料的優劣、農產品加工方式來衡量生產方式的變遷。

市場銷售。市場銷售涵蓋產品從生產到消費過程中所經歷的各個環節，市場銷售的變化能夠反映出地方農業的發展情況，并體現出產業結構的攀升與農村扶貧的發展成效。目前的研究大多將市場銷售的研究對象細分為銷售市場，銷售目標，營銷手段等（張艷輝等，2018）。本文將銷售方式和銷售對象等作為分析市場銷售的方向。

（四）階段劃分

為了剖析農業結構攀升和農業現代化完成情況，本文對荔枝產業發展進行分期研究，并對各個時期的特征事實進行對比。現有研究一般依據導致研究構念發生變化的關鍵事件來分期，并通常將企業或產業的發展轉型分為三或四個階段（王鳳彬、張雪，2022）。本文參考其做法，根據關鍵事件與上述指標的顯著變化，本文劃分出粗放生產期、轉型發展期、加速升級期、穩定成熟期4 個產業發展階段，以刻畫從化荔枝產業動態演進的全景圖，如圖2所示。第一，粗放生產期。該階段主要的發展模式是生產效率低的小農經濟模式，依賴于自然環境和便宜的勞動力，發展生產的農產品多為勞動密集型的傳統農業產品，資本投入量與積累量不高，技術水平低下，農村經濟落后，農民十分貧困。第二，轉型發展期。政府根據當地資源稟賦，開始因地制宜確立發展的特色產業，提供選擇性的產業政策引導農業發展，通過政府補貼等資金幫扶手段，鼓勵企業投入資本和技術，提高當地落后的基礎設施建設，農業工具和農業基礎設施等經濟基礎初步走向現代化，農業結構攀升使得農民的經濟狀況發生好轉，貧困現象開始減少。第三，加速升級期。政府政策向混合型產業政策變化，在原有的選擇性產業政策基礎上，開始采用為企業提供招商引資的市場導向型的功能性產業政策，企業逐步獲得自生能力，資本要素豐裕程度有所提升，荔枝生產逐步向專業化、規模化、產業化、標準化發展，農業生產體系開始走向現代化。第四，穩定成熟期。政府政策主要為功能性產業政策。資源配置效率發生改變，市場發揮著基礎性調節作用，地方農業基本完成結構升級，資本的相對豐裕程度占優勢，產業從勞動密集型轉變為資本密集型，農業向智能化、自動化邁進，農民富裕起來，農業現代化目標基本實現。

圖2 產業政策促進農業現代化的三維發展模型

圖2 從化荔枝發展關鍵事件和階段劃分

四、案例分析

本部分將基于上述動態分析框架，結合從化荔枝產業的歷史發展順序和階段劃分，通過分析每個階段中的研發投入、生產方式、銷售渠道以及相應的政府產業政策手段來分析在中國式現代化的視域下，政府的產業政策如何根據稟賦結構動態演變并影響農業結構發展、轉型和運行。

（一）粗放生產期（1949—1979）

此階段從化的經濟發展水平不高，勞動力雖然比較豐富，但人均資本積累較低，人民生活比較貧困。1979年從化人均GDP約306元，僅為廣州市人均GDP的20%，當地居民的溫飽都難以解決，是廣東省貧困山區縣之一。相應地，這一時期從化的荔枝產業發展也體現出貧困環境下的勞動要素密集而資本要素稀缺的特征①據《廣州市從化市志》，1979年從化人口近36.43萬人，其中農業人口33.11萬人，占總人口的90.89%。。

研發投入薄弱，技術人才不足。受制于落后的經濟水平和貧困的生活環境，從化既沒有科技人才，也沒有技術投入，無法提升荔枝產業發展質量以帶動脫貧。在研發投入方面，從化農民沒有經過科學系統的指導，也無資金進行相關的研發活動，因此種植荔枝時僅能依賴長期以來積累的經驗。在人力資本投入方面，由于居民受教育程度水平低①據《廣州市從化市志》，1979年，從化當地高中入學率僅30%，大專以上上線率僅為2.4%。，從化荔枝的生產主要還是依賴于低教育水平的普通農民，高水平人才、技術型人才嚴重匱乏，更遑論推動荔枝品種開發和種植技術創新等研發活動。

生產方式落后，產品種類單一。經濟貧困導致當地農業機械化程度不高，荔枝生產只能依賴于人力、畜力等原始的方式，并沒有資金用于采用更高效的生產方式。例如荔枝種植過程中，農民主要使用未經處理過的自然糞肥，伴隨的燒根燒苗現象較為普遍，也導致這一階段的荔枝廣種薄收，生產效率較低。采摘方面，當時主要依賴于人工爬樹采摘或采用桿狀物敲打，原始的采摘方式不僅限制了荔枝采摘的范圍，導致采摘效率低、效果差，同時也會損害果實和果樹，影響下一年的采摘。此外，由于生產知識單一薄弱，此階段從化的荔枝產品主要為荔枝鮮果，并無衍生的副食產品出現。

市場銷售半徑小，配送方式低端。此階段從化荔枝的銷售模式表現出顯著的中低端特征，荔枝的銷售范圍非常狹窄。荔枝保鮮期短，而此時并無較好的保鮮技術，因此銷售受制于交通運輸等硬性基礎設施。然而，此階段從化的公路、鐵路等社會性基礎設施建設較薄弱，針對荔枝產業的專門性冷藏、水利等硬件設施更無從談起。將荔枝銷往外地的成本極其高昂，普通農民并無充足資本承擔，因此銷售的范圍主要是廣州周邊。物流配送方式低端，由于生活貧困，從化的農產品運輸工具極度短缺，大多數散戶、生產隊選擇通過人力或畜力將荔枝搬運至市場。到1979 年，農戶仍主要使用以人力為主的貨運工具，整個從化地區僅有貨車不足300輛。

歸納來看，該階段從化的荔枝產業發展體現出顯著的“高勞動、低資本”的低端結構特征，技術研發空白，生產模式落后，市場銷售原始，是典型的粗放生產性農業結構。荔枝產業雖然是當地農村經濟的重要支柱，但并未給農民帶來富裕的生活。而政府礙于資金不足和意識不強等因素限制，在研發、生產和銷售等三個維度均未制定有效的支持性政策。因此，政府作用并未激活，農業現代化建設也無從談起。

（二）轉型發展期（1980—1991）

改革開放以后，從化經濟發展水平有所提高。從自然資源稟賦上看，從化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全境屬半山區，特別有利于荔枝生長，具有明顯的農業發展優勢。因此，縣委、縣政府選擇了荔枝產業作為從化的優勢發展產業，加強對荔枝生產的領導，落實荔枝管理責任制，組織營造荔枝生產基地。1981年11月，從化被列為全國7個荔枝重點縣之一，荔枝種植成為了當地的熱潮。在轉型發展期，從化的要素稟賦仍以勞動要素為主，企業選擇勞動作為投入要素具有更低的成本和生產價格，具有更大的比較優勢，能夠獲得自生能力。同時，企業發展初期仍然存在自身無法內部化的外部性問題，如技術創新、軟硬基礎設施，需要由政府導入資金，為荔枝產業提供適當的資本和技術投入，激勵企業探索符合新比較優勢的產業結構和技術能力。因此，在農業現代化起步階段，政府主要執行的是選擇性產業政策，強調政府對當地特定產業的選擇作用。

在政府的支持下，具備一定資本密度的研發活動規模開始攀升。由于在轉型發展期間，當地的要素稟賦結構仍為勞動密集型，企業進行創新具有投入高、風險大、收益低的困境，需要有為政府調動其資源力量，幫助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部門，并協助消除企業自身難以解決的外部性問題，突破需要調動多企業、多部門的增長瓶頸限制。具體來看：政府積極推廣荔枝新技術。傳統的荔枝技術推廣學習更多為個體間的口耳相傳，信息傳遞效率低，有效性也未經科學檢驗。為此，1981 年，縣農辦、農業局對全縣水果生產進行調查總結，在太平苗圃場進行荔枝施肥實驗和總結溫泉烏石荔枝連年豐收經驗的基礎上，提出荔枝種植的5條技術經驗。同時，政府建設了荔枝種植示范點，帶動全縣荔枝采用新技術開展生產，有效發揮了政府的信息中樞功能，降低單個企業技術研發的費用。政府通過廣泛聯系社會部門，助力企業開始以產學研合作推動種植技術開發。政府能夠通過合理靈活調配社會資源，克服市場失靈問題，向荔枝產業導入先進技術。如在荔枝保鮮方面，1986年部分荔枝企業與華南農學院園藝系合作，開展了荔枝保鮮貯藏的研究，以解決企業技術問題，初步摸索出了“適時收獲、藥物處理、低溫貯藏”的荔枝保鮮方法，為荔枝遠程運輸，擴大銷售半徑提供了基礎條件。政府以開辦培訓班、學校等方式，積累荔枝相關人力資本。1983年，縣農業、科技部門，舉辦兩期果樹管理技術培訓班，各公社開辦農民業余技術學校，培訓村級技術骨干和種果專業戶，傳授水果種植技術。此后，農業、科技部門不定期舉行荔枝管理技術培訓，提高荔枝管理水平。部分企業開始在政府資金資源等的支持下，進行自主研發科學技術。此階段有多項荔枝企業的科研項目被列為國家星火計劃項目，包括“荔枝酒系列產品開發”和“荔枝低溫保鮮”技術等。由于技術研發活動開始獲得一定進展，從化荔枝產業的行業附加值有了一定的提升，在提高了荔枝產業收益的同時，有效地為當地居民生活帶來了正向的溢出效應。

政府以選擇性產業補貼方式，鼓勵企業采用更高效、更先進的生產方式。引入現代化生產設備延長農業產業鏈的做法在初期并不具備比較優勢，甚至與當地的要素稟賦有所背離，但卻關系到未來的產業技術走向，需要由政府承擔補貼責任，帶動當地產業提高生產率。為了帶動農業的結構攀升，政府利用財政補貼等手段，補貼企業的研發和技術引入活動，補償先驅企業的外部性，確保企業具備實現農業現代化的自生能力。政府發放垂直性的財政補貼，協助農戶使用新型裝備和技術。1987 年10 月，荔枝生產被縣委縣政府列為農業開發重點項目，政府發放了200 萬元的種果貸款，98萬元的荔枝育苗財政貼息貸款，企業和農戶獲得了大量資金后將其投入在培育種果方面，荔枝的產量和質量有所提升。農業生產方式開始由傳統的人畜力勞作為主朝機械作業方向發展。在獲得財政支持后，部分企業具備了一定的資金購買生產裝備，開始加工生產荔枝深加工品，如荔枝干、荔枝酒、荔枝汁等。1980年，從化酒廠利用荔枝鮮果釀制荔枝酒系列產品，如妃子笑酒、珍藏荔枝酒、佳荔思酒和鮮荔枝汁酒。企業積極探索荔枝保鮮流通、荔枝干加工和荔枝酒加工潛力，延長荔枝加工產業鏈，擴大生產加工規模。生產方式的改變，帶動了荔枝產業的迅速發展，為當地帶來了更高的經濟收益，為從化地區的農業現代化發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政府放開荔枝銷售市場，企業擴大銷售半徑的能力和意愿進一步提升，農民不再只依靠供銷社的采購銷售產品，荔枝價格市場化，鼓勵了農戶和企業將荔枝銷售到外地。當地交通條件不斷完善，為荔枝銷售提供更完善的硬性基礎設施。為確保農業現代化過程中能夠平滑順利地實現產業結構升級，需要首先在硬性基礎設施方面做出相應改進，以符合企業擴大生產規模后能夠及時擴大銷售市場空間的需求。從80 年代開始，從化公路建設事業不斷發展，各項公路改建工程陸續開展，對主要道路進行修繕管理。例如，1986年至1990年，省公路局在從化投資一億多元，對105國道從化段鋪設水平路面并進行裁直①數據來源：《廣州市從化市志》。。伴隨著公路建設的完善，荔枝企業獲得了更好的運輸條件，擴大銷售市場的意愿和能力增強。在價格市場化和基礎設施完善的基礎上，外地企業開始進入從化設點收購荔枝。外地市場的荔枝價格遠高于從化的水平，利潤的增加鼓勵了農戶和企業將荔枝銷售到外地。銷售市場范圍的擴大使得從化荔枝銷量和經濟收益得到了快速的提高，產業工人收入的增加有效緩解了農村貧困現象。但荔枝是保鮮期非常短的水果，需要很強的保鮮技術和物流基礎來支持遠距離銷售。而受制于資本投入的不足，此時從化荔枝企業的冷鏈物流技術依然落后，因此銷售地區仍局限在南方省市。

總的來說，此階段從化雖然仍然以勞動要素為主，但資本要素豐裕度和研發投入有所提升，生產方式多樣化，市場銷售范圍逐步擴大，在生產工具現代化、生產體系現代化和基礎設施現代化上取得了一定成就。一方面，政府通過鼓勵科研活動、增大資金投入等選擇性產業政策，以降低企業在投入研發過程中可能需要承擔的巨額研發成本和研發風險。同時，由于技術的外部性較強，在現代化初期僅靠企業力量進行研發，可能會增加企業的要素生產成本，降低企業的競爭力和自生能力。而在政府選擇性產業政策的扶持下，企業能夠在充分發揮其勞動密集的優勢的同時也能夠開展具有一定資本密度的活動，以適應要素結構開始出現攀升的變化。另一方面，由于市場的逐步放開增加了企業和農戶的生產積極性，企業自發向符合當地勞動要素豐裕度高的方向發展。在這一階段，荔枝產業得以在當地居民并不富裕的條件下迅速發展，并充分帶動了當地的經濟發展，進一步提高居民收入，經濟基礎現代化初步顯現。

（三）加速升級期（1992—2011）

自1992年召開黨的十四大確立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后，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全面展開，從化荔枝的生產銷售模式更趨向于市場化。2008年10月，中共中央強調要統籌“工業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建設”，指明了農業現代化的基本路徑，奠定了荔枝產業的發展方向。在加速升級期，從化要素稟賦結構進一步得到攀升，在發揮勞動力優勢的同時，企業所使用的資本要素也加速累積，生產能更多地發揮物質和人力資本的作用。因此，政府多采用混合型產業政策，在逐步退出直接產業補貼的同時，采用更多的功能性產業政策，以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務、鼓勵企業開展市場化運營、改善營商環境等方式，提高市場資源配置效率，主要解決市場存在的信息不對稱等市場失靈問題。從化荔枝的生產更具規模、所用技術更趨現代化，種植面積以年過萬畝的速度增長。

企業主動投入資金進行技術開發，政府主導解決外部性問題。當從化的要素稟賦出現攀升后，原先依賴低勞動成本的生產方式不再具備比較優勢，企業為了獲取最大利潤，需要通過投入先進生產設備、技術創新、產業升級，以提升產業銷售業績。與前一個階段主要依賴于政府力量來進行研發生產不同的是，在這個階段，企業吸收了更多的資本和人才，有一定的基礎進行自主研發，同時由于國內市場的競爭加劇，企業需要依靠技術進步，提升產品競爭力和利潤率。例如，1995 年，從化市水果發展總公司與華南農業大學合作，探討開發荔枝保鮮貯運技術項目，進行大批量的保鮮試驗，保鮮方法日臻完善，達到鮮果保存30—35 天，貨架期1—2 天的保鮮效果。1997 年開始，市果菜副食品公司與華南農業大學合作開發荔枝低溫保鮮貯運技術，達到保鮮期30—40 天，鮮果率91.3%，貨架期2—3 天的保鮮效果。2001 年，從化華隆果菜保鮮有限公司開發的荔枝低溫保鮮貯運技術獲得了國家科學進步獎二等獎，2004 年6 月，通過ISO 9001:2000 國際質量管理認證，并成功在美國FDA 進行注冊，符合荔枝出口美國的要求，還取得了荔枝出口澳大利亞的出口認證，“先一”牌保鮮荔枝也取得廣東省名牌產品稱號。政府方面，則對荔枝產業的研發支持拓展到了防治病蟲害等其他更細化、外部性更強的領域。例如，1999 年12 月，從化出現歷史上罕見的連續性低溫霜（冰）凍天氣，荔枝出現大面積干枯，受災面積達6 萬畝。從化政府迅速邀請廣東省農業科學院、華南農業大學等單位的權威專家研究相應的防治技術。由于惡劣環境對荔枝的生產端將會帶來持續性、長期性的沖擊，政府通過系統性研究的方式，協助全區荔枝種植企業在最短時間，用最低成本度過危機，有效緩解企業的技術信息不全面、信息交換渠道不暢等問題，糾正因外部性和信息不對稱導致的市場失靈。

政府建設示范加工基地，鼓勵企業擴大生產線投產。政府撥款建立加工機械示范基地。2003年，廣州市政府撥款400萬元，在順昌源綠色食品公司建立濃縮果汁加工機械示范基地，引進荔枝剝殼、去核、榨汁、消毒生產線。在引進更先進的農產品加工線之后，荔枝加工業種類愈加豐富、規模進一步擴大。以荔枝干為例，90年代開始，供銷社系統荔枝干加工業開始明顯減少，逐步被個體戶所代替，1993 年，荔枝干加工絕大部分由個體戶經營。1999 年開始，廣州市從化華隆果菜保鮮有限公司干果部、供銷社等都進行了較大規模的糯米糍干加工，當年加工鮮果1500 噸，2002 年3000 噸，2004年達4000 噸。荔枝酒方面，1998 年，順昌源進行荔枝深加工項目研發，生產較高檔次的“南粵春牌”荔枝酒系列產品，銷往法國、澳大利亞等國家。順昌源還引進了先進的荔枝汁生產線，并成功投產，生產荔枝濃縮汁，年加工鮮荔枝720 噸，產值930 萬元。在荔枝及其副產品的規模和種類擴大以后，逐漸產生品牌效應。2009、2011年從化錢崗糯米糍、從化荔枝蜜分別成功申報并獲得“荔枝類國家地理標志保護產品”稱號。此后從化出產的井崗紅糯、妃子笑等品種陸續獲得“廣東省名牌農產品”稱號。

政府投資硬性基礎設施消除增長瓶頸，構建公平化市場化的軟性制度基礎。在硬性基礎設施方面，政府進一步完善銷售流通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由于當地農業的生產力和生產效率不斷提高，需要適配相符合的硬性基礎設施環境。尤其是荔枝產業對保鮮和運輸的要求較高，推進公路建設能夠大大降低企業的交易成本，擴大荔枝的銷售范圍。九十年代以后，從化的公路建設進入了新的發展時期，基礎設施建設如公路運輸已經取得了巨大的進步，村內主要道路均為水泥路面與柏油路面①據《廣州市從化市志》，到2001年，實現了村村通水泥公路，2004年，轄區內公路總長達1340公里。。村道的建設，使得交通運輸更加便利，既方便了資本的流入，也促進了荔枝的銷售。同時，從化區實現了100%的村通寬帶互聯網，這為荔枝的電商銷售提供了技術方面的保障。在軟性制度環節方面，政府主動搭臺開拓荔枝銷售市場，為企業提供更加市場化、法制化的營商環境，發揮以功能性產業政策為代表的制度性基礎設施的乘數效應。在上一階段以政府干預為主的選擇性產業政策導致了農業生產過剩、政府財政支出過重的問題，在加速升級期，政府意識到需要更好地創造產業發展環境，構建一個自我調節的市場機制以消除對市場的扭曲，培養企業自生能力并實現農業現代化。1992年7月，從化首屆荔枝節開幕，期間帶動全縣簽訂項目合同總和6.57億美元，實際利用外資5.48億美元。此后幾乎每年都舉辦以荔枝為媒介的投資推介會，例如，1999年5月，政府帶隊組織各產區的鎮領導、銷售專業人員、加工專業大戶和市供銷社的負責人前往福建漳州龍海縣，學習荔枝銷售與加工經驗；6月，廣州市委常委、從化市委書記陳建華帶隊，前往杭州市舉辦“從化優質荔枝（糯米糍）首次進入杭州市場新聞發布會”；市委市政府還召開荔枝銷售會議，鼓勵各部門通力合作，金融部門投放貸款5000萬元；檢疫部門簡化放行手續，降低檢疫收費，政府工作人員到荔枝集散地現場檢疫、審批、發放通行證；工商部門在市場上設置公秤，確保市場公平交易，當年荔枝鮮果銷售占總產量54%，銷售收入4.5億元。

企業在上一階段積累了一定的資本技術要素，因此在這一階段，政府能夠在原有的選擇性產業政策基礎上，采用了更富有競爭性和市場化的功能性產業政策。政府通過構建更完善的市場機制，擴大銷售范圍和生產效率，刺激企業家進行技術創新和產業結構從低端向高端攀升的積極性。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此階段成立了更多的現代化農業企業，順昌源、從化華隆等農業龍頭企業迅速崛起，農業現代化逐步進入到上層建筑現代化，也即農業經營理念和管理模式的現代化。過去荔枝產業發展規模有限，資源配置和經營的重點更多放在生產段和營銷端，對成本管理、品牌管理方面的關注度不夠，導致企業面臨競爭力提高瓶頸。因此，在這一階段產業結構的加速升級下，企業為了在激烈的國內競爭市場下生存，必須提高自身的競爭力和經營效率，其發展模式開始轉向科學化、精細化和品牌化，以適應和帶動新一輪的農業現代化進程。

（四）穩定成熟期（2012至今）

在穩定成熟期，從化要素稟賦結構發生了顯著的變化，資本投入大大增加，農業從業人口農民收入快速增長，脫貧工作有了巨大成效，且農業生產經營人員文化素質提高。隨著資本要素投入的增加，以及信息化時代的發展，該階段產業發展體現出了資本密集的特征，農業現代化從經濟基礎現代化正式邁入上層建筑現代化。

政府以產學研合作方式提供技術支撐，企業自發開展現代化技術研發。政府對企業的支持隨著企業、市場的能力提升而逐步退出，轉向為市場、社會提供運行的制度基礎和營商環境，以防止行政力量對市場技術研發自主性的危害。從化逐步探索出“企業+高校+基地”的產學研新模式。2020年，從化荔枝文化博覽園正式開園，園內建立了南方荔枝產業研究院、國家新農村研究院荔枝特色產業基地、華南農業大學園藝學院教學實習基地，實現“研發+生產+銷售”的協同并進，從品種研發、產業鏈延伸及產業融合等方面為從化乃至廣東省荔枝產業的健康發展招才引智，持續促進荔枝產業融合發展。從化荔枝產業研究院是由省重點農業龍頭企業從化華隆聯合華南農業大學、國家荔枝龍眼產業技術體系、廣東省農科院、仲愷農業工程學院、廣東微生物研究所等科研院所組建，由國家荔枝龍眼產業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陳厚彬教授領銜的服務荔枝全產業鏈的40多位著名專家科研團隊組成，從品種選育、綠色高產高效生產技術、采后保鮮、產品開發、文化挖掘等方面開展研究和成果轉化。通過科學技術支撐，在產業園區范圍全面實施品種改良工程，畝產效益比原有槐枝品種增收8000 元以上。以井崗紅糯為改良主栽品種，輻射帶動產業園范圍2 萬畝荔枝主產區域完成品種改良，通過高接換種全區累計改良槐枝面積5萬畝，使井崗紅糯種植面積占全國80%以上。在此階段，企業研發能力迅速提升。從化華隆被認定為廣東省荔枝全產業鏈工程技術研究中心，是荔枝及新鮮果蔬保鮮加工出口型企業，保鮮技術在行業處于領先地位。曾多次參與主持廣東省重點領域研究計劃項目，攻關項目涉及品種選育、栽培技術和精深加工產品研發等，其申報的《從化區5G+AI 智慧荔枝果園建設案例》被農業農村部信息中心推介為2022 全國智慧農業建設優秀案例。“不同熟期優質荔枝系列新品種選育和高接換種技術創新及應用”項目獲2019 年度廣東省科技進步獎一等獎等國家和省市級獎勵，并獲得省市名牌產品和著名商標稱號。在此階段荔枝的資本投入的大幅度增加也帶動了科研投入的增長，從而進一步帶來技術溢出，成為農業現代化的加速器。

農機化推廣力度進一步加大，帶動生產方式出現巨大變革。在設備投入方面，荔枝工業化生產線不斷增加，自動化程度有了顯著的提升。在從化鰲頭黃羅村，當地居民和企業擁有掘孔機、中耕管理機、肥料撒播機、多功能割草機、樹枝粉碎機、高枝修剪機、伸縮式修剪鋸、搬運車、高空作業機、各類噴霧直播機械等60余種農業機械設備，分別用于解決山地果園運輸、果園采摘、果園殘枝利用、果園管理等機械化應用問題。丘陵山地果園機械化實現了機械換人，提高了荔枝生產自動化程度，降低了生產種植成本，提高了生產效率。在產品方面，荔枝深加工品種類更加豐富。也有許多企業引入熱風回環隧道式烘爐生產線，大大提高了荔枝干的生產質量。從化在荔枝干、荔枝罐頭、荔枝酒、荔枝醋、荔枝保健品和荔枝餅、荔枝酸奶、荔枝紅茶等的深加工應用方面也有重大突破，起到了延長產業鏈，提高荔枝附加值，拓寬荔枝產品銷路，增加農民收入的作用，農業生產工具現代化進一步實現。2022年，從化荔枝加工轉化率達35%以上，居全省最高位。全區8家荔枝加工企業中，日加工能力超過100噸鮮荔枝的有4家。年加工荔枝能力達2萬噸，加工后荔枝產品價值可提高120%。在保鮮方面，從化荔枝省級現代農業產業園持續在荔枝精深加工上發力。通過引進“智能化全自動荔枝預冷保鮮包裝”生產線，年保鮮荔枝能力規模達5000噸，保鮮技術處于行業領先地位。在此階段，企業吸引資本能力變強，農民的經濟條件不斷改善，機械化裝備能力得到了優化提升，帶動生產效率不斷提高，深加工品種增加，推動農業結構升級。

隨著信息化技術化的普及，荔枝的市場銷售的方式也更加多元。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招商引資的活動，使得從化的各大企業獲得了更多的資本和技術以打開海外、電商銷售市場。據廣州市從化區人民政府統計，2019年6月底，荔枝銷售1.05萬噸，占總產量70%，其中電商銷售渠道占15%，銷往廣東珠三角地區約65%，銷往外省約20%，出口20噸，創匯33萬美元，主要銷往歐洲、東南亞、加拿大等地。政府協調各方資源，借助郵政、京東、天貓、聚劃算、本來生活網、鮮果時代、美團等平臺大力推動從化荔枝營銷，借助建行、農行等自有平臺引流銷售，線下與深圳天虹超市、泰國正大卜蜂蓮花超市、上海開市客等各大連鎖商超合作，有力地推動從化荔枝銷往國內外。荔枝企業通過與現代服務業深度結合，拓寬了荔枝產業的銷售渠道。當地通過一系列活動如荔枝節、荔枝定制嘉年華活動等促進農業與文旅資源的結合，為從化荔枝注入人流、商流、資本等要素，吸引客流，增加銷售，做實做大“農業+旅游”模式。例如2018年，從化在南平村試點“以荔為媒”的荔枝定制模式，在兩年間實現了村集體收入提高兩倍的成績，村民人均收入更是翻了一倍，推動實現了農業現代化。同時，政府推動荔枝與旅游產業融合發展，進一步增加荔枝附加值。開展線上定制荔枝送旅游景點門票、酒店住房打折優惠活動，推出“荔枝+鄉村”“荔枝+民宿”“荔枝+粵菜”等新型組合產品，推動荔枝與旅游融合發展。2020 年，從化區在荔枝季累計接待游客38.57 萬人次，實現旅游收入1.57 億元，有效促進農旅一二三產業融合。經過幾個階段的發展，從化荔枝逐漸形成品牌效應。從化荔枝已進入全國名特優新農產品名錄，從化成功入選中國特色農產品優勢區。太平鎮、溫泉鎮成為“一鎮一業”荔枝專業鎮，其中太平鎮以荔枝為主導產業入選2020 年國家農業產業強鎮。從化共打造了8 條省級“一村一品”荔枝專業村，此外還有省級荔枝名牌農產品8個、省級荔枝名特優新產品7個、荔枝相關專利18個。九里步荔枝品種園、井崗紅糯基地獲評“國家級園藝作物標準園”。借助上一階段的資金積累，農戶和企業在政府的支持下，不斷拓寬荔枝銷售渠道，對外銷售的國家和地區愈加豐富，且充分利用互聯網資源發展電商銷售，助力從化以荔枝產業發展幫助農村脫貧。

在這一階段，荔枝產業進一步轉型升級，要素稟賦繼續向資本豐裕的方向發展。農業產業結構實現由低檔次、低效益向高質量、高效益的轉型升級，農村居民生活實現由貧困向全面小康的歷史性跨越，農業現代化邁入新臺階。據廣州市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 年，從化區荔枝產量49900 噸，農村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達26381 元/人。政府在此階段的產業政策不再是給予資金扶持和財政補貼，而是在拓寬荔枝銷路，促進招商引資等促進市場化資源配置上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在荔枝產業逐漸成熟的過程中，企業也著力投入資金技術，促進荔枝產業得到可持續的轉型升級。從化荔枝的產業規模與前兩個時期相比也有了大幅度的上升，農業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都邁入了現代化。近年來，從化先后獲評“全國農村人居環境整治成效顯著激勵縣”“全國農業科技現代化先行縣”“2021年全國休閑農業重點縣”。2022年，從化入選100個國家鄉村振興示范縣，自此，從化進入國家鄉村振興示范縣和全國農業科技現代化先行縣“雙縣”建設新時期。體現出從化在除了產業興旺以外，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等上層建筑現代化方面也取得了一定成效。

五、進一步討論：產業政策促進農業現代化的發展模型

（一）農業現代化演進過程中的產業政策變遷演變

本文基于中國式現代化視域，通過對從化荔枝產業轉型升級的案例研究，分階段對從化荔枝的要素稟賦變化與產業升級的演化路徑進行分析，探究了政府的選擇性和功能性產業政策與農村產業結構的動態演化，以及實現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現代化之間的聯系。通過上述研究，本文構造了產業政策促進農業現代化的動態演繹模型（見圖2）。

農業現代化所要求的產業的結構升級，需要政府動態調整其產業政策，使之與產業發展的各個階段相匹配。如圖2和表1所示，在經過產業結構升級的過程中，從化荔枝企業運用當地稟賦結構相適配的自生能力生產發展，能夠在市場主導、政府引導的環境下獲得較高的盈利能力。具體而言，政府首先要為農戶和企業創造好外部條件，通過選擇性產業政策提供一定的資金技術支持，而后在產業升級的過程中通過功能性產業政策培育良好的市場環境，糾正市場扭曲。農戶和企業則在獲得政府支持與市場經濟的基礎上按照比較優勢發展，使從化整個區域的產業結構、技術水平得到迅速的發展，實現農業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現代化，從而使經濟水平也得到了快速提高。分階段來看：

表1 要素稟賦與產業結構

在粗放生產期，當地貧困現象嚴重，經濟條件十分落后，政府和企業對于荔枝生產并未有較多關注，而是采取粗放式種植的方式。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還曾大量砍伐，毀樹還田種糧，面積和產量銳減。然而，從化地形多為山地和丘陵，種植水稻產生的效益并不高。

在轉型發展期，從化勞動較資本豐裕程度高，不具備高研發投入，機械化、自動化生產，以及高效率、遠距離的市場銷售能力。因此在發展荔枝產業的初期，從化地區選擇了符合當地要素稟賦結構的生產要素來發展荔枝產業，即主要憑借當地良好的區位優勢與豐富的勞動要素發展，政府的產業政策以選擇性產業政策為主，直接為荔枝產業提供資金和技術，以實現農業生產工具的現代化。

在加速升級期，隨著資本的流入，從化當地的要素稟賦結構開始緩慢攀升。政府采取的產業政策，一方面通過定向的資金、技術等方面的政策扶持提高荔枝產業的生產效率，使得企業在能夠充分發揮其勞動密集的優勢的同時，開始組織資本密度更高的經濟活動。另一方面，也通過功能性產業政策，構造更加完善的市場體制，推動荔枝產業形成一定的產業規模并起到示范作用。在此過程中，農業生產工具初步實現現代化，同時農村居民能夠通過參與荔枝產業的生產經營改善自身經濟條件。盡管此時，勞動力優勢仍占荔枝產業的主導地位，但是資本投入已有了大量的增加，種植的產量面積和市場銷售、生產方式都有了較大的改變。

最后，到了穩定成熟期，勞動要素的相對豐裕程度大大下降，資本要素積累比較豐碩。由于政府創造了良好的制度環境與營商環境，企業具備了自主研發、主動吸引資金的能力。荔枝企業的自動化程度、專業化程度都得到了明顯的提高，隨著荔枝產業結構的進一步攀升，農業的經濟收益得到了迅速的增長。至此，從化荔枝產業從最初需要政府扶持轉變為具有了自生發展能力，并且在技術研發、生產方式、市場銷售等方面有了很大的改進，吸引資金技術的能力逐漸提高，企業具備了自生能力，產業結構得到攀升，荔枝產業逐步實現經濟基礎現代化。同時，經濟基礎現代化所需的經營管理模式、農村治理等上層建筑現代化也取得了顯著成效。

農業現代化并不是一個單一孤立的現代化進程，在實現農業經濟基礎現代化的過程中，也是實現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的過程，也是“以工促農、以城帶鄉”的過程。首先，在實現農業現代化的過程中，借鑒工商業發展經驗，政府通過動態的產業政策，在政府支持和企業探索的雙向互動中，提高農業機械裝備水平，積極規劃現代農業園區，發展農產品加工業，延長農業產業鏈，增加產品附加值，提升全區的產業競爭力。其次，積極運用信息化加快現代農業發展，通過電商平臺、農村綜合信息平臺等信息化服務平臺，實現農業現代化和信息化相互促進過程。最后，在農業發展過程中，從化隸屬廣州，利用城鎮化發展優勢，將珠三角的人口積聚優勢轉化為大市場優勢，開發了多處農業休閑旅游風景區，促進三產融合拓展農業發展空間。農業農村的經營模式、經營理念也實現了現代化。在此過程中，實現人口規模巨大、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物質和精神文明相協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和平發展的中國式現代化。

（二）農業現代化演進過程中政府和市場的互動作用

在從化荔枝產業升級和農業現代化的發展過程中，政府和市場的互動作用值得討論。

1.有為政府促進農業現代化的作用

地區的經濟狀況要得到大幅度的改善，產業結構要升級，實現農業現代化，政府在其中起到了不可缺少的作用。如果說市場選擇了符合要素稟賦的產業，那么政府則是帶動產業結構轉變升級的關鍵因素，這其中包括了三個方面的作用。

（1）信息搜集作用。

政府往往掌握了更全面的信息，對宏觀經濟環境、農業生產環境有更全面的認識，能夠解決微觀主體無法有效把控到的相關信息，如適合該貧困地區發展的產業是什么、農村產業結構如何調整、現有產業升級有多大的可能性與難度，目前整個產業發展、農村發展所面臨的問題與解決方法是什么。而微觀企業和個人要搜集處理信息往往需要耗費高昂的成本與時間。但是由于信息的非排他性與非競爭性而具有的公共物品的特征，政府往往可以根據該地區的情況掌握相關信息，對企業的發展進行指導。在本案例中，為實現農業現代化，政府首先認識到了從化地區的要素稟賦結構，選擇了荔枝產業作為從化的特色產業進行大力的發展。同時，政府由于能夠更快速地意識到環境的變化可能帶來的災害，能夠很快地做出反應并對果農提出建議。例如在防治病蟲害方面，企業由于缺乏資金技術，難以全面了解病蟲害現象，無法實現監測和預防，荔枝的產量和質量受到較大影響。因此自1992年，從化農業部門根據病蟲測報情況通過從化電視臺、印發資料等途徑，向果農宣傳防止病蟲害技術。

（2）發揮協調作用。

由于地區在剛發展起步時不能有效吸引資金技術，而這又對當地的產業結構升級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政府就可以在其中進行協調，政府需要利用規模經濟幫助他們更快更好地吸收資本。近年來，從化政府通過積極開展荔枝節、推介會，如從化荔枝推介會、港澳推介會、哈爾濱荔枝旅游文化節等招商引資活動促進外界投資。在2019 年荔枝推介會上，鰲頭鎮黃羅村計劃建成從化區天南荔香小鎮，實施包括荔枝文旅體驗、鄉旅農業休閑等系列項目，吸引了4.89 億元的投資，破除市場化吸引資金梗阻。同時，通過促進產業間的協作也可以帶動優勢產業的升級，促進農業現代化發展。如荔枝產業與物流業的合作，荔枝產業與文旅產業的結合，不僅使得荔枝產業得到了快速的發展，其他的產業也可以連帶產生相應的進步，從而帶動整個地區的現代化發展。

（3）解決企業無法內部化的外部性問題。

實現農業現代化的過程中會出現交通水利等基礎設施建設、勞動力教育水平等外部性問題，而微觀企業并不具備條件去改變，只能依靠于政府來發揮作用。從化政府一直在完善公路運輸系統、培養技術人才、提高居民教育水平，這對荔枝產業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也為農業現代化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2.有為政府通過讓渡主導權，最大化發揮有效市場的作用實現農業現代化

有效市場通過比較優勢影響產業結構的攀升，是地區實現脫貧的重要因素。在從化發展歷程中，中國經濟經歷了從計劃經濟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的轉變。在過去計劃經濟的時代下，市場無法發揮有效的資源配置作用，產業一味靠政府扶持發展，缺乏經濟活力，企業也無法具有自生性，處于被動發展的狀況，農業現代化也無從談起。然而，進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以來，政府逐步讓渡農業發展的主導權，在開放競爭的市場下，企業會根據要素的價格自發調整生產的結構，按照比較優勢發展生產，來適應要素稟賦的變化。

（1）研發投入從政府定向補貼到功能型技術環境培育。

在脫貧工作開展的初期，研發投入由于成本過高，效率也比較低，風險較大，企業對于自主研發創新并不具備很大的積極性，因此多借助政府來解決技術問題。然而，當企業擁有了更多的資本，更好的教育，企業愈發認為發展技術生產會對企業帶來有益的影響，企業就會自發地增加技術投入，政府也可以減少補貼，從而增加社會的資本積累，帶動整個經濟的發展。從本案例中，到了加速升級期和穩定成熟期，居民收入提高，企業擁有了更多的資本來進行技術升級和科技創新，如自主研發保鮮技術，開發荔枝生產線，延長荔枝產業鏈。

（2）生產方式從政府推動升級到企業主導創新變化。

在粗放生產期和轉型發展期，勞動要素的價格相對較低，具有比較優勢，因此企業和農戶往往選擇采用勞動為主的生產發展模式。政府主要通過選擇性產業政策，給予資金支持，提高農民抗風險能力，增加機械裝備投入。而到了加速升級期和穩定成熟期，隨著資本的增加、技術的提升以及勞動人口的減少，企業會選擇價格相對較低的自動化裝備來進行生產。政府主要通過推動產學研融合起到積極的引導作用，支持產業技術的創新與擴散，而非直接選擇技術引進，而是為當地的產業和技術升級去建立更為系統有效的公共服務體系，更多地發揮企業在創新研發上的自主性。目前從化已入選“全國農業科技現代化先行縣”，在生產方式現代化方面走在全國前列。

（3）電商和三產融合進一步擴大銷售半徑和銷售規模。

以往由于經濟落后，地區貧困，只能依照傳統的銷售模式進行銷售，果農將荔枝拿到市場上去銷售，經濟效益低。然而隨著農業現代化工作的進一步推進，互聯網的普及與物流系統的完善，荔枝產業的銷售渠道不再局限于農貿市場。在政府的功能性產業政策支持下，從化區多個村進駐了農村淘寶，各大物流公司也紛紛進入從化，銷售半徑進一步擴大，荔枝能夠更方便地通過電商銷售到其他城市，也打開了海外市場，增加了居民的收入。同時，文旅與荔枝的結合，農家樂、荔枝采摘園的興起，大大拓寬了荔枝的銷售渠道，同時也增加了從化荔枝的品牌附加值。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主要結論

有為政府如何通過在不同階段選擇不同的產業政策實現農業現代化？本文通過對從化荔枝產業的單案例分析，建立了一個產業政策促進農業現代化的發展模型，探究了政府如何通過動態的產業政策變化，推動農業現代化演進的作用機制，最終得出如下3個主要結論。

第一，政府的產業政策在農業發展的不同階段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在不同的稟賦結構中，政府需要采用不同的產業政策，且差異化的產業政策對農業結構升級和農業現代化的作用機制有所不同。在農業發展初期，落后的農村往往缺乏足夠的資金積累和技術投入，需要政府采取選擇性產業政策，并給予企業對抗風險、發展起步的資金支持，引導企業進入該產業。但給予選擇性產業政策并不是可持續的，在企業規模逐漸擴大，農業規模進一步提升之后，政府應逐步將產業主導權下放到企業和市場，以功能性產業政策為農業現代化發展提供信息獲取、協調、解決外部性問題的服務，在升級期和成熟期成為企業的“服務者”，以完善軟硬基礎設施建設為抓手，糾正市場失靈。

第二，農業現代化可以用“一個中心，三個基本點”來概括，“一個中心”即農業需要根據最優稟賦結構來選擇發展模式，“三個基本點”即“發展”“轉型”“運行”，發展的目標是農業現代化，轉型的過程也是稟賦結構攀升的過程，運行要求政府應根據當地稟賦結構情況，將發展和轉型作為政策理念目標，通過動態的產業政策推動農業農村現代化。本文進一步發現，農業現代化的過程也是“四化同步”的過程，四化之間互促共進，共同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相互促進、共同影響。政府有效的干預組合是實現有競爭優勢和產業附加值的產業現代化的關鍵。

第三，本文最后發現，政府和市場在農業現代化中的作用是動態、多面、復雜的。政府和市場都是農業現代化發展中不可忽視的主體，在粗放生產期、轉型發展期、加速升級期、穩定成熟期幾個階段，有為政府逐步讓渡主導權，最大化發揮有效市場的作用，通過合作創新、引進產學研合作等方式，不直接干預市場交易活動，并最終實現農業現代化。在此過程中，農業現代化步步推進，生產工具和生產體系的現代化要求與之適配的經營管理和居民理念現代化，體現在從化荔枝現代化從發展期、升級期的經濟基礎現代化逐步邁向成熟期，實現從農業科技現代化先行縣到鄉村振興示范縣的“雙縣”建設新時期。

（二）理論貢獻與實踐啟示

本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論貢獻。第一，對產業政策動態演進研究的貢獻。本文提出的發展模型從新結構經濟學的視角和中國式現代化的視域下，理清了農業產業結構升級和農業現代化的演變過程，再次驗證了國家和地區在實施現代化工作中，應該按照當地的要素稟賦結構來制定產業政策和發展戰略，在培育優勢產業的過程中，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此過程中，產業政策也應當根據當地產業結構和企業自生能力情況動態調整。第二，對農業現代化研究的貢獻。本文根據新結構經濟學的理論，通過具體案例對“經濟基礎現代化”和“上層建筑現代化”的概念進行了解構和闡釋，并采用“一個中心三個基本點”作為研究框架，對農業現代化的具體進程進行了補充和拓展，對于豐富農業現代化和中國式現代化的研究具有重要貢獻。第三，對政府在農業現代化作用的研究貢獻。本文在理論上回答了政府在因稟賦結構形成的不同階段施策，并逐步讓渡主導權，推動企業能夠獲得自生能力實現轉型升級，特別從研發投入、生產方式、市場銷售三個方面具體分析了政府的產業政策在農業現代化過程中的變遷和作用機制。

本研究還有管理意義。第一，在實現農業現代化的戰略背景下，政府在選擇重點發展產業時，應選擇符合當地要素稟賦的產業，選擇性產業政策應逐步過渡到功能性產業政策。第二，政府需要從信息獲取、協調、解決外部性問題等方面對企業進行一定幫助。第三，企業管理者可以前瞻性地考慮到未來的發展方向。農業經營者需要具備自生能力來維持發展而不能一味地依靠政府補貼，在研發生產銷售環節可以嘗試新的策略。

（三）研究局限與未來研究展望

然而，盡管本文采用的單案例縱向分析的方法能夠有助于對產業現象進行更加細致的描寫補充，但是仍具有局限性，未來可以通過多案例研究，為考察差異化產業政策對產業結構攀升和產業現代化的作用提供更完整的解釋。另外，本文聚焦于農業，屬于國家安全和發展的基礎，具有財政補貼面廣、惠民扶貧政策導向性強等性質，本文的研究結論不一定適用于其他產業，可以根據制造業等產業特征，分析政府產業政策演變對產業現代化的影響。